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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季也知道这句话有些直白,但他没法子,他和离过,也看过,明白有过失败婚姻的人,心思比寻常人更为细敏谨慎,会非常在意对方和离的原因,生怕有所隐瞒,他在争取程亦歆,与其让程亦歆胡乱揣测,或遣人打听,还不如据实已告。
过去不是没有媒人询问缘故,他均以性情不和为由敷衍,结果便有人暗地里怀疑他身子有碍不能人道,裴季不能让程亦有这方面的担忧。
程亦歆委实吃惊了一把,吃惊之余她更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没成想,她与裴季是同道中人。
见她面露尴尬,裴季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行至厅堂,他还是回过身,再度朝程亦歆一揖,
“程姑娘,你是认定要招婿呢,还是只是为了就近照料女儿?”
裴季御史出身,在刑部以明察秋毫著称,也很擅长抽丝剥茧分析问题,他需弄明白招婿是程亦歆的目的还是手段?若只是就近照看女儿的手段,那就有法子解决。
此外,他察觉程亦歆应该不抵触他这个人,所以他不想放弃。
程亦歆如实道,“不想离程家太远,想就近照看女儿。”
裴季颔首,“我明白了。”
他施礼离开。
回到刑部,继续忙手中的活计,到了下午申时,他提早下衙回了裴家。
裴家住在咸宜坊,这是裴家老宅,宅子并不大,位置却极好,是过去勋贵集聚之地,毗邻西安门,入宫很方便。
最近为裴季的婚事,裴老爷和裴夫人可是愁煞眉头。
裴季是宗子,今年二十七了,这个年纪不仅还没子嗣,连个妻子都没有,可不愁人?宗族里的人日日催,把老两口催出病来。
“我说那程家大姑娘,出身好,门第高,品貌端方,是老祖宗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听闻就是按宗妇培养的,有个女儿,可见能生养,这可不就是我们裴家要找的媳妇嘛。”
旁人家或许会介意程亦有个孩子,在裴家这里反而成了长处,意味着她于生养无碍。
可惜程家那边至今没松口,裴夫人急得掉眼泪,指着装老爷骂,“当初若不是你死心眼,不让季儿退婚,没准季儿早就将程家姑娘娶回来了。
裴老爷坐在她对面的圈椅,叹道,“行了,好亲不怕晚,如今他们俩都离着,可见也是他们的缘分,程公那边,我再熬一熬,你也没事再往程家老祖宗跟前走一走吧。”
夫妻俩正商议着,却见裴季穿着官袍跨进门槛。
高高大大的儿子,生得面容俊朗,立在厅中朝父母施礼,随后来到二人下首坐着,开门见山道,
“父亲,母亲,我今日在前朝市见着程姑娘了。”
裴夫人立时便睁大了眼,忙问,“如何?她肯见你吗?”
裴季点头,点名要害道,“她为了孩子,不考虑高门大户,说是想招个女婿,择近而居。不过我瞧着,招女婿不过是她无奈之举,若是我能让她安心照料女儿,没有后顾之忧,她不是不可能考虑我。”
裴夫人闻言和裴老爷交换了个眼神,
“那我儿有何打算?”
裴季看了父母一眼,慢声问,“父亲,母亲,我们裴家这宅子是旧宅,地窄人稠,我的意思是在程家堡附近购置新的宅邸,换个更大的地儿,阖府搬过去,如此,她的孩子能时常住在程家,可随意在程家和裴家两厢走动,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担
忧,也可便于亦姑娘两边照应。”
这话一出,裴老爷有些傻眼,
“阖府搬过去?”
这里毕竟是裴家老宅,裴老爷住了几十年哪里舍得,“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裴夫人见他唱反调扶案而起,怒道,
“什么兴师动众?别说是搬去城东,就是城南我也愿意,这些年你们家那些妯娌老爷哪个是好相与的?巴掌大的地儿,这个抢那个闹的,整日没个消停,一点风吹草动合族皆知,烦得很,换个更大的宅子不好吗?再说了,只要能求得程家大女
儿为媳妇,换个宅子算什么?”
“你已经耽搁了儿子一次?又要横生枝节么?”裴夫人扶着腰瞪着丈夫。
裴母起身,裴季也不敢落座,跟着站起,看向父亲。
裴老爷见他们母子俩立场一致,哪里还争得过,面露苦涩道,
“可是这事,我们一家说了不算吧,是不是得请族老商量商量?”
裴夫人大手一挥,“你们去商量,我跟季儿先搬过去。”
裴季回府的路上倒是考虑过,认真与父亲道,“其实也不必所有人搬过去,大不了咱们裴家就分两支,无事各过各的日子,有事坐在一起商议,儿子也不是一时起意,实在是仔细商量过,城东比城西贵胄更多,譬如各宗亲府邸也在城东,裴家搬
过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程亦歆还是主因。
裴夫人拂袖道,“就这么定了,季儿,你这两日便去看宅子,等你定了地儿,有了诚意我方好上门。”
裴夫人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眼底容不得沙子,平日嗓门大,吵架是没输过,只是到底少了些城府,暗地里容易吃亏,她就盼着寻个厉害媳妇帮她掠阵,婆媳俩方能游刃有余对付装家那些老妖婆们。
裴季毕竟是刑部堂官,在朝中还是有些门路的,去户部那边查了档案,又寻了牙行的人打听,一来二去不过五日功夫就凑齐了三处宅子,只消打通了便是一块极好的宅邸。
裴家是老牌世家,与王家,崔家,程家曾并称四大世家,后来程家一枝独秀,裴家,王家与崔家便退居其次,饶是如此,依旧是当世最鼎盛的几个门阀之一。
所以裴家家底丰厚,有的是银子将宅邸盘下来。
以高出市场价的价额,裴季购得了满意的宅邸,备礼让母亲登程家大门。
裴夫人将来意与老祖宗一说,老祖宗听闻裴家连宅子都买好了,委实吃了一惊,着人去打听,果然如此,老祖宗对着裴家就不可谓不动容。
她唤来程亦歆,
“依我看呢,裴季此人有手段有能耐,你嫁给他,比在贺家要轻松,我当年培养你,着实是盼着你做宗妇,你自个儿也素有志向,贺家那一亩三分地实在不够你发挥的,到了裴家,有你的用武之地,你是我们程家的嫡长女,你嫁得好,才是应当
的呀,说实在的,你两位妹妹均是豪门妇,若是你招个婿,我想想都心疼。”
“那夜你告诉我,祖母可是抹了一夜泪,觉着配不上你的出身,配不上你的门第,更荒废了你一身的本事,裴家不然,古往今来上千年,源远流长的也就这么几家,裴家是其一,我的歆儿就该嫁这样的高门!”
“至于裴季这个人,我私下问过你爹爹,你爹爹对他再熟悉不过,裴季当年科考,你爹爹是他的主考官,裴季翰林院任期满后,调至都察院,又在你爹爹麾下,他可是你爹爹一路看着爬滚过来的人,是个性情低调又有实干的主,比青云着实要出
众不少,不到而立已是三品堂官,这样的品格,可不是配你正好?”
“他们裴家搬来我们程家附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敢让你受半点委屈,因为你爹爹,你兄长,你祖母就在隔壁呢,他们敢委屈你吗?这一处,孩子,你比你两个妹妹都强呢。”
“从婆家到娘家,不过喝一盏茶的功夫,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难找!”
“可见什么?可见二婚不一定比不过头婚,一婚还比一婚高呢!”
程亦歆也被说得心动了,裴季真能搬来程家隔壁,便是最大的诚意了。
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什么都很完美,只除了一桩.....
可这一桩,除了程亦安,程亦歆谁也不敢提,翌日,她将孩子托付给嫂嫂,亲自赶来陆家,便将裴季的事告诉了程亦安,程亦安也听愣了神,
“长姐,我做梦都想挨着程家过呢,冬日里想泡温浴,不就是弹指功夫的事吗,长姐还犹豫什么,答应吧。”
程亦歆面对装季的攻势,也有些抵挡不住,“我也想,可就是一桩,你细想一想…………”
程亦安对上长姐晦涩的眼神,立即明白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程亦安冷静下来,“裴季到底和离过,年纪也不轻,他为了求娶你,做到这个地步,难保没有隐忧。”
程亦歆道,“他倒是与我说明了缘故,他之所以与先前那位夫人和离,在于那位夫人有心上人,不肯与他同房。”
程亦安足足愣了半晌,“这可真是绝妙的缘分哪。”
一个丈夫不肯,一个妻子不愿,长姐与裴季可真是“难兄难妹”。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成呀。”
“可不是?”程亦歆坦白道,“安安,我旁的都无顾虑,就这一处,你想啊,若是他再出个岔子,你让我一辈子怎么办?已经离了一次,难道又离一次?如此,程家和爹爹的名声都要毁在我手上了。”
程亦安颔首,“长姐之忧正是我心中之虑。”
其实,若是婚前能试一试,那是最好。
可惜这种事毕竟有风险,程亦安不是程亦歆,不好替她拿主意。
然而,就在她起这个念头时,却见长姐神色幽黯盯着她,四目相接,姐妹的默契让她们探查到彼此的心意。
看来是想到一处了。
程亦安哭笑不得,“长姐,你真打算试呀。”
程亦歆咬牙道,“安安,我吃过大亏,实在不敢再赌。”
程亦安顾虑重重,“风险太大了。”
程亦歆苦笑,“为了婚后顺遂,我愿意担这个风险。实在不行,我事后服一碗避子汤便是。”
程亦安拉着她,担忧道,“你真的要试呀。”
这个时候就表现出程亦歆果决的一面,“我确定要试,也必须要试!”
程亦安见撼不动她,只能帮她,“我母亲精通药理,长姐既然决意要试,那我去寻我母亲,让她帮忙配个温良的方子。”
“那就拜托你了。”
翌日程亦安赶车去云南王府,寻夏芙要了两个药包,一份是温和的避子汤,一份便是温和的催情香。
夏芙惊疑地盯着女儿,
“你要这个作甚?“
程亦安跟她撒娇,
“娘就别问了,女儿也是帮别人,娘配好给女儿便是。”
夏芙奈不过她,当日给她配好,折成两个药包交给程亦安,程亦安写上功效,额外还给备了一副羊肠,着人送去程府,让程亦见机行事。
又吩咐裘青盯着装季的动静,若有动向告诉程亦歆。
八月二十二这一日,裴季休沐,他清早来到裴家新宅勘测地基,裴季办事效率极快,已经聘用了匠师打算重新修整院子,好巧不巧,裴府新宅就在程家堡与程亦歆那处别苑当中,与程家堡隔街相对,与程亦歆的别苑只有一墙之隔。
裴季忙了一上午,至午后突然风云大作,下起大雨。
这雨下的极大,将后沟都给淹了,恰恰裴府动地基挖池子,堵了一处暗沟,那泥水便从裴府淹到了隔壁,裴季知道隔壁是程亦歆的别苑,平日无人居住,打算去告个罪,可惜那泥水漫上来,冲垮了地基,只听见轰然一声,两府之间的围墙就这
么倒塌了。
一座抱厦映入眼帘。
裴季一面招呼工匠下人冒雨挖渠排污,一面避雨至抱下,扬声朝内唤道,
“有人吗?”
他原以为只有下人看守宅子,不料里间竟传来程亦歆的嗓音,
“谁在廊外?”
一听是程亦歆,裴季显见愣住了,自那日一别,裴季不曾再见程亦歆,且他母亲登门了,程家依然没给恳切答复,这几日裴季心里也焦急,盼着再会一会程亦歆,当面与她说个明白,怎料就这么遇见了。
“程姑娘……”
话还没说完,只见门扉突然被推开,一道倩影依门而立,俏生生望着他,
“裴大人?”
姑娘好似将将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轻纱,一条水红的襦裙地地,能清晰瞧见薄纱下雪白的肌肤,与隆起的胸脯,裴季俊脸一红,立即背过身去,
“抱歉,我不知姑娘在此歇着,唐突了。”他僵硬地往围墙一指,
“我家里挖池子,不小心堵了地沟,雨水排不出去漫入你府上,你放心,所有损失我一律承担。”
程亦歆只开了一扇门扉,正对裴季的方向,眼看暴风雨不要命往廊下灌,入内裹了一件外衫出来,轻声与他道,
“裴大人,不如进来避避雨吧?”
裴季不敢回眸,摇头道,“不必了。”
程亦歆见他站得笔直,笑道,“裴大人,我穿戴好了。”
裴季深吸一口气,又想着机会难得,便应了,慢慢转过身,看她一眼,见她果然已穿上外衫,这才失笑一声,与她行礼,
“冒犯了,还请恕罪。”
程亦歆将他请进屋。
裴季扫了一眼,发现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微微奇怪,念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面露踟蹰。
程亦歆反而大方指着圈椅,“裴大人坐吧,我给你斟一杯茶。”
窗户洞开,有风雨涌进来,打湿了桌案,裴季站着没动。
程亦歆斟好茶,转身要递给他,见他没有过来,眼微嗔,“裴大人,喝茶?”
裴季无奈,往前几步接过她的茶,又后退数步,隔着距离与她说话,
“程姑娘,先前的事,不知你思量得如何了?”
程亦歆手执茶盏,倚着四方桌而立,水红的裙摆被微风掀起,她身姿修长秀逸,好似踩浪的仙子,不知为何,裴季看她一眼,脑海浮现她方才冰肌玉骨的模样,心口炙热乱窜。
程亦歆见他晃了晃神,便知催情香起效用了,她将茶盏搁下,先是来到窗前将窗牖关好,又绕过裴季,将门扉也掩上。
裴季看着她一系列举止,顿时傻眼,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程姑娘,你做什么!”
程亦歆转过身看着他,咬牙道,
“裴大人,不瞒你说,你若是想娶我,还有最后一关,不知大人可否一试?”
裴季脸色得一下就变了,他何等聪明,从姑娘紧张,勇敢,决绝又无奈的眼神里窥出了真谛。
“你...“他也跟着无奈叹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程亦歆苦笑道,
“我知道,我也没法子,正如你没法子与我吐露实情一般,我也没法子,现在,你明白我为何与贺青云和离了吗?”
“明白了....”
裴季已然察觉到自己身子的变化,茶盏丢下,双手撑住身侧的博古架,遮掩自己的丑态,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可真是大胆哪!”
程亦歆没有说话,反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他,轻声试探,“可以吗?”她嗓音也紧张地发颤。
那点催情香还不至于乱了裴季的理智,他摇头,
“不可。’
程亦歆闻言顿生失望,后退一步,有些沮丧。
裴季回眸,原先漆黑的双眸慢慢覆着一层猩红,盯着她,“程亦歆,我没法接受婚前与你同房,这是对你的冒犯,我做不到,且万一有了孩子,我没法对程家对你父亲,对裴家交待……”
程亦歆小声嘀咕,“我准备了避子汤。”
“那更不行!”裴季严肃斥她,“这种东西毕竟伤身子,“
“那羊肠呢?”程亦歆嗓音越来越小。
裴季对着这样的她忽然生了几分心疼,“别说傻话了。”
“至于那事,”裴季苦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无碍的……”
他行不行,自己能不清楚吗?若真不行,他也不能耽搁人家姑娘。
裴季知道空口无凭,她不会信,于是无奈之下,他稍稍站直身,侧对她的方向,窘迫地别过脸,哑声问,“你现在信了吗?“
程亦歆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窘态,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连忙侧过身移开视线,
“可是我已经将你弄这样了,怎么收场…………”
裴季又重新弯下腰,扶着博古架遮掩自己,
“你不用管。”
程亦歆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么无措,她素来端庄沉稳,与贺青云相处时一直是主导的一方,而现在那个主导之人好像换成了裴季。
这种转换令她莫名生出几分安稳感,好似这个人顶天立地,可以给人遮风挡雨。
没有女人不想被爱护被维护,如果不能,定是身边那个男人不够强。
程亦歆心情复杂难言。
裴季见程亦歆好一会儿没说话,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温声问她,
“程姑娘,敢问,我明日可以去首辅大人跟前提亲吗?”
程亦歆双手揽在了一处,低着头呐声道,
“可以。”
裴季重重喘了一口气,提着蔽膝起身,“那我先走了。”
程亦歆睃来一眼,见他将蔽膝提得高高的,担忧道,“你行吗?”她只是想问他能不能回去。
裴季对着这三个字,实在不知道怎么回,朝她无奈一笑,“你放心。”
程亦歆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