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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安问他,“陛下怎么突然赏这么多金条?是犒劳你平车汗之功?”
“是。”陆栩生从圈椅挪至床榻,挨着她坐。
程亦安也懂树大招风的道理,指着这箱金子,“这么明晃晃赏下来的?”
陆栩生摇头,将四川总督那件事告诉了程亦安,程亦安闻言笑容落下来,
“栩生,委屈你了。”
陆栩生见她眼眶发红,揉了揉她的眉梢,“傻姑娘,这是朝廷生存之道,为了你和孩子安安稳稳一世,我必须瞻前顾后,不能逞一时之风头。”
程亦安想了一会儿,也开导自己,“嗯,我明白了,咱们这叫闷声大发财。”
“就是!”陆栩生失笑,陪着她躺下来,梳妆台的琉璃宫灯映出一榻温煦,程亦安却一直看着他,高原的风霜很磨人,原先无比俊美的一张脸被风雪割得越发深邃,也瘦了不少,程亦安覆上他面颊,将他圈在怀里,“在边关时,能吃饱吗?”
陆栩生身子躺得比较平,程亦安却跪坐在他身侧,这般抱住他时,胸前正好压在他面门,挤得他难受,陆栩生艰难地侧开些身,
“你怎么丰腴了这么多?”
程亦安顿时有些发慌,“我真的胖了?”
陆栩生手正在她腰身,摸了一把,“纤细得很,就是那一处丰腴了。
程亦安瞪他,“你别盯着那儿,你看看旁处,真的胖了?”
程亦安将脸蛋凑到他面前。
怀孕快七个月了,陆棚生不在这段时日,娘亲将她照顾得极好,她能吃能睡,胸脯是显见涨了,她有心控制饮食,可夜里饿,饿得受不住只能吃。
陆栩生打量她,脸蛋依然好看得能掐出水,“除却小腹,看不出你怀了孕。”
程亦安满意了,主动吻上他,“国公爷嘴真行。”
陆栩生笑容忽然一深,贴着她唇瓣研磨,“真的只是嘴行吗?”
隔着圆滚滚的肚皮将她抱住,陆生第一次觉着孩子有些碍眼。
窗外月华朗朗,拔步床有轻微的动静传出来,李嬷嬷可真是悬了一颗心,姑爷那么高大的身子,又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少奶奶怀着孕,经得住他折腾么。
过去夫妻俩动静就大,还折腾得格外久,每每害她一把骨头跟着熬,今夜呢,熬就算了,但凡程亦安发出点什么嗓音,李嬷嬷心就跟着猛跳两下,盼着快些消停。
陆栩生这一回府,程亦安便做主将如兰嫁给了裘青,在裙房里选了个最好的院子给他们夫妻俩住,丁香和丹儿也正式升任大丫鬟,接过如蕙和如兰的棒。如兰出嫁这一日,程亦安在陆府给她整了几桌席面,赏了她一副头面,五百两压箱底的银
子,还有其余嫁妆,与小户人家的大小姐不差了,这是如兰一辈子也挣不到的数,出阁之时抱着程亦安哭了好半日。
至于如蕙,手掌银库忙得热火朝天,对于嫁人一事实在不上心,“您就让我踏踏实实帮您吧。”程亦安只能依她。
如兰成婚后照旧来府上当差,开始接管采买的事,渐渐掌了实权。
等到驻车臣官吏人选定下来,陆生再度前往四川。这段时日陆家也办了一场喜事,三夫人的儿子陆惜生娶了一门媳妇,是国子监祭酒家的三小姐,姓卫,性子格外活泼,程亦安每日只要出院子,便能听到她清脆的嗓音,是个热心肠的自来
熟,陆府跟着热闹了。
四个媳妇一桌牌,比起老一辈夹枪带棒,底下四个年轻媳妇处得格外默契,程亦安但凡无趣,便去议事厅唤上几位妯娌打打叶子牌,年底了,各媳妇领上一档差事,由程亦安居中调度,再也没什么作奸犯科的人,陆府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腊月初八腊八节,而这一日实则也是太子妃的二十二岁生辰,太后不知听哪位高僧进言,说是大寿宴于太子妃运势有利,太后就盼个曾孙,便放话让给太子妃祝寿,程亦安怀着孕,陆府这边便计划由二太太王氏领衔,偏生到了初七傍晚,二
太太不慎摔了一跤,屁股疼得走不动路,没法子,只能程亦安出面。
说来二太太近日心情不大好,原先王家家主要携家人入京过年,后来身子有碍,推迟入京,二太太心里失落,这一阵均郁郁寡欢。
初八清早,程亦安带着四弟妹入宫赴宴。
程亦安怀着孕,走得慢,也不往人堆里扎,让活泼的四弟妹先打头阵,自个儿慢悠悠往东宫去,宴席摆在东宫前面的慈庆殿,程亦安抵达殿前台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安安妹妹,是你吗?”
程亦安回眸,见宁王妃郑颖搭着宫女的手迈进宫门。
程亦安远远朝她施礼,“臣妇给宁王妃请安。”
郑颖连忙迈过来接着她,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掠过,惊讶道,“天哪,方才从身后瞧你,那身姿依旧纤细高挑,我还以为是别人呢,一点都看不出怀孕,回头我若能像你这样,就烧香拜佛了。”
程亦安美滋滋地笑。
二人相携入内,太子妃未到,便宁王妃为首,郑颖在人前还是很端庄大气的,私下跟程亦安说话,嘴就没个把门,她悄悄覆在程亦安耳廓处,
“安安,我也怀上了。”
程亦安先是一阵惊喜,又不敢声张,小声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日夜里发现的,不过我没让殿下声张,只悄悄告诉了皇后娘娘。”说着,郑颖往东宫方向努了努嘴。
程亦安明白,别看太子和宁王斗得势同水火,太子妃和宁王妃感情却不错,太子妃生辰在即,郑颖不想公布喜讯来抢她的风头。
“你今日堂而皇之出来,实在是太大意了。”
郑颖神色轻松,“无妨,我好得很,你别担心,对了,回头我去你府上看望你,你传授些经验给我。”
“我娘给我弄了一套食谱,回头我拿给你。”
正当这时,一人从前方殿门大步迈入,进来就瞧见二人交头接耳,故作怒色,“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程亦安抬眸见是长公主,立即迎过来,“殿下,您这段时日去哪了?”程亦安每隔一段时日会去长公主府拜访长公主,近来却没瞧见人。
“我去了燕山温泉山庄,昨个儿方回。”
长公主含笑打量她,目光落在她小腹,“月份这么大了,来,让本宫瞧瞧。”
二人便坐在长公主左右陪她说话。
“我让人从江南给你运来了一张婴儿床,最好的红木所制,被絮用的丝绸缎面,一点都不伤肌肤,“
程亦安听得头大,“怎么从江南运了床来?我如何承受得起。
“没让你承受,“长公主指了指她小腹,“我给你肚子里这位。”
程亦安道,“殿下,您别破费了,我没打算娇养孩子,家里西次间的床榻不大,正好给孩子用。”
长公主自说自话,“衣衫我也给你准备了一百来套,全是苏杭明家所绣,从出生至五六岁,给你整齐全了,年前会送入陆府。”
程亦安:“…………”
嫉妒上了,“我都没这福气呢,孩子凭什么?”
长公主哈哈大笑。
一旁郑颖问,“姑姑,您又不知道男女,备错了怎么办?”
这事长公主就有点犯难了,“我见安安生得漂亮,总觉着她会生个姑娘,光给准备姑娘的衣裳了,这么说,我得再备些公子哥的小衫。”
“殿下,不必了,不必了,我府上已备好了。”
刻意绣了些不娇不艳的颜色,不挑男女,均可穿。
长公主不理她。
这时,一年轻妇人行至长公主殿下跟前,跪下给她磕头行了大礼,
“给母亲请安,祝母亲福寿安康,福泽绵延。”
程亦安没见过她,听得这声母亲满脸讶色,她可没听说长公主有什么子女。
长公主对着这位妇人神色淡淡的,却也没纠正她,只吩咐道,“起来吧。”
那妇人依言起身退至一旁,却没打算离开。
长公主问她,“你父亲身子可还好?”
那少妇款款屈膝,“劳母亲记挂,他老人家好着呢,就是一桩,听说入了冬,担心您犯头风,日日要问好几次,吩咐女儿给您请安。”
长公主哦了一声,“身子好就好。”不再多问。
那妇人见长公主不言不语,便将身侧的孩子使出来,让她给长公主磕头,那小姑娘见着长公主有些害怕,躲在母亲身后不吭声,那妇人便急了,要拉扯孩子,
长公主看不下去,摆摆手道,“太子妃很快便到,去就席吧。”那妇人只得讪讪退下。
她一走,程亦安便问长公主,“殿下,您何时有个女儿?”
长公主哦了一声,“原先那位孔驸马的女儿。”
“原来如此,难怪我没见过。”
脸皮怎么那么厚,对着长公主张口喊母亲,至自己亲娘于何地?
长公主毫无波动道,“是冲着我私产来的。”
“原来如此....”程亦安苦笑。
“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长公主语气照旧平平无奇,程亦安心里笑了,长公主还怪有意思的,看着不拘小节,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通透明白。
不多时殿内都坐满了,可惜太子妃迟迟没来,长公主心里疑惑,遣身侧女官去请,等到太子妃露面时,程亦安惊讶地发现她瘦成了皮包骨,心里一下子透凉。
难不成太子妃躲不开前世的厄运么?
接下来太子妃强颜欢笑主持了寿宴,宴席结束,又匆匆离席,只嘱咐女官招待大家看戏,长公主没多久也离开了,程亦安这样的外命妇却不好提前走,好歹也得看一场戏才能借口出宫。
王妃以下品阶的外命妇无权带侍婢入宫,郑颖念着程亦安大着肚子,无人照料,只能作陪。
肚子越大后,程亦安出恭的次数就越频繁,刚坐了一会儿有些内急,便与郑颖去寻恭房,慈庆殿与东宫之间有一道影壁,影壁之西北角有一排屋子,梢间便是恭房,预备着官宦女眷出恭,恭房外还设了屏障,出了屏障,程亦安发现东面有一座
三层高的锦楼,楼台装潢十分富丽,琉璃瓦闪闪发光,廊红庑绿,看样子刚翻新过。
程亦安视线从锦楼移向西面的奉天殿,发觉这座锦楼与奉天殿外的红墙齐高,这是不合礼制的,有窥视君上的嫌疑,“这东宫内怎么有这样一座锦楼?”
郑颖倒是知晓缘故,解释道,“你可记得明光年间有一位太子被废的事?”
程亦安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颔首,“那是前朝的事了。”
“对,那位太子之所以被废,便是因为修了这座锦楼,窥视皇天殿,太子被废后,当时的陛下并未拆了这座锦楼,而是用以警示东宫,所以这座锦楼也被称为思过楼,历朝历代便传了下来。
东宫置下,程亦安不再多问,正打算离开,余光忽然闪过一抹白色的衣角,程亦安回神直勾勾盯着锦楼二楼一处转角,方才那一抹身影怎么这么像太子妃?程亦安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锦楼就在前方十步远的距离,程亦安边往那边去,边问郑
颖
“能上去看看吗?”
郑颖吃了一惊,拉了拉她手腕,低声道,“你上去作甚?”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程亦安见四下无人,悄悄靠着她耳旁低语几句,郑颖心弦猛地一缩,
“走,上去。”
这里并无人值守,空荡荡的一座锦楼,平日也无人问津,太子似乎很忌讳这一处,外头用围墙圈起来,东宫的人谁也不敢往这里来。
但也没有刻意封锁。
程亦安和郑颖轻易便进了锦楼内,先上台矶进入厅内,厅不大,一眼能看清所有角落,沿着楼梯往上,郑颖用眼神示意程亦安不要上去,程亦安肚子太大,爬楼有危险,郑颖也怀着孕,程亦安也不放心她上去,最后郑颖的两名宫女一人扶一位
上楼。
第二楼无人,来到第三楼,赫然瞧见太子妃身着白衫立在台正中,面前就是洞开的窗棂,太子妃盯着那扇窗,眼底隐隐蓄着渴望,程亦安心猛地一揪,
“殿下!”
那太子妃好似没听见,一动不动。
程亦安立即绕至她前头,只见她整个人恍恍惚惚,颧骨突出,面颊下陷,眼神浑浊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程亦安心痛道,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终于有反应了,视线渐渐从窗外移到她身上,定了定,轻轻嘘声,“不要做声。”
程亦安扶着肚子上前,“殿下,这里风大,您跟我下去。”
太子妃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小腹,忽然失神,“真好,你怀上了,不必像我一般受人攻讦。”
眼神充满了羡慕和求而不得的难过。
“殿下,不是你的错,东宫子嗣艰难,不是你的错。”
程亦安就差没明说是太子的问题,不在太子妃。
可惜太子妃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她摇着头,“无妨,都过去了,很快什么事都没有了。”
程亦安见她视线复又落在窗外,眼神一点点漫上坚决,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
太子妃选在自己生辰当日自裁,该是何等绝望啊。
“殿下,您别犯糊涂,这事万万不可。”
太子妃眼皮低垂,神色散漫,“没有什么不可以,这样谁都解脱了。
“解脱不了,您看,今日我和郑颖在场,您出了事,我们俩逃不了干系,您忍心看着我们俩和肚子里的孩子因您受罪吗?”
太子妃到底是良善的,听了这话,眼眶一痛,急得催她,
“那你快走,不要说见过我。”
“我已经看到了...“
太子妃气得瞪她。
多好的姑娘呀,被逼到这个份上。
程亦安没法看着她消香玉陨,忽然咬了咬牙,沉声道,
“殿下,我助您逃出东宫!”
太子妃身子猛地一晃,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她是太子妃,这辈子注定与太子生同衾死同穴,她出不去了。
“不可能,东宫四处皆有眼线,你可知太后将我身旁的两个女官撤换了,如今这两人昼夜不离跟着我,我这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摆脱她们,悄悄来到锦楼,亦安,你走,这里一切跟你没关系,再迟,她们就发现了,一定会来寻的。”
程亦安听说她摆脱了太后的女官,越发觉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对啊,您已摆脱了她们,这就是最大的机会,现在就走,别迟疑了。
太子妃几乎不敢想,“你疯了,怎么走?如何走?从这里到东华门要过多少关卡,你知道吗?”
程亦安见她下不了决心,低声骂道,
“您有胆量死,为什么没有胆量走?总归都是死,闯一闯又如何?您又不亏什么!”
太子妃心忽然一静,沉默地看着程亦安,可也仅仅是一瞬的迟疑,她摇头道,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若是被人发现,你我都保不住命。”
程亦安笑,“傻殿下,若是真被发现,您挟持我呀。”
她真的很佩服自己有急智,若她和太子妃一个阵营,这事还真就不好办,可既然她和太子妃分属太子党和帝党,太子妃出宫,若被人发现,拿她做挟持,不仅能保住太子妃,也能保住她,
“您想一想,最坏的情形是被陛下的人发现,咱们到了陛下跟前,陛下会替谁做主?”
太子妃吃惊地望着她,眼底的泪花在闪动,那一双枯槁般的眸子第一次闪现了希冀的光芒。
而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郑颖,极其果断绕过来,看着太子妃道,
“嫂嫂,你现在就与我侍女换衣裳,你跟安安先走,我来断后。”
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但程亦安也担心郑颖,
“那你怎么办?”
郑颖迎上她的目光,“你不用管我,就当我为宁王谋一把。”只要太子妃离宫,秦家与太子之间的关联彻底斩断,没了秦家,太子就如折了翅的鸟,再也飞不起来。
郑颖的侍女也极其有胆量,主动褪下衣裳,与太子妃对换,又与郑颖道,
“姑娘,您跟着郡主和太子妃走,奴婢留在这里便可。”
郑颖毫不犹豫拒绝,“不成,我们一块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我绝不会丢下你。”
太子妃不肯换了,“你们别管我,你们走....”
可惜郑颖没给她迟疑的机会,逼着她换了衣裳。
“嫂嫂担心什么,谁能把我怎么着?我自有应对之法。”
少顷,程亦安便让太子妃搀着自己,下了锦楼,绕慈庆殿往东宫大门去,一路太子妃低垂着眸,双臂抱紧了程亦安的胳膊,程亦安呢蹙着眉佯装自己腹痛,过宫门时,此地守着两名内侍,四名侍卫,这些人都是见过太子妃的宫人,程亦安一上
台阶,就直哎哟,
“我腹痛,宁王妃的婢女送我出宫,来人呐,快去官署区知会我爹爹一声,让他去东华门接我……”
程亦安这一说,东宫的宫人均慌了,
这位可是全京城的宝贝疙瘩,身后站着的势力数不胜数,哪个都得罪不得,若是叫她在东宫地界出了事,回头程明显和陆栩生定寻殿下麻烦,于是那为首的宫人立即道,
“来人,快去隔壁文昭殿知会首辅大人,再来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因着程亦安情形紧急,他们都顾不上功夫打量她身侧的婢女,宁王妃带了两名侍婢进宫,这是大家伙亲眼目睹的,一时还没往别处想。
其中一名侍卫见程亦安这般难受,出口提议道,
“不若郡主便在慈庆殿歇着,等太医看过再走。”
他话没说完,被对面的首领太监瞪了一眼,让程亦安留在东宫,出了事谁负责?
只要出了东宫,程亦安无论好歹,皆与他们无关。
那侍卫见他瞪过来,立即住嘴。
太子妃这厢搀着程亦安闷头往前走,压根就不迟疑,她垂眸低首半张脸挨着程亦安胳膊,幸在方才郑颖的婢女随身携带了给郑颖补妆的胭脂,眼角面颊稍作修饰,瞧着脸上有气色,与平日的她大相径庭。
更重要的是,无人会想到堂堂太子妃,在自己过这一日逃出东宫。
有惊无险过了最难的一关。
东宫紧邻东华门,前面便是白玉石桥,过了白玉石桥折向东,就是东华门,只要出了东华门,就万事大吉了。
程亦安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这么容易出了东宫,尽量加快脚步往前去,可就在这时,身后慈庆殿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太子妃心神一凛,
“怎么办?颖儿是不是出事了?”
这个时候,程亦安脑子无比清醒,也无比果断,
“不要回头,走,赶紧出东华门!”已经到这个地步,再回去就是功亏一篑。
太子妃无奈,只能听她。
原来太后身旁的两名女官发现太子妃不见了,连忙从后殿追来慈庆殿,怎料正遇上郑颖从锦楼下来,冬日里冷,郑颖今日穿得厚,先将里面那身褙子脱下来给侍女换上,再把太子妃那身白衫穿至自己里头,最后罩上王妃品阶大衫,带着丫鬟就
这么堂而皇之下来了。
那太后的女官撞见郑颖从锦楼下来,只管问有没有瞧见太子妃,郑颖呢,哎哟一声指着那两名女官,声称她们推了自己,那女官唬了一跳,只管否认,可惜这慈庆殿内聚了这么多官宦女眷,郑颖的母亲就在里头,立即带着女眷将郑颖围住,招
呼人去请皇后和太医,场面一乱,太后的女官就被绊住脚了。
等到她二人追出东宫。
程亦安和太子妃这厢已抵达东华门。
可巧,甬道内风大,将太子妃面颊一侧的鬓发给掀开,那盘问的侍卫看到她,脸色瞬时便僵住了。
程亦安正哎哟着,见他发现端倪,心悬到了嗓子眼,喝道,
“这位大人,你看什么呢。”
那侍卫惊奇地指着太子妃,“这不是...”
“是什么是!”程亦安冷着脸截住他的话,摆出郡主的架势,
“陛下跟前你也这样乱说?我不过是不舒服,宁王妃吩咐她的婢女送我出宫罢了。”程亦安使劲朝他眨眼。
程亦安将皇帝抬出来,是告诉侍卫,这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那侍卫顿时犯了难,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程亦安见状,已经悄悄掐了太子妃一把,暗示她假装挟持,就在这时,身后甬道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
“李校尉,我女儿身子不适,我请宁王妃的人送她出宫,校尉可有异议?”
侍卫见程明昱从宫内出来,立即松了一口气,指着太子妃,“可是程大人,这位是....
“是谁?李校尉觉着她是谁?”程明显缓步跟上来,“本辅说她是女官,校尉还不明白吗?“
李校尉顿时打了个激灵,程明显这是告诉他,这事有他凭着,自己若再犯轴,难免事后被清算,还不如眼前赌一把,
“是是是,末将什么都没瞧见!“
立即放人。
接下来程亦安什么都顾不上了,拉着太子妃快步往外走,太子妃能感觉到她掌心出了一层厚厚的汗,
“安安,你没事吧,安安..”
程亦安不住地摇头,终于,终于出甬道了,一大片天光涌过来。
太子妃沐浴着这片融融的光芒,整个人怔住了。
程明昱送她们出了甬道,裘青已赶车过来,程亦安先让太子妃上了车,回眸看着父亲,对上他责备的眼神,开始撒娇,“爹爹...
程明昱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奈道,“你先送她回秦国公府,这里交给我。”
程亦安笑了,“谢谢爹爹。”
程明显亲自搭把手,送她上车辕,程亦安钻进去坐上软榻,靠着引枕,大口大口呼吸,太子妃见她额尖冒细汗,担心道,
“安安,你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咱们先去看大夫....”
程亦安朝她露出虚弱的笑容,揽着肚子道,“无妨的,我就是有些紧张,歇一会便好。”
“殿下,没事了,咱们回家了...”
回家了?
太子妃愣了愣,七年了,回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无可企及的梦。
她真的出宫了,她可以回家了....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砸,渐成泪线,她拉着程亦安双肩颤抖,
“安安,我真的回家了?”
“对,回家了!“
马车抵达秦国公府大门,陆府侍卫预先通报,秦国公带着阖府老小迎了出来。
不多时太子妃和程亦安一前一后下马车来。
太子妃望着阔别已久的门庭,泪如泉涌,
“祖父,祖母,爹,娘,我....我回家了…………”
今日虽是太子妃寿辰,太后却未曾准许秦国公府的人进宫,说是高僧有言,得回避娘家人,实则是怕秦家看到太子妃现状,心生不快。
那秦家老太太,太子妃的母亲,看着消瘦不堪的太子妃心痛不已,纷纷上前来将她拥在怀里,
“孩子,你受苦了,你受委屈了!”
娘几个相拥一处,痛哭不止。
倒是秦国公上前来,对着程亦安施了大礼,
“陆少夫人大恩,秦家上下没齿难忘。”
程亦安避开不受他的礼,“我也是阴差阳错,临时起意,没成想天公作美,就这么成了,殿下在宫里吃了太多苦,请老国公为她做主吧。”
秦国公站起身,露出一脸狠色,
“来人,给我备衣裳,我要进宫面圣!”
秦国公离开后,秦家上下拥着程亦安和太子妃进了内厅,太子妃回到家里,整个人就鲜活了,四处张望,
“院子里那颗桂花树长这么高了吗?原先那颗石榴树怎么不见了。”
秦大夫人拉着女儿,含着泪一样一样给她解释。
秦老太太陪着程亦安喝茶,
“孩子,多亏你有勇有谋,救出珍儿,我瞧你脸色有些发白,可别动了胎气。”
转身吩咐身侧嬷嬷,“让府上大夫来给少夫人把脉。”
程亦安累极,确实有些说不上话,
“我歇一歇就好。”
太子妃离宫轰动整个朝廷,秦国公以太子苛刻女儿为由,跟皇帝提出和离,皇帝果断下旨,还了太子妃自由,无论太子如何据理力争,人已出宫,再也不可能回来,便知大势已去。
程明显将东华门的事料理妥当后,追到秦府,亲自将女儿接回家,夏芙那边闻讯也从王府赶来陆家照看女儿,两两在陆府正厅撞了正着,陪家人在场,没顾上说话,夏芙又念着女儿身子,朝程明昱微微颔首,便掠过他去了后院,程明昱叹了
一声,带着人离开。
东宫痛失一臂,太子当夜痛哭流涕,在空荡荡的寝宫坐了一整夜。
秦家明面上不好感谢程亦安,私下准备了几车子礼送来,秦家女眷皆把她当救命恩人一般,两家亲密不在话下。
程亦安事后又着人去王府打听,得知郑颖平安,也就放心了。
陆栩生在五日后赶回,听说了这桩事,来到程亦安榻前瞪妻子,
“你胆子也忒大了,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程亦安倒是气定神闲,
“我不怕呀,万一真被发现,太子妃挟持我便是,我就是一无辜者,我什么错都没有。”
陆栩生看着这张无论何时无论什么角度均漂亮的不像话的脸蛋,无奈揉了揉她耳珠,
“下不为例。”
程亦安钻进他怀里,想起前世那场浩劫,心底还存了一线后怕,
“现在秦家已与东宫脱绑,我担心太子铤而走险,栩生,你准备好了吗?”
只要太子一除,程家覆灭的噩梦就不会重现,京城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
陆栩生轻轻抚着她背心,“放心,接下来交给我。”
俗话说腊八一过就是年,各府都忙着准备年货,官署区也到了最忙的时候。
程裴两家联姻在即,程家堡最近热闹非凡,腊月十八这一日,程亦彦便将程亦安和程亦乔接回长房,帮着程亦歆准备大婚事宜,其实嫂嫂卢氏一切已安排妥当,程亦安姐妹只用陪着程亦歆便可。
裴季到底沉稳,又是裴家宗子,素日管着宗族的事,练就了一身本事,办事牢靠又妥帖,还真没让程亦歆操半点心。
程家每一个都在为程亦歆高兴,她自己倒是十分平静,
嫁过一次,所有仪式都了然于胸,去裴家要做什么心里也有数。有过一段磨了几年的婚姻,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反而为二嫁弄这么大阵仗不好意思。
程亦安不然,捂着胸口道,“我替你紧张。
裴季上回没有碰程亦歆,程亦安松了一口气,觉着这个人君子自持,靠得住,与此同时,也悬着心,万一他不成呢,万一他是银枪蜡头呢?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得长姐大婚,今夜一切都要揭晓了。
程亦歆反而神情自在,安抚她道,
“无妨的,我已经想开了,与贺青云相比,裴季实在能干太多,这样的人相伴过日子也不错,嫁去裴家做宗妇,也有助于壮大我程家声势,我就当为家族联姻吧。”
裴季并没有因为二婚委屈程亦歆,这场婚事反而办得极其隆重,裴家那头因着娶的是程家长房嫡女,比娶先头那个媳妇还要兴高采烈,好似只要娶了程亦歆,裴家就要发扬光大似的,合族早早聚在新宅,欢天喜地,只等着新娘子进门。
酉时初刻,黄昏之时,觥筹交错中,裴季如期将新娘子迎进门,拜了高堂,将她送进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