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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末,四下里充滞一股闷热,连巷子里的知了也恹恹地没有动静。
马蹄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夏芙由嬷嬷?下车来,听得巷子里传来飞骑声,循目望去,正见一人一身雪袍策马奔来,夏芙其实不爱看人穿雪衫,要么显得轻浮,要么容色气度差劲压不住那一身雪色,但来人眉宇间凛然的神色和那一身高山仰止般的气度,便叫人觉着只有他配
着雪衣。
马蹄及近,才发觉是程明显,夏芙微微一愣,尴尬地错开视线。
杭管家与管事嬷嬷刚迎了云南王妃,再见程明显更是愕然,慌忙上前行礼,
“给程大人请安,惊动您实在罪过。”
程明昱稍一颔首,下马来,在他身后跟了几名侍卫并被侍卫驾马带来的老太医。
老太医显然被一路颠簸,出了一身汗,下了马后直喘了两口气。
程明显搁下马缰,来到夏芙身侧不远。
“你也来了?”并不意外的语气。
夏芙目光只及他胸前并不往上,稍稍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便率先往里去。
程明昱掀起蔽膝辍在她两步后。
杭管家和明嫂子往前引路,路过正厅顺着斜廊往书房方向去,行至斜廊尽头时,夏芙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咳,其实那夜程亦安急匆匆离开,夏芙就猜到是程明显出了事,听这一声咳,咳中带着哑声,该是还有些寒痰,肺部有淤湿之气,且咳声
并不浅,不在喉咙而在肺腑深处,恐是积年之症。
夏芙脚步微顿,终究是没回头,快步往书房走。
程明昱目色在她柔秀的背影定了片刻,跟了上去。
李嬷嬷已候在廊庑下,见二人联袂而来,暗暗吃了一惊,连忙跪下磕头,
“给王妃请安,给家主请安。”
一行人绕进东厢房内。
程亦安临时昏厥在廊庑下,下人不敢乱挪动她,念着要请太医,陆栩生书房正室有不少军机要密,不便让外人进,只能将程亦安安置在东厢房。
程亦安躺在软榻,脸色白中带黄,还未醒过来。
在她跟前坐着一人,这是裘闻讯刚从太医院抗来的太医,程府的老太医显然与他相熟,从程明显身侧绕进来,来到他身侧。
“李太医,把脉如何?”
那李太医瞧见老太医登时一惊,喜道,“是您……”待要说什么,看到身后的程明显二人,忙止住嘴,往旁边一退,
“大抵是看准了,您再把把关。”
老太医从他轻松的神色看出来不是坏事,心中有了数,便坐下把脉。
如兰跪在程亦安身侧,替她扶着手腕,覆上一块薄巾给老太医手诊。
夏芙和程明显不好干站着,便在北面圈椅坐了下来,二人当中搁着一四方桌,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女儿身上。
李嬷嬷亲自给二人上了茶,他们却顾不上喝。
老太医看过脉,脸上露出笑意,起身朝程明昱施礼,
“家主,王妃,三小姐这是喜脉,恭喜贺喜。”
夏芙捂了捂胸口,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程明显神情也显见放松,“她身子弱,你给她开一些安胎的方子。”
老太医应是,两位太医斟酌着开了个方子,写完夏芙忽然开口,“可否让我瞧瞧。”
她毕竟精通药理,同样的方子不同药材,效果也天差地别。
老太医立即捧过来给她瞧,夏芙一目掠过,提笔在方子一些药名后做了注解,譬如注明产地,注明品类。
老太医轻扫一眼便知夏芙是内行人,笑了笑,“多谢王妃。”
与李太医退下着人买药熬药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李嬷嬷等人,这些一贯伺候程亦安的下人纷纷喜极而泣,
“姑娘一直盼着孩子,今日总算如愿……”
可惜李嬷嬷说完,程明显和夏芙均没有太大的反应,夏芙经历过生产,知道生孩子的苦,而程明显呢,在他眼里女儿始终是孩子,一朝要做母亲了,反而有些心疼。
李嬷嬷讪讪地看了一眼明嫂子,明嫂子是当年程明显和老祖宗给程亦安挑的陪房,是熟知程明显脾性的,悄悄使了个眼色,几人均退去了外头。
屋子里除了熟睡的程亦安,只有程明昱和夏芙。
夏芙以为上次过后,二人应当没有机会再见,上回话说得绝说得透,也说得直白,今日撞上反而很不好意思,余光发现他那张脸是往她这个方向偏着的,夏芙就更不自在了,干脆从他身侧挪至程亦安的塌旁。
天热,安安睡得满头是汗,原先苍白的面颊被蒸红了,浓而长的眼睫覆在眼下,睡相极为乖巧娇憨,自个儿还跟个孩子似得,却是说做母亲就做母亲了。
夏芙想起当年自己初为人母的无措,再看如今的程亦安,免不了添了几分心疼。
她细心地替安安拭去汗,脑门前后都给擦了一遭,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对着母亲有天然的依赖,好似闻到熟悉的药香,本能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夏芙心都软成一滩水。
以为她要醒来,不想等了片刻,程亦安反而睡得更踏实了。
余光往程明显的方向瞥了瞥,那男人还坐着一动不动。
虽说是父亲,却也是女大避父,况且有她在这里,他不应该避嫌离开嘛。
程明显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他素来是个最讲规矩的....
夏美心里默默叹了叹。
她方才出门得急,顾不上喝水,路上挂记程亦安,出了一身汗,此刻不免口干舌燥。
夏芙望了一眼李嬷嬷给她斟的茶....犹豫了一下,还是镇定地起身回到圈椅坐着,拾起茶盏抿了几口。
搁下茶盏时,目光好巧不巧落在程明昱手背。
程明昱右手搭在桌案,手背那日被崩断的琴弦弹出一条极深的口子,眼下那条沟壑清晰狰狞,显然还未好全。
夏芙喉咙?了滚,这回目光往上迎上他清湛的视线,
“您好像身子抱恙?要不要我给您把把脉?”
那日被那首西江月和他那番话一激,勾起陈年压在心底的情愫,便吐了一腔苦水,实则在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过去的事与他无关,她也从未怪过任何人,只不过是为了堵他的嘴罢了。
可他若因此伤了身子,便是她的罪过。
程明昱漆黑的双眸平静地看着她,毫不犹豫伸过手。
那只手修长好看,很明显是一双弹琴的手。
袖口遮住他手腕,夏芙替他往上撩开,搭在他手腕处听脉。
她的指腹覆着一层湿热,在他肌肤滋生些许痒意,这些痒顺着经脉爬上他耳梢。
程明昱毕竟不是没有城府的年轻人,面色看不出丝毫痕迹。
只是夏芙这一听脉,听得有些久,程明显记得老太医给他听脉,很快就收了手,忍不住问她道,
“还没好?”
夏芙眉间微蹙,淡声吩咐,“换一只手。”
程明显威仪甚重,从不听人摆布,面对夏芙他没法子,侧过身,将另一手搭过来。
那股湿热又覆在手腕处,这一回更甚。
夏芙手放上去没多久,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程明昱面不改色。
总算听完脉象,夏芙松开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叹道,
“我回头给您开个药浴的方子,您得空泡一泡吧。”
程明显眯起眼看着她问,“你把出什么症候来了?”
夏芙把出他咳过血,避开他逼人的目光,心存愧疚道,“肺部有积年寒症,需祛湿排寒,冬病夏治,眼下三伏天正是泡药浴最好的时辰,您试一试吧,回头我配好药包交给安安……”
再让程亦安给他。
程明显没说话。
夏芙觉得自己欠他一个道歉,于是转过身朝他欠了欠身,“那日的事,跟您赔罪,您别放在心上。”
程明昱听了这话,心底无端涌上一阵酸楚,忍不住又咳了几声,语气微微发紧,
“什么话别放在心上?哪句话别放在心上?”
是拒绝他的话,还是心里有他的话?
夏芙听得他语气急了,顿时懊恼失言,她何苦又招惹他?
打算起身避去右厢房,恰在这时,床榻方向传来一声懵嗔的“爹娘”。
只见程亦安已坐起,痴痴看着他们俩,娇俏的脸蛋覆满茫然。
程亦安方才被程明显的咳嗽声给弄醒,睁开眼便模模糊糊瞧见一双熟悉的身影坐在对面圈椅。
她以为自己看错,定睛看了一会。
爹爹和娘亲竟然同时来探望她。
上次的“团聚”实在是勉强,今日算是正儿八经的团聚吧。
嘴角情不自禁咧开,落在夏芙和程明显眼里便有些傻了。
夏芙见女儿醒来,自是把程明显的事丢开,连忙挪过来,“安安…………”
她紧握住女儿手腕,眼底闪出泪花,
“傻安安,你怀了孕都不知道呢,突然昏厥,可吓坏娘亲了。
她将程亦安抱在怀里。
程亦安神情在脸上,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这是怀孕了?
难怪这几日左右不舒坦,被爹娘和南安郡王的事一搅,连着月事迟了两日也没放在心上。
前世今生她最盼着的可不就是一个孩子?
泪水后知后觉滑落眼眶,她望着对面的父亲,呢喃问,“爹爹是真的吗?”
程明显感觉到女儿的欢喜,才真正露出一丝喜悦,“千真万确。”
程亦安得到肯定答复,忍不住搂紧了夏芙,埋在她肩口哭道,“娘,我有孩子了……”
前世今生时隔近七年,她总算又怀上了。
夏芙见女儿哭得动容,心中纳罕,想当初她刚有孕时,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程亦安与她不同,满满的喜悦。
论理安安才十八岁不到,性情要更稚嫩些才是。
不过程亦安终于得偿所愿,夏芙自当为她高兴。
“安安,陆栩生不在京城,娘留下照顾你好吗?”她还从未照顾过安安,她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光就在怀孕生产,所以她想在女儿最艰难的时候留在她身边。
女儿任何时候都是依赖娘的,程亦安乐得再度扑在她怀里,
“女儿求之不得。”
程明显看着相拥的母女,眼眶一度泛酸。
程亦安躺了许久,浑身不自在打算起身,却被夏芙按住,
“头三月孩子胎像不稳,你别乱动。”
程亦安前世没有躺过,恰巧前世也落了胎,母亲好歹平安生下了她,她于是跟母亲取经,“您怀我时,头三月是躺过来的吗?”
话一问完,程明显的视线明显扫了过来。
程亦安顿时后悔,怪她顾着高兴,忘了爹爹在这,忘了爹爹和娘亲那段旧事。
夏芙忍着心头的苦楚,含笑道是。
她就偎在那扇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枯竹熬了三个月。
程明显看着夏芙发白的侧脸,心里下刀子似的。
她怀安安时,他不曾在她身边。
那一晚,他抱着焦尾琴一夜无眠,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面对这场注定的分离,可事实是很多事情已脱离掌控,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他立即赶回京城赴任。
夏芙就留在弘农程家堡养胎。
说来说去,他们错过太多,他也愧对她们母女。
可惜如今他想弥补,伊人已改嫁。
程亦安其实想跟娘亲说一些女人怀孕的私房话,只是程明显在这里,她也不好多问。
夏芙也想赶程明显走,可惜她没有这个身份。
程亦安身为晚辈,不能催。
两下里都沉默下来。
日头西斜,廊子外传来脚步声,不一会两个侍卫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明嫂子从侍卫着装认出是程家的人,进来禀程明显,
“家主,来了一个侍卫有紧急要务欲禀报于您。”
程明昱问道,“他从何处来?”
“云南。”
程明昱蓦地一怔,他曾吩咐过前去打探夏芙底细的暗卫,只待有消息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到他跟前来,所以暗卫这才追到陆府。
夏芙听得“云南”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妙的预感。
程亦安也敏锐察觉气氛不对,眼珠子慢腾腾转着,一会儿看爹爹,一会儿看娘亲,只觉厢房里的空气无端变得稀薄。
程明显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夏芙,慢声道,“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