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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言吓得不能动弹,落地后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想去看那巨蛇又不敢。锋利的爪子又变回了手，头发也变黑了,他太知道如何蛊惑人心，这时候就要装得乖巧懂事才好。
“那是什么？”钟言躲在清游背后，时不时投去一眼目光。巨蛇的鳞片和他见过的柳仙不一样，不似纯黑,反而能看出一层金光。更奇怪的是蛇的眼睛犹如琉璃灯球,晶莹剔透,眼睛后方还有透明的鱼鳍，宛如蝉翼轻薄。
这东西难道也是蛇吗？蛇可不长这样啊。钟言小心翼翼地抓着清游的僧袍,现在他知道屋里的小和尚为何要那样说了。自己连大和尚的蛇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去杀佛？
“这是你惹不起的东西，往常它也不怎么出来。”清游并没有隐瞒,相反，他反而很乐意将危险告之,“只不过它性情残暴，嗜血阴险，你走在寒潭边上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它吞入腹中,或拽入潭水中活生生溺毙。”
“不会的。”钟言噘嘴,最痛恨的是就是被人瞧不起,“我是饿鬼,只有进的气,没有呼出去的气，就算到了寒潭也不一定会憋死。”
“那你现下大可进去试试。”清游说。
钟言看着他冷冷的面孔，心想这可真是一个无法温暖的和尚，于是又装作弱小：“那……谢谢大师。不过你为何要将这条蛇的性情告诉我啊,你明明可以不说，然后让我被它吃掉的。”
清游手里仍旧拿着佛珠串，高大的身影在钟言面前宛如一座山。“因为我若是不说，你必定好奇，好奇就会生事，让它犯了杀戒。这会儿施主已经见过了，所以也该下山去了吧。”
“我不要，我去山下会被那些马仙打死的。”钟言绕到了大和尚面前，“不如你跟我一起下山吧，你帮我把他们都杀了，然后……我想方设法给你一笔银子，逍遥快活去。”
清游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杀心太重，早知这样就不该救你。”
“我才没有，是他们要杀我！”钟言狠狠地咬牙，“我只是在他们的祠堂里睡了一觉嘛。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能让我休息的地方又不多……”
“只是睡了一觉这么简单？”清游显然不相信。不怪他多想，那日的状况实在是险境，即便他修行多年也未见过这样多的仙家追杀一人，人人都下了决心要将这小饿鬼围剿撕碎，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钟言像是被人看透，含糊地说：“也不小心……吃了一个人。”
“只吃了一个？”清游再次叹气，“你起了杀心，已经是犯错，现在又不说真言，诓骗于我，便是第一重错。”
“吃了好几个行了吧！”钟言气得直跺脚，哪有管这么多的臭和尚，“我原本睡得好好的，那些人就想要杀了我，他们恶念一起我才动手，也就是十七八个……我哪里知道他们又是什么堂主，又是什么长老，我只知道恶人可吃。”
“错了。恶人也有恶人自己的命数，你不该杀生。”清游在他眉心一点。
钟言却受不住他的点化，
别人这样一点说不定会开悟，他只觉得佛性和自己不对付，满身如蚂蚁乱爬。“有什么该不该的，难道他们不会死吗？”
清游却只是摇摇头，没有再和他深说，已经看清了无法说通的事实。“总之你还是下山吧，那日是我心软破戒，放鬼入寺，如今你已经好了，下山后要改过自新。”
“我不要下山，我也不要改过！我是鬼，鬼本来就是要杀人的，不然我吃什么？”钟言才不肯走，“我现在下山一定会被他们杀死，可我也无法改过，大和尚，你说我怎么办……”
黑色巨蛇还在潭水中潜伏，似乎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可钟言却没等来清游的回答，他直接走了。
走了？钟言只好跟着他一起回去，逐渐走回了檀香浓重的寺庙中。
寺里的人当真多极了，站在山上往下遥望能看到好多人的脑袋。钟言却不以为然，人世间的愿望怎么能通过拜佛而实现呢，别看这寺庙里遍地都是佛，可真正能管人世间的又有几个？除非是……钟言看向身边。
“大和尚，我问你。”钟言不客气地问，“你既然是佛子，能否给他们实现心愿？”
清游的衣裳还滴着水，然而身上却冒着热气，显然阳气过盛，根本不会被寒潭侵蚀。“天下心愿这样多，怎可一一如愿？”
“哼，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钟言哼了一声。
“不过我眼下就有一心愿，不知施主愿不愿意听？”清游说，一滴水珠刚好从他的佛珠串上滑下去。
钟言想要他的佛珠看看，没想到刚要去碰，那人便收起来了。“你都是佛子了，为何这样小气？碰一下又怎么了？”
“我的心愿便是施主尽快下山，其余的事不必多问。”清游将佛珠收好，“趁着还不到天黑，你快快离去吧。从此再也不要招惹马仙，找个老山深处去修行，以后也可抵消业力。”
他转身而去，直接将钟言晾在了原地。钟言却主意坚决，才不要退而求其次地离去，一来是想要和这和尚对着干，一来是……他确实没胆量下山。恐怕现在的自己只要一露面就要被人打死，哪怕不打死，也会落入道士手中。
钟言最怕那些道士，道术高深不说还总是捉鬼炼丹。钟言曾经见过那种炼丹炉，高耸入云，堪比城墙，以人骨人血为药引，恶鬼之怨念为材料，练就出各色怪丸以求延年益寿。世人都求一个永活不灭，但钟言真正听过能永生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便是成鬼，一种便是成佛。只是成鬼后一定没有好报，闹成自己这样，没吃没喝，人人打杀，看似永活实则还是会死，坠入地狱不入轮回。而成佛是死后飞升，难路一条，多少高僧大师都想求一具金身加持，一颗浑圆舍利，只是比成鬼还难。
可是清游他生下来就是佛子了，圆寂后一定上天成佛，这样的人……当真厉害。
钟言无聊得很，只好独自在寺庙里瞎走透气，但如今炎热，走着走着他便出了不少汗，索性扭头往回。没想到刚走十几步就听到了一阵喧哗躁动，钟言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好多香客围着一个和尚，仿佛那就是他们心里的真佛。
“住持！住持！求求您救救我闺女吧！”
“小儿多病，已经三日不曾饮水了，还请住持念经搭救！”
“方丈，我又梦见我那苦命的婆娘了，她是不是还怪我呢……”
钟言一听这样吵嚷就头疼，人活着就是麻烦，牵绊如此之多。可是又忍不住去听，羡慕地看着那些为人父母的人，他们都是为了孩儿来上香，自己应该也有一位娘亲吧，只不过她人在哪里呢？
这时候，被围着的那位高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居然频频点头，纷纷抹泪。只听又有一个人高喊：“清远主持，您是有大智慧的人，每每几句话就能劝到心坎儿了，是我们佛缘太浅了。”
“阿弥陀佛，既然施主与老衲有幸相见，又何来缘浅？今日老衲会在正殿讲佛，若各位施主不着急下山便可来一听。寺里有简易的斋菜，大家随意便可。”叫清远的寺内方丈声音浑厚，一听便是内力极深。虽然他慈眉善目，可钟言看一眼就浑身难受，连忙躲到了树后去。
好险，这样的和尚看到自己，肯定要一巴掌打碎天灵盖吧？看来还是不要随意乱逛，回去吧。
响魂大钟始终不停，无休无止，清游回到禅房后打坐却总是心不静。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时的仁念居然放了恶鬼上山，如今还无法请走。金佛寺向来收留香客和其他寺庙的僧人，可从未收留过鬼邪。
格格不入，讲理不通，让人实在头疼。清游到最后干脆不打坐了，心里不安再怎么求安稳也是徒劳，于是掀开了桌上的册子，心算着下山的时辰。
他是游僧，不必日日月月留在寺内念经，反而可以四处走动为人讲佛。可是走的地方越多，清游心里越寻不到答案，见过的人越多，他越不知道自己应当像谁。金佛现世，普度众生，连那小小饿鬼都听过这句话，可自己到底是不是佛，他却不知。
人人都说他是，师兄弟认定他，住持看好他，清游也愿意随大家心愿，通读佛经，佛珠片刻不离。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静心才能步入解脱门。清游将册子合上，看向窗外的云朵。
三日后，是清游下山的日子。山下有一香客求子多年，如今终于得了一个儿子，便请金佛寺内的高僧于满月宴去念念经。这本来就是修功德的事，清游也愿意为小小孩儿祈福，便自告奋勇。
下山的路不怎么好走，石阶都是香客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出来的，清游在日初时下山，日落时才到城内，几月不来，好似又错过了许多人间事。
秦府。清游看着请帖上的字迹，准备找个路人问问，谁料耳朵一动，听到了咕叽、咕叽两声。他回过头，只见那小饿鬼就跟在后面，穿得破破烂烂，瘦骨伶仃，但两只眼睛却大大的，正看着一个方向吞口水。
“你怎么在这里？”清游立刻捉住他，不好，他又想吃人。
“你这和尚怎么这样，你让我下山，我跟着你下山了，还这么凶我……”钟言委屈得不得了，破衣褴褛站在街上像个乞丐。
“你……”清游看着他受伤流血的脚丫，“你就没有其余的衣裳鞋帽么？”
“我是鬼，鬼哪有好衣裳穿，我也不要。”钟言说完又咕叽一声，“我好饿，我饿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