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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生有三首、六臂,三张面容一时模糊,一时又甚为清晰,但它的三张面容模糊之时,苏午尚且能记得它面容的轮廓,可一旦它的面容变得清晰,苏午便又对它的形象全无印象了。
此时,这道三首六臂的身影盘腿坐着。
一双手结‘上清印’;
一双手结‘玉清印’;
一双手结‘太清印’。
三印重叠,三首六臂的身影,又变作了正常人的模样,那种种奇诡玄异、大象无形的韵致跟着消失个干净。
鸡卵中盘坐的好似只是个寻常人而已。
连苏午的自心都相信了鸡卵中的此人,只是个寻常人,但他的法性却在此时剧烈震颤,不断提醒着他,这个‘寻常人’究竟是谁——
三清!三清!三清!三清!
他的法性‘叫醒’了他逐渐沉迷的自性!
轰隆!
卵壳内的身影、卵壳外的渺渺无余之天尽皆颠倒了,苏午强行断灭去这一缕循着奇诡道韵而去的性意,封绝了自身对于‘三清’所起的所有窥视心,于刹那间转回现实!
在这个刹那,他仍置身于玄玄道身中央门户里。
三昧真火熊熊焚烧而上,一息之间就烧穿了他的皮膜、烧化了他的血肉、烧没了他的骨髓;
太阴真水滚滚浇泼而下,一息之间就刷去了他的众多心识!
“嗯?”
演化玄玄道身的钟离权陡见水火交泰之下,身形无有丝毫变化的苏午,又于此瞬竟好似是个寻常凡人一般,在水火洗练下眼看就要化成劫灰,他顿时皱紧了眉头,不知苏午身上为何会有这般变化。
在他的感知之中,苏午的气韵在这瞬间也跌落万千丈,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模一样了!
廊下旁观的季行舟脸色悚然,瞬时拔身而起——他因苏午得获新生,与苏午牵连至深,更能感知到当下事态的严重,在他感应之下,苏午今下真正变成一个普通人了!
一切修行,尽皆离苏午而去!
所以他抗御不住这太阴真水、三昧真火的洗练!
便在季行舟飞临半空之时——
那眼看着就要在水火洗练之下灰灰了账的苏午,眉心之中骤然冲出玄黄二色之光,玄黄神韵于天地间垂下黄天法旨,一息震碎四下蜿蜒而来、百般阻挠的天理神韵!
一道道玄黄神韵于黄天法旨周围交织游曳,刹那间化作一口黑洞,吞没了这黄天法旨!
咚咚!咚咚!咚咚!
‘黑洞’之内,却有激烈心跳声不断响起!
伴随着那心跳声不断响起,一缕缕玄黄神韵向下流泻,导引着天地劫气,盘绕着一颗黑金丹丸,黑金丹丸之中,血红螺纹盘绕而出,再度化作第二口黑洞。
这第二口黑洞演化完成之后,此间除了心跳声之外,又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此后又有扎根十三主支巨树的黑洞、大日法性、熊熊薪火接连演化作三口黑洞。
五口黑洞演化出来的刹那,天地陡然而震!
一块块血肉、一根根血管、一道道骨骼、一层层皮膜交相覆盖于那五口黑洞之上,又一个苏午陡自玄玄道身众妙门户之中长成,他一振双臂,就直接震碎了钟离权这道‘玄玄道身’——
道身刹那破碎!
钟离权身影朝后倒跌!
他看着‘死而复生’的苏午,眼神无比震骇!
其亦知张午实力强横,第一招就迫得他不得不显化玄玄道身法相以应对,可他显化道身法相以后,也与苏午一时呈相持之势,此后苏午更有大势颓靡之相——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未想到,就在苏午大势颓靡之时,其竟能破而后立,且在一瞬凝聚身形以后,下一刻只是振开双臂,运用体魄的力量,就震碎了他的道身法相!
钟离权终于定住身形,脑海中陡然浮显出一个念头——
方才自身所谓与张午相持,实不过是对方被别事吸引去了注意力,未有在意自己的手段,所以能叫自己一时逞凶。
对方回过神来以后,自己这所谓道身法相,于其而言,却也不过如纸糊泥塑一般,轻易就能摧破!
一念及此,钟离权修持千载不曾移转的道心,竟猛地震颤起来,陡有破碎之兆——
他心底无数个念头纷纷而起,交缠在性命交修的‘太一金丹’之上,在这太一金丹之上留下无数刻痕裂缝,那无数刻痕裂缝交织起来,正形似一诡异的‘脸谱’。
脸谱裂缝中,大象无形的诡韵在钟离权无知无觉之时发散。
钟离权的心神便被强行提摄着拔升至此岸群峰之上——像是有一缕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令他奔下此岸山峰,朝那一望无际的空明元河狂奔而去——他却要渡河了!
他的渡河之期虽已临近,却并不在今日。
可今下或因道心破碎,或因某种玄而又玄大象无形的力量导引着,让他在无有一丝准备的情况之下,直渡元河!
——这却是要将他当场淹死在元河之中!
元河气息漫淹进了现实之中,苏午看着钟离权的身影仍在现实之中,但他的心神已落在此岸群峰之上,朝着那空空茫茫、无有边际的元河须臾而去——苏午神色陡变,立知这是因为自身借钟离权修行的奇诡道韵窥视到了‘三清’,自身五脏祭庙刹那转运,抹去一切因果,使得三清无法追索到自身,可三清转而就落下一缕诡韵,要强令钟离权渡河,就此赴死!
“看来贫道命数如此,无力回天矣……”大难临头,汉道士面孔上仍满是洒脱笑容,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元河气息在他周身气孔中时浮时沉,“好在今日这般情形,贫道亦早在心中预想过无数遍——而今修为无有存进,渡河之期日趋临近,该当渡河之日,淹死河中,也是应有之理。
贫道已知自身命数,就此赴死,倒也心甘情愿。
道友,你既将轩辕黄帝真血融合在身,贫道这颗‘太一刀圭’便也送给你,盼你能融合内中轩辕血脉。
就此别过罢,道友……”
说话间,那火光灿灿的‘太一金丹’便被钟离权张口吐出,投向苏午掌中——失却这‘太一金丹’相护,他身上的元河气息更浓,那空明大河,已然没过他的胸膛,河中无数双手臂竞相拉拽着他,让他往河底堕落!
——
太宗庇荫下。
众人神色连生变化。
高渺、王充等人眼见张午于玄玄道身水火洗练之下,形销骨立、渐有灰飞烟灭之相,他们还未及高兴,便见有玄黄法旨自天垂落,五口黑洞再度化生出了那张午的身躯——
对方只一振双臂,就致钟离权玄玄道身顷刻破碎!
陡见此般情景,王充脸色铁青,高渺神色沉凝!
“张午应对钟离权玄玄道身法相,前后变化如此之大,此足以说明——他本身实力极端强横,所谓玄玄道身,莫说毁伤他,就连禁锢他实都做不到,但他先前之所以会被禁锢、被水火毁伤,或是交战之中遇到了别的变故!”王充语似连珠,飞快说道,“今下,若只是以玄甲军与十二碑相,想要绞杀此人,已是绝无可能!
战机已逝了!”
高渺私心里其实亦认同王充所言,但他明面上未置可否。
他默默看着钟离权玄玄道身法相破碎,在此转瞬之间即有横渡元河之相,终于忍不住看向了身后那个青衣小吏。
宗正寺卿对那青衣小吏的过分关注,早已引起王充的注意。
王充亦在此时转头注目向青衣小吏。
那面容普通,颇不起眼的青年人,在二者目光之下神色依旧平静,他淡淡看着彼处张午与钟离权之间的形势变化,忽然道:“张午于渭河之畔,与道门二十四宗交手,连挫诸宗高道,后又于华山之上,压过天后一头,其实力究竟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高渺闻声微微点头,状极恭敬。
王充看了看那青衣小吏,又看见高渺面上恭恭敬敬的神色,他眼神惊疑,忽似想到了甚么一般,亦垂下来头,面上流露出些丝谦卑之色。
青衣小吏接着道:“而遑论挫败道门诸宗高士,亦或盖压天后一头,此种种情形,只是张午未有隐瞒,而能叫天下人知晓、叫朕知晓的事情而已。
在此之外,张午是否曾与慧沼交手过,与李含光交手过,而能胜过二者?朕不得而知。
然据丽竞门搜集而来的种种线索,据张午自身偶尔展露出的手段来看,他的实力,极可能连慧沼、李含光那般人物都难以匹敌。
你我今时所见,不过是张午实力的冰山一角而已。
而钟离权一个受困此岸,行将渡河淹死的所谓前辈,朕从未指望过凭他之力,能胜过张午,为朕创造甚么战机。”
这‘青衣小吏’以‘朕’自称,而高渺对他态度又如此恭敬——青衣小吏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正是玄宗皇帝!
但以王充修行,哪怕听到青衣小吏道明了身份,却仍无法从这人身上感知到与圣人相连的哪怕一丝气脉!
——纵然圣人真扮作了这个青衣小吏,统领皇脉扈从、护龙之军—玄甲军的王充,亦不至于分辨不出圣人身上独有的皇脉气息。可现下王充就是无法从眼前疑似圣人的青衣小吏身上感应到一丝皇脉气运,导致此般情形的原因只有一个——眼下之人虽然负有圣人之性意,但并非九五之躯!
唯此能够解释诸般!
王充脑海中念头飞转,高渺在此时躬身向那疑似圣人的青衣小吏问道:“那陛下而今做此种种布置,又有何深意?”
——宗正寺卿高渺对于圣人的了解,似比王充更多一些。他早已知晓‘青衣小吏’的真实身份。
‘青衣小吏’瞥了神色迟疑不定的王充一眼,却也未有为之解去心中困惑,而是与高渺说道:“等着罢!
钟离权虽久在深山,少与尘世接触。此次若非有张果相请,他也不会出山主持今次镇魔大醮。
但他却修持有朕躬所赠、取自太宗碑相的《太上三清感灵篇》。
因他与张果交情甚笃,从前登临此岸无门之时,朕特以此法相赠。
他借此法彻底铸就金丹,登临此岸,便亦落入此法的因果之中。
昨日因已经种下,今时果已要结成了。
——太上玄元皇帝今因此来邀他渡河,而他假若渡河,必然淹死河中。”
说到这里,‘青衣小吏’眯起了眼镜。
其这番神态,令王充心中微微发寒,因其今下偶然流露的神态,王充对其乃是圣人所化更信了两分。
这般神色,王充偶从圣人面上见过,对此印象深刻!
“钟离权与张午并非仇敌,反而有提携张午,成全张午之心。
这样一个宽厚长辈,张午会坐视其淹死于元河之中?
——他若因此而出手相助钟离权,便是朕所需要的战机真正来临之时了!”
‘青衣小吏’话音才落,便有一高壮身影匆匆走入这间民居内,躬着身向‘青衣小吏’汇报道:“陛下,老神仙已与闾山来人临近此处了。”
那匆匆而来的高壮身影虽被一层沙砾般的阴影遮盖着,面容看起来并不清晰,然而王充还是识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陛下一直带在身旁,称之为‘大伴’的那位太监!
‘青衣小吏’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倒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张午今下是否会出手搭救钟离权?
王充心神微动,转首往太宗庇荫之外投去目光——
元河气息虚无空幻,自钟离权周身气孔之中滚滚涌出。
一双双或残缺或完整的手爪从漫漫虚无河水之中伸出,紧抓着他周身各处,疯狂撕扯——
他自身的气韵迅速衰败倾颓,一张宽厚方正的面庞上,五官像是在水液之中浸泡得太久了一般,迅速发白、膨胀,继而开始腐烂!
一丝丝血肉、一道道道法修行在元河之水来回洗刷之下,迅速脱离自身,化散于似无边无际的元河之中!
只是在这眨眼之间,钟离权已有淹死河中的迹象!
苏午一手托住钟离权投到自己掌中的‘太一刀圭’,一手猛然间抓住了钟离权的肩膀,他的那条手臂化作蜿蜒的龙蛇,缠绕住钟离权的身形,硬生生将之拔出了元河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