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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月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烛灯不灭,夜夜笙歌。
一年轻的侍童穿过胭脂旖旎的大堂,汗涔涔地扣响了曲廊末端的房门,“酾姑姑,是贵客送来的信...”
“门是虚掩着的。”柔媚的女声自那厢泠泠传来。
侍童应声而入,讪讪道:“是言秦师傅特意托了人来说,说是十二爷想要见您一面。“哦?”女子轻笑,起身熄了鼎中的靡香,“他再不济也是个皇子,我再好也不过是个伶人,你说这十二爷何必自降身份呢,视同哪敢回答,把头埋得低低的不说话。
“罢了,你且回他,明日寅时,我在此处便是。”
那小侍童这才敢抬起头来心道言秦公子又骗他,千酾姑姑哪里是什么老太婆,分明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
纤纤玉手柔若无骨,玲珑身段曼妙绝伦,一双狐眸半掩半眯之间,媚色天成。
很难想像这就是怜月楼的主人。
十二爷是在第二日的丑时到的,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些。千酾也不奇怪,这种时候是没什么人出入的。十二爷虽不受宠,但还是要顾及名声的。
昨日言秦信中所写,叫她小心这位贵客,她并不十分明白。
从前有座山,山上住着一只九尾狐和一捉妖师。
狐生九尾,修仙后有九条命,而渡仙劫则是剃去人间情爱,让一捉妖师甘愿将自己的心给她。
倘若不修仙,在其成年之后的每月便会失去一尾,如果失去最后一尾时还未取得一名捉妖师的心,此狐,将会永辞六界,灰飞烟灭。
修仙法规这样残忍,所以,才有了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一说。
白珠就是那山上的九尾狐,未成年时便碰到了她的渡仙劫——同住在山上的捉妖师段祈。
“会变成人形啊,你等着我变成人形给你看。”白珠将头埋的很低,脸颊边的毛发莫名被什么浸湿。
八月寒秋,段祈下山买了月饼,顺便,买来一顶狐面具,“这狐面具瞧着挺像你的,觉得可爱就买了,你化人形那天戴上试试。”
白珠抱着月饼吃的欢畅,迷迷糊糊中道了一句,“好。”
隆冬,大雪纷飞,白珠失去了第八条白尾。
仿若还是那年的大雪中,他救起她,问她会如何得到他的心?
她不屑的答,“我才不要你的心。”
因为初遇便知,他是她的劫,不忍他知她九尾失时会灰飞烟灭,更不忍他因此将心给她。
便在他回屋之前,就拈了个诀将“否则”之后的册叶撕去。
冷山岗,荒草寂寂。凄凄沥沥的山雨罩了整个山头。
一条烟雨小道从山中蜿蜒而下,仿若天梯。
烟黛色的山雾仿若渐渐凝聚,一抹纤细的影子自山脚若隐若现。
凉风卷过,似有哽咽哭声飘过,诡异非常。
横卧在山巅的九尾从梦中被惊醒,皱眉不悦的望向山下,女子纵身一跃的身影恰时跃入眼帘,当下眉心又皱几分,那女子身前是万丈深崖,竟是要寻死!
心下不悦,动作却没慢下,一条雪白狐尾倏的从身后伸出骤然伸长增粗,卷住女子瘦弱的身躯径直抛往脚下,女子滚了几圈慢慢停下。
收回狐尾,九尾很是不悦的抚着长尾,等待女子醒来,
良久,似闻一声呜咽,女子幽幽转醒,尚未清楚周遭环境又立刻呜呜哭了起来。
这次九尾颇有耐心,瞥了一眼浑身尽湿的女子,默默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狐面把玩。心中暗嗤:“这女子能在雨中坚持如此之久且气力十足,凡人果真有趣!”
一盏茶的工夫后,雨停风住,女子终于幽幽抬眼,乍一见一人横卧山巅,持一面具,手抚白尾,容颜绝世,宛若玉雕,静若神祗。
登时惊愕的睁大双眼,哆哆嗦嗦开口:“你……你是狐狸精?”
九尾一龇牙,很是不悦:“别说那么难听!”
却听到女子近似喃喃的自语:“你,真美。”
九尾一哂,不屑道:“又一个痴迷皮相的愚蠢凡人。
“你不懂!”女子情绪激动道,眼底又蒙上一层水雾,神情哀伤,喃喃道:“你不懂……”
九尾眸光微闪,打量女子,发散衣乱,一张脸暗黄无光,五官在凡人中也只能称上清秀。
朝歌隆冬时反倒下了场雨。
寺门口长乐摸了摸自己脉门,长吁短叹的收了卦摊。
“你还会诊脉?”卿杞扶了扶堆在鼻头上的面具,笑嘻嘻的凑近长乐。
“见到你,脉向忒躁了些。”长乐自认风流的摇着自己卦摊的招牌当折扇使。卦幡长长的竹竿频频在地上敲打。
“这卦幡莫不是得罪了仙人?”卿杞笑。
“还凑合。只是这恁长的杆儿着实不好用。”长乐一本正经的答。“这是你第几次来找我了?”
“记不得了。”卿杞偏过头想了想。“云归渡劫还没结束,多少回也甘之若殆。”
云归本是青丘守护仙人,犯了事被贬下界历劫,长乐曾与其交好便在他身边护他。
“青丘那么多狐,怎么单你没了他守护就不行?”这话长乐都不知道问了多少遍。
“其他人都行,卿杞不一样。”
“你那个面具,他早就忘了!”卿杞脸上的面具本没什么特别,只是那时云归见卿杞喜欢,便从长乐手上夺了去,红着脸塞给她的。
“这次劫难过后,就认得了。”卿杞坐在长乐卦摊上狡黠的看着长乐。
“你已经开始了?”长乐惊问。
“商朝就快亡了,很快云归就能记得我了。”卿杞摘下面具,一脸欢喜的从桌子上跳下来
“你就真的不惜万千性命非要担上祸国殃民的罪名?”
“不。是不惜担上祸国殃民的罪名也要让云归回来!”卿杞笑嘻嘻的从签筒里抽了根竹签,递给长乐。“呐,我问姻缘!”
长乐叹息着看了一眼卿杞,径直进了寺门。
“云归!”卿杞欣喜的追上去。
寂明看了一眼迎面来的卿杞,慌忙避开。
明明是他在变,也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变,可是每一次都是她对他来说无比陌生。
“青丘卿杞。寂明。”长乐言简意赅,说完就回了禅房。千书吧 .qianshu8.
“寂明师父,肚子饿。”卿杞忽闪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寂明。
“我……你在这里等我”寂明摸了摸脑袋,红着脸逃开了。
“寂明师父快点回来哦,我会想你的!”看着云归被门槛勾到脚差点摔跤。卿杞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天晚时候,寂明才回来。
“给你。”寂明低着头把斋饭递给卿杞。一旁的长乐欲言又止。
卿杞接过斋饭,把面具安安稳稳的放在寂明手上,看了长乐一眼,笑嘻嘻的吃。
不多年,周武王平定商汤。祸国妖妃被仙人长乐处死。
“你明知道,那饭有问题。”长乐揽着奄奄一息的卿杞。她手里还攥着当初抽的竹签。
“他递给我的,我能怎么办?”卿杞笑。“仙人,我的姻缘签是个下下签吧?”
“上上签。”
“多好。”卿杞苦笑。
青丘每年冬天都会下一场雨。
“你还想着她吗?”长乐看了一眼云归腰间悬着的面具,叹声问。
“想。”
“那你当初为何要把我施了咒法的斋饭给她,你明知道那样她会死!”
“知道又如何?万千性命因她而死,如今她又因我而死,这滔天罪孽日后的惩罚便由我一人背负。”
“这是她求的姻缘签。”长乐摇头离开。“真是孽缘啊!”
“无妨。孽缘也是缘。”
“那你可愿换一张脸,一张容冠天下的倾世容颜?”奇异的语调响起。
女子霍然抬头,朦胧泪眼中目光坚定:“我愿意!”
复又低头喃喃:“美人皮,雪为肌,方与郎,复相忆……果真如此……”
“无论什么代价,我要一张换美人面!”
九尾微微一笑,赤足行至女子身前,手中依旧持着狐面,俯身道:“你可想清楚了。”
女子目光放远,瞥见九尾身后雪尾舞动,定定道:“自此不悔!”
“契约达成”笑音响起,白光闪动,女子看见那狐面缓缓自那人手中升起,移贴向自己,触面冰凉细腻,短暂黑暗后,她睁开双眼,面前空无一人,一面古铜镜中映着一人,青黛蛾眉流眄眸,朱唇皓齿玉指素。
果真一倾城美人。
女子美人面上难掩喜色,匆忙下山。
良久,山间又飘起朦胧细雨,山岚轻裹山巅,一抹身影横卧山巅,姿态慵懒。
九尾细细端详面前的美人面,把玩自己的狐尾,唇角缓缓勾起。
《荒野志》载曰:有狐自青丘,喜居湿雨之山,长持狐面窝于山巅,人遇之可得美人面,死后魂魄为其拘。
冷山岗,荒草寂。凉雨纷飞。
失魂落魄的女子孤身上山,耳边忽闻:“你可愿要美人面?”
末冬,大雪全部化去,白珠失去了第九条尾巴,也因此变了人形。
这天,月亮蒙了层浅浅的光晕,白珠戴上狐面具,“段祈,你说,为什么我是九尾狐啊?我若是人,该多好……”
段祈想上前抱住她,却发现双手从她的身体穿过,而她,正在变得透明,似要乘月远走。
白珠笑意清浅,眼里,却蒙上了一层氤氲,“段祈,若有来生,你我为人,那我们做夫妻好不好?若还是只你为人,那我,便不做妖,我做那每天伴你之物,好不好?”
“后来呢?”小和尚好奇的问道。
方丈转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阖眼不语,眼泪却悄悄沿着眼角的皱纹滑下,无声无息,跌落在佛珠上。
只是当那辆紫檀轮椅被人小推到门前时,千酾突然明白了。竟是魔怔般站了起来,旁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于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可那气味太过熟悉,她又怎么可能忘掉。
推轮椅的是一个武功不低的俊朗男子,而引起千酾注意的,是轮椅上的人。
那人身着兜帽长袍,他的面容蒙在一层薄薄的黑纱之后,似乎是察觉到没有外人,他伸手扶起了兜帽,轻轻一掀便露出了,那头显眼的长发。
与其说是显眼,不如说是怪异,墨色极好看的头发中间,是数绺显而易见的银发,犹如璞玉中的裂缝般触目惊心。
他开门见山道:“千姑娘可有办法消去我这与身俱来的妖邪之相?若是有办法我定重金酬谢。”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天禅丈师说我是被妖魅下了咒......”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恕我问一句,十二爷你这银发,是否不论是染,或是剪掉,都无济于事。”
是了,即便是剪掉,也会.....”
千酾突然笑了,笑得有如甜蜜的陷阱:“这不是什么病症,而是报应,是罪恶的烙印。好让我生生世世都能找到你,你逃也逃不掉的!把岁月痛苦,在他身上加倍”她之前让言秦放出的风声果然没有白费。四百年了,久到记忆都糊了。最初那个独上青丘狐族的少年,那个她不可救药地爱上的人。如果不是他,母妃怎么会为护她而死!
言秦曾经问她:“你出生在青丘云中殿,生来仙骨,早便可位列仙班,何须等到今日?念,狠下心来断了自己的一尾,给一个凡夫俗子想诅咒,真的值得吗?
千酾却说值得,让他哪怕改变了容貌,投胎转世,她也能够,循着自己的气味找到他,。
母妃的仇她非报不可。
言秦拉着她吼:“你疯了不成,要是杀了人,就永远无法羽化!”
千酾的一双眼睛泛着,似乎要在十二爷身上戳个洞出来,
不解,愤怒。还有一丝的不甘,为什么,母妃当年被斩断一条腿失血而亡的时候,她没有能力杀光他们。
那天一心盼着他来。不想最后盼来的却是猎团,狐族的血光之灾
......
森蓝的狐火无意间撩起空荡荡的裤腿,千酾这才发现他整条右腿没了,同当年的母妃一样,甚至更为可怖。
见千酾动作停顿,自嘲般解释道:“我命大,没死成,却不如死了。”
“这银发怕是跟我连在一起了,待我阳寿一尽,你碎了我的魂魄便可取回。”他笑得像是得逞了。
一辈子太短。不知道够不够同她解释清楚,四百年前的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