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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黄昏近雨,夕日打湿了檐角,留下血红欲滴的颜色。风吹过,那串红线系的铃铛在很清脆地响着,应合石板路上沉重的脚步声。
“进来吧。”
那是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线条珠圆玉润,眼里蓄着泪,她穿的是彩蝶穿花的蜀锦小裙,外面罩了件银灰的鼠皮小袄,手上一串玛瑙,红的胜过天色。
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
粟娅对她招了招手,笑得很热情,看起来没有戒心。那姑娘犹豫一下,还是抽抽搭搭地坐在了椅子上。
“姑娘为何来此啊?我们重生殡仪馆做的可是死人的生意。”
那姑娘简直没有一点抵抗力,粟娅只是放软了声音把脸凑过去,哄上那么几句,竹筐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
“我未婚夫不愿娶我了,他要同我表姐成婚。”
“这.........我们一个殡仪馆能做什么呢?”
“我不是寻找殡仪馆帮助的我是找你的。我表姐她分明只喜欢大表哥的,她告诉我她不喜欢他,她只是不好拒绝。”
粟娅垂眸,“想来这全是感情上的事?”
“对,玫瑰姑娘,你帮帮我吧,他们都要成婚了,怎么是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那么喜欢他。”
“小家伙,感情的事可不能勉强。”
“你不知道的,他以前会为我捡风筝,给我梳头发,教我写字,给我带胭脂。可他现在,现在连见我都不愿。”
“我.......我在梦中见过了一大人……那位说你可以帮我的,你可以帮我的……”
“一位大人?”粟娅蹙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你是想反悔吗?”
“不不不。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既然说了是有人让你来找我,既然是缘分,那我就来试试看喽。”
粟娅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喝着茶,手指一下一下地刮着杯盖。
“只是,我需要一点酬劳。”
“你要什么都好?”
粟娅摇摇头,指向她手上的玛瑙珠子。
“一点就好。”
“那姑娘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一名男子从帘子里走出来,满脸不解与恼怒。
“怎么,有话就说。”粟娅笑着看他,“又不是我非要关着你的,你一上来一句话不说就要拉我见阎魔大人,我还能随了你?”
“你要那姑娘的血玛瑙做什么?”
“血玛瑙,富贵人家向苗巫求的护心符,从小用心血滋养……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要它吗?”
“……她怎么会来这里?”
“我这里不像地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来不缺客人。”
“……那姑娘不是人。”他说这话时,还几乎带了告诫的意味。
“我知道啊。”粟娅几乎要笑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且不说那位大人坐镇了,罔千年尚在这里怎么来了人。”
“你既然那么关心那姑娘,不如自己去看看?”
粟娅看见这人走进门来。
“如何?满意吗?”
“…她未婚夫一家五口尽数惨死,应当是气急了,风筝木梳胭脂盒子,什么小姑娘的东西,都砸到身体里面。”
“不错,”粟娅赞赏道,“争气的丫头。”
“看我做什么,这可是她来之前自己做的。”
“我没有噬魂珠,没有法力,没有仙位,我最多也只能让她在死前有个梦里的姻缘而已,还能做什么。”
那人盯着粟娅:“她死前杀过人,会入恶鬼列,很快便会入地府下油锅。”
“不,她会做着姻缘美满的梦下油锅。”
哪有人舍得从爱情的梦里醒来呢。
粟娅笑了笑,端起玛瑙色的茶水,喝了一口。
这些时日总没有客人上门,粟娅总是缺灵气,只能日日喝茶,缓解那种登记在榜上的人,对灵气成瘾的依赖。
说来好笑,她从前在那里,总是盼望天下男女恩恩爱爱,麻烦越少越好,如今却不得不整日诅咒多些痴男怨女,以此维持生计。
阎魔大人来过,他拎着满面痴笑的姑娘,眼神很是复杂。
“她沉在梦里,下过油锅怕也不能转世……你没有半分惋惜的意思吗?”
“大家心甘情愿的交易,我惋惜什么?”
“她若还醒着,挨过去油锅,再一碗孟婆汤,便不是罪人,可以投胎了。”七号 .7hxs.
“都说了是交易,”嘴唇干燥,我抿了一口茶水,“她是自愿。”
那串血玛瑙早被吸干了,很是护主,在身体里躁动不安,被毫不留情地碾碎,消化干净。
前姻缘本属天道管辖,封神之后诸仙归位,才有了我这月老一职,只是我贪懒,才一直让天道运作众生姻缘。
后来天庭有了不容男女私情的破规矩,天道操控着姻缘,出了许多乱子。我不愿暴露渎职下天牢,只好被贬下凡。
其实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悔,也没有掌过一天姻缘,没利用过情爱那强大的力量,那种翻手间让一个人疯狂的本事,没有过。
否则也不会差点被白无常当做窃取寿数的凡人送去见阎王,也不至于凭着搜刮这一点点血玛瑙里的灵气度日。
梦到这些,惊醒时还未破晓。可细碎的铃声已经和月光一起,散了一地。
是客人啊…
推开门,是一个男人,衣服华丽,只是几处都残破了。他拄着拐,手腕上的伤口勉强用抹额包起来。
“坐吧。不知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他的嘴唇比多日缺乏灵气的我还要干燥,像是两片老树皮,上下碰了碰,声音呕哑嘲哳。
“我希望再见见我的表妹。”
“同辈之中我行一,她最小,我总在照顾她,她很任性,老是将人指使来指使去,只是我们之中只有她是京城本家的,所以都捧着她。”
“但我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她,别人都觉得她性格讨厌长相憨蠢,可我看她分明无处不可爱。”
“后来她回来了,二表妹说是探望祖母,也一同去了。我心知要出事,不放心,便寻了个由头去相思湾。”
“我刚好赶上二表妹和她未婚夫的婚礼。”
“她前一日沉塘而死,婚礼上又突然现身,从新娘的花轿中钻出来,抱着新娘的头,一直在笑。”
“她说:“我来了。””
“那天太乱了,我伤了腿,本该回家修养,但我还是不放心她,梦见她来了这里,便赶来了。”
“我还能见到她吗?”
粟娅叹了口气:“其实你早就该见到她了。”
那天白无常告诉我新郎的尸体有凌迟到一半的痕迹,想来是他在活着的时候折磨新郎时被那姑娘撞见,两边都发了狂,做鬼后醒来便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只记得寻他的表妹了。
“去吧,把你的拐杖留下,出了门,就能见到你的表妹了。”
愿你们在油锅里好梦。
红莲水榭天色尚未晚,满塘莲花开的正盛。听闻弟子送来新的任务,吩咐放在桌子上,一会再细看。照常召出天问习惯性使出术法,嗯,还好没有生疏。
移步桌前,轻瞥了一眼,信封模样倒是华贵。缓缓打开信封,脸色逐渐变化,抬头时已是满脸茫然。心中大概意思是,这些日子无聊,听闻他风度非凡,欲请之相见。又是怎么回事?这种任务也接。正欲将信焚去,忽然想到最近确是有些无聊,不如正好出去散心。
帘外马夫唤道。闻言掀开车帘,略微适应了一下耀眼的光线,走下马车。城外早已有官员候着,随他前往府中,准备见见那个百姓眼中有些有趣的人。引路的官员把他带到一处园林,随后告退。
步入园林,不远处一裘白衣闯入眼眸,不禁看的有些痴了。连人走近跟前都未察觉。察觉手臂被人抱住,正欲挣脱,听闻女子说,长大之后,我嫁给你好不好?
还没来得及答应,就看到星蔼蔼相辉,月皎皎流光。
今儿月色正好,便是于山上看去也望得到那山脚城池繁荣几许,烛火通明竟有几分与皓月争光之意。
仔细闲来无事,再瞥一眼那诸多繁华,平素冷清的性子竟也有些心动,又念着家中猫妖向来欢喜这些个热闹,回身唤上一句:“粟娅,可要去城镇里逛逛?”回应不出意料,便是致了跌跌撞撞于山野中穿行,险些跟不上前头身影,心下暗暗恼了自己,怎地便提了这入城一事?
倒也热闹,纵一身素衣白裳,也映得几分浅淡光影。于人群中穿梭,小妖葱葱玉指紧牵着衣袂一角,似生怕丢了心尖珍宝,不自觉绽了笑意。
总归不很喜欢这熙攘之地,知会猫妖一声后意欲寻处偏地稍候,路上却见得一处小摊,端的是热闹无比,尽是些女儿家莺声燕语,想着那位化了形不过少女心性,便忍了周遭脂粉气挤入人群。
那摊贩要的银钱不少,若是平日定索性掀了摊子拎着香囊走人,左右今儿热闹不好惹些见血营生,便纳着性子掏了银子再于人群中寻那少女。
未及言语拽人出了街市,看着人尚有些懵懂也不言语,只屈膝半跪,将那香囊系于少女腰间,起身正望进少女璀璨双眸,映着万千星河并璀璨灯火。罢罢罢,难得允她化形出门,此次便由着她玩个痛快吧。默默跟人身后,周遭是五光十色好不热闹,耳听得少年少女嬉笑打闹,再望望前方欢脱身型,虽是无聊却也值得。
已是入夜,不自觉打了哈欠,唇齿间却多了甜腻味道,是少女喜笑颜开手中捏了糕点,由是绽了浅淡笑意。也没什么不好。
星云低垂,街上人群渐渐散去,倒有些岁月静好之意,并肩而行也不显拥挤,忽地试着指尖温软,垂首,正看着少女勾着自己小指笑的欢脱。
向着城郊山岭行去,此次着实是有些晚了,城中百姓多已歇下,山间则更为寂静,只见得夜幕下一轮皓月高挂,映得这平日阴森的树林也添了些许柔和,望向身旁并肩而行的少女,轻声言道:
“可满意了?”
月亮被云给遮了,隐了光亮天地一片昏暗,屋中烛火颤巍着,夜莺鸣啼惊的小儿嘤泣哭叫,扰去了清梦留烦躁环绕。师兄温了酒,却自己饮去大半只留一盏,他倒好意思,说是怕我喝不完,饮多了又容易醉,第二日定会头痛。我便斥他:油嘴滑舌倒是厉害,你再如此气人,便给我滚出去同那夜莺睡上几夜。
:师弟莫闹,夜晚天凉,我还得替你暖床榻呢
他声若数日前听过的钟声,低沉缓慢,似春日暖风入骨,卷去了那愁苦烦躁。我未回应,他便凑我耳边再复述一遍,颇有地痞流氓之气,于是我又斥他问他是不是真想出去吹著风睡一夜,他便收敛了。屋里清净,那哭叫的孩童也不知何时收了声,许是睡去
安静了许久的人突然开口,那语气中包含期待,不愿让他失望,便拉人入怀咬著那温热软唇,本慾浅尝辄止不料人竟得寸进尺,翻身而上如狼崽似的啃咬,肆意掠夺。叫他吻的头昏脑涨,提膝顶腹,却被顺势抓住架于腰侧,我抬眸瞧他片刻,轻叹一声揽脖颈凑耳边低语
“师兄”面上满是疑惑不解,问我可是醉了。我瞧、瞧他半晌不由嗤笑出声,笑这东西怎会如此无聊,偏要把这一出戏演到底。心生厌烦抬腿将他踹到床下,抽剑离鞘直穿腹部,他似是不满我竟如此不配合,褪去了皮囊,成了一滩散着恶臭的烂肉,他不甘的咒骂着,却因腹中的剑不敢妄动,只得放了狠话化成黑烟散去
酒在杯中泛些涟漪,被牢狱走道中的火光笼上一层暖意,冬日的寒风在那些官兵开门时卷进,还是有些冷。他坐在对面没有束发,轻弯着唇角用食指沾些清酒在破损的木桌上写下些什么而后俯身将那些浅棕的字吹散,像是往昔同窗时盯着膝上还未被先生发现的小人书那样捂着嘴低声笑着,在回神后用食指敲出些声响。只是轻声笑笑,怕冷风灌入拢紧了脖颈间的衣料。去拢他的手,像是儿时那样用指尖一点点勾勒掌心中的纹路,要把其中的不甘迷茫统统掘出像是缝隙中透来的月光碎在地上。
碰杯,酒浇到了地上。
“你应该很鄙视我。”
“有些。”
那一书铁律他想必比我更熟知,却还是落了个罪名,为的是求得世间荣华富贵而弃了闭眼后窥见的天地苍茫,书卷中的兴亡理应照亮九万里风光,如今少年狂妄的一句“一肩庇乾坤朗朗”倒成了奢望。酒明明在口中被含的温热些,入喉还是冰凉。我自是迂腐,一叶障目,窥不见天下无数不平事,捧着半卷文章相信“铁铡可斩天子与庶民”,喃着世间善恶当有偿,把那些腐墨吞入腹中吐出一个足以支撑自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