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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何为相思湾(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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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一夜未眠,总觉得天边的黑云压得喘不上气来。手边的戏本翻了不下十遍,早已烂熟于心,下午的演出正常发挥就好,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罢。
    说不出缘由,凝神盯着那长久不翻动的一页,只觉得莫名的压抑。
    晓色还未散尽,一道冲天的火光便早早撕开了南京城的平静,像是祸乱来临的前兆。
    只听得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声声尖锐的喊叫扰得心悸。
    正起手推门出去探个一二,师姐已先我一步从外踢开了门,一张秀丽的脸上满是慌乱,不由分说地扯住我便走:
    “快,兴许我们走得快些能避开他们!”
    茫然地踉跄了几步,很快被慌忙逃窜的人群裹挟着一路向外。
    一声枪响。
    回头看见,回流的人群碰撞踩踏,惊慌失措根本不足以描述那样的恐慌。
    接连着又是几声,眼前厚重密麻的人群顿时缩减不少,我能透过那越发宽阔的缝隙看到门口晃动的虚影
    一声,两声,三声。
    一朵,两朵,妖冶的血花扬撒空中,方还鲜活的师姐仿若褪了色。一张煞白脸庞,一双汪着水的眸子。
    感到后脑传来的钝痛,和扑倒她的那副躯体上的一股股温热。
    “师……弟……活、活……”
    试着去听清师姐的话,可听不清,耳边的话语离我越来越远,归于一片黑寂。
    尚有意识时,我仍听得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叫声,那些灭绝人性的子弹和哨音。
    知觉回了笼,周围一片死寂,我只听到火烧尽的噼啪声。
    “师…师姐……?”他想抬手碰碰身上的师姐,一张口却是自己也没有发觉的颤音。惊坐起来,师姐还留有余温的身体从我身上滑下去,背后不止一处伤…是为我挡下的子弹。
    身上糊满了血,我的、她的、周遭人的。
    勉强撑着站起来,才看到身后仿佛人间地狱:
    遍地的尸体连在一起,地上满是黏糊的血,一旁的桌上椅上是一个个受尽凌辱的躯体,都是痛苦的绝望的遗物。
    是废墟。是沦丧。是不堪入目。
    满目萧然?不止,更甚于此。
    可我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是婴儿梦醒的呓语。
    她的母亲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一如师姐挡在身前那样。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已离我远去。在记忆里,从一开始便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自己唯一的幼弟。
    他比我小了五岁,更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便对他疼爱有加。稚子贪玩调皮,总是做了错事,我不忍见他受罚,便也就一一顶上。
    我常带着他闲逛于夜市之上,见他对着绚烂的灯火所流露出的兴奋与惊喜,我也不自觉展露笑颜。
    这两幼子几乎日日都闲逛于元成街之上,共赏世间繁华。并坐于瓦屋檐之上,共观日出日落。
    曾有段日子,幼弟感上了风寒,却因不喜药的苦味而不肯喝药。
    于是,那几日京城元成街上便又多了一道风景,长兄背着幼弟,每日都来到街上,在一个摊子前买一串糖葫芦,然后,并肩坐在街边阶上,看着人来人往,共吃着同一根糖葫芦。
    稚子之声,身旁幼弟拉起了自己的手。
    “哥哥,以后我长大了,换我来保护你,好吗?”
    看着那小人儿充满期待的眼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儿的头。
    “好!”
    一誓,一世。
    眨眼便已去多年,却时时在心里牢记着当年幼时许下的稚子誓言。
    “哥哥,那我们拉钩好不好?不能反悔哦!”
    看着幼童伸出的手指做拉钩状,笑了笑,遂也伸出了手指,与小儿拉钩。
    “好,我答应你!不反悔。”
    夜风萧萧,水月溶溶,琴声呜咽绿杨愁。
    按弦叹息,挚友此去关山重重,锦书难寄,不知该喜他此去少了束缚可大展拳脚,还是忧自己在这都城里头又少一知己,百般滋味陈杂在心一时觉着烦闷,信手拨弦,琴音断断续续不成调子着实难听又添几分烦躁,索性一甩手抬头,眼见着天地阔远层云渺渺,更觉我辈渺小如如尘,无力之感油然而生。正是心中百感交集,胸闷气短烦躁不已。
    “若他在便好了,至少有个说话的人。”
    靠着椅子怔怔望天。乌云蔽月。淅淅沥雨打芭蕉零落,凄凄惨杜宇声声悲咽,烛光摇曳照孤影,帘幕疏疏风透骨,景也萧索,人也落寞。九九中文
    宣纸总被风卷,提笔却也无言。心事渺茫没个定处,愁绪千结不知源头,索性想到什么写什么:既愤慨君主年迈不辩忠奸听信谗言,也悲叹后来者平庸无才随波逐流。又说我志欲揽乾坤搅弄风雨,又道只待时机便要做那名扬天下的第一人。满腹怨怼尽呈于案上,凌云壮志也囊括其中。洋洋洒洒几页纸絮絮叨叨没个起承转合混成一团,恨不能把想说的话都写上去,仔细思忖又觉不妥,挚友刚至边关走马上任定是琐事一堆麻烦数件,怎可写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乱他视线。
    燃信欲执笔,已是无言。索性书“故人此去关山远,无人与我话良宵”几字寄去。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
    抬头望明月,一时有些失神。今儿是他生日,要是那年我及时拦住了他,他该弱冠之年了、大概能扰得长安城里不少姑娘心乱。越想越烦、索性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咽下满口苦涩。原本想的是解酒消愁。却没想愁更愁、那些不愿回忆的过往又在脑中重播。
    那年么?桃花开的正喜人,长安城内外到处都是淡淡桃花香。他是个小将军,这年,他自动请缨准备去西北平战乱。我虽觉不妥,但也不想坏了自个兄弟的兴致也就没说出来。本以为他今年桃花季又要拽自个去给他酿酒——结果没等到他在自个耳边瞎囔囔、反而等到了他的死讯。
    他死的很难看。血顺着嘴角流下,双目紧闭,毫无平日里意气风发样。忽的我想起了他以前吊儿郎当地对我说。:
    “你一定会比我先死!”
    想来满是苦涩、却又没法帮他报仇。他是谁害死的自个比谁都清楚、不就是朝里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得亏的皇帝老子罩着他们。不然自己肯定亲手去取他项上人头。可惜一切事与愿违。只得轻轻对他尸首道:
    “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
    后面趁着皇帝老子对他们没兴趣了。废了点功夫向他们使了点阴招、好说歹说终于除掉了这群东西,了却了心里的执念,也算以命抵命,帮他报了仇。
    后来么。后来桃花喜人,只是缺了位赏花人,再后来么,良宵苦短无人与度。
    夜里,风大了起来,卷起院内无人打扫的枯叶,凄惶幽静。
    房中一盏如豆灯火幽幽燃着,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粉瓣色纱衣裹身,外著蜡红色纱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清晰可见,裙服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倚在栏窗,望着天空,
    三千青丝一丝不苟,简单的头箍,未簪钗珠,一缕青丝垂于胸前,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营造出肌如花般娇嫩,整个人好似清泠透寒的霜雪。
    眼神闪烁,终是叹了口气,再过些时日,便要举行隆重威仪的国婚,而这也意味着,我将会成为豊朝真正的太子妃。
    思乡的愿念,愈发的强烈,恍惚中莫名红了眼,那人曾说过,这把戏,如同孔明锁一般错综复杂的,任何人亦不可听信,凡事都只能默默忍着。
    隐约看到帐顶的锦绣碧珠流饰,想念阿娘这段时间,总是神情恍惚,郁郁不已,抑郁而终,此时却是明白的不能在明白,那是何等苦楚和煎熬。
    咽下喉头苦涩,闭上眼睛,潜意识里,总是飘浮着满门灭斩的血腥总是在眼前,却总是无从记起,不过那些事既然忘了,便忘了罢,也许只是一场短暂的梦魇罢了。
    一双明眸亮的可怕,盯着外面的黑夜,松开紧咬的牙关,努力让自己平息起来,直到夜深三更才独自起身,穿过飘扬薄雪,往前院而去,拾半片枯枫,静置温软细致的柔荑中。
    :
    这几日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雨,向来繁华喧扰的道上也没见几个人。卿子开的孤儿院也有些偏,饶是脑子里的东西记得清晰也是绕了好几个弯才看到个屋子轮廓。还没来得及说声话就被面前这光景吓了一跳。
    小姑娘半蹲在门口架着骨瘦如柴的身子,穿在身上的帆布衣也是宽松得很,看起来就是几件成年人的衣服剪剪补补缝成的。而那所谓的孤儿院。也不过是个勉强不见水的破屋子,房顶上还有几个洞就是用的破布瓦砖随意一盖。这两天又下了雨,屋子也潮湿的很,屋檐角上还有水滴着。乍一看这哪有半点家的模样?
    可那孩子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还在那里开开心心的玩。现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候,想见到这楼天真的孩子倒也是难得。
    衣角忽然受力,不由低头正见一女娃娃正抓着自己的裙摆。月白色裙摆上留下了黑乎乎的手印,不知怎的一时间觉着可爱的很。蹲下去与那小娃娃平视。正撞进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若是把这脸上的灰擦干净,倒也不失个美人胚子。
    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见小姑娘颤了颤,应该是有些怕生了,却贪着那丝温柔没有躲开,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心情大好将手放在人蓬松凌乱的发间,才发觉那头发里全都是些小虫子,不由得怔了怔。表面上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轻拂去尘灰现出那漆盒陈旧模样,锈迹落上铜锁似霜冻那了流逝时光。恍惚听闻院中喧声仍冗嚷,案上静躺着的信笺却缘泛灼黄,封蜡荏苒印刻入通透灯花。缓记远岫谁人抚琴弦音茫茫。
    氤氲热气顺青釉攀上裂瓷杯觞,且烧一壶茶酒愿北雁归家。
    鹊儿在枝头蹦跳,惊落了枯叶辗转飘零,被来往车辙碾作枯尘。熹微破开霭云时残月还不肯让步,直至金光镀上城墙苔草的叶尖,寥阔才挂上亭瞳。潇湘竹影摇曳生姿,斑驳光影漏过窗纸泄进盏中,余茶已放凉。
    昨夜又是无梦。慵散呵出满身混沌荒谬,自然盈笑的眸中尽是清明。
    溶墨于砚,提笔依稀忆起那日淡雪,柔了苍穹下江山如画。胸膺血液喷薄渲尽府宅,自嘲草芥微尘怎入眼,嗟叹从容退出盛世繁华。宰柏化幻带走清风朗月,年少时藏于人群只觉焚烧烟焰冲天,伴着烫血融雪成夜雨淅沥。怔忪见坠树红槑,俯身捻花幽香阵阵,落泪无声。逝了几人亡魂,哄得几人酒阑,几人心寒。
    那人离赴远,年少轻狂不知岁月无情,游荡世间欲领略千年。再归已是王孙堂前,燕入西弄磨洗去一身锋芒。
    那人一醉未休,白幡高扬回望前朝峥嵘,携着无处寻的荒凉。初见只为一人盼望,甘于遮藏久俟至再复荣光。
    那人登坐帝王,亘古史籍又启一绢新章,自捧碧玺封今朝云烟。数眼不负江山社稷,终君临天下卸去纨绔模样。
    淡笑走笔。
    霁夜,人散茶未凉。
    在路边的小贩手中买了一根簪子,挽起一头青丝,换上一身朴素的红线镶边的白色长裙,在街上漫步。
    虽说并没有什么美景,只是一条普通的长街,但依然满足地赞叹着:多好啊!这就是人间,充满情义的人间。
    等待了多少年,时间如白驹过隙,终于,神界与凡间的通道再次打开了,终于可以,回到这熟悉的地方看一看了。
    一路步行,看到人们的脸上充满着欢声,笑语,这种情切,熟悉的感觉,阔别多少时日了啊!
    “糖葫芦,糖葫芦!”前面的小贩握着手中糖葫芦叫喊着。眼睛亮了亮。因为嗜甜,买了一串。接过糖葫芦,小小咬上一口,细细品其滋味,酸酸甜甜的,虽然只是凡尘中简简单单的食物,但是却比仙界的各种美味,味道好太多太多。
    吃着糖葫芦,唇角挂上满意的微笑。
    江南多雨,走着走着,雨珠落了下来。撑起油纸伞,漫步在雨雾中,远处,烟云笼罩的江上,停泊着几艘小船。不禁感慨:江南雨景,如诗如画,人间烟火,独具韵味。
    吃完糖葫芦,拭了拭嘴角,抬头望天。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收起油纸伞,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尽头,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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