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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找不到其他什么办法,犹豫许久,罔千年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尝试。
他找到了相思湾城里手艺最好灯匠。
粟娅说,她做的花灯,比桃花绚***月色撩人,甚至,可以结灯许愿,起死回生。
请她做灯的人,从千里之外而来,穷尽所有,只为一盏花灯。
罔千年亦是其中之一。
这女子初见罔千年时,罔千年一身素白道袍,眼神忧郁的不像一个道长。
那女子不由得嗤笑,“莫不是你这道长也有执念?”
罔千年抿着嘴角,静默着不肯回答。不吃不睡不肯离去,直到女子答应给他做灯。
捧着热茶的罔千年,终于开了口,他说他求一盏结魄灯。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长,也不是我不愿意。你应该知道吧。这结魄灯,要以人性命为引,你可想好了?”
罔千年点点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
制了这么久的灯,女子还是头一遭遇见如此痴情的人,便不再推脱了。
他这才发现罔千年确确实实不近女色,吃斋念佛打坐。不过他除了痴情,还喜欢逛花灯,这让他们都有些意外。
望着河里朦胧的烛光,明安开了口。他说,他曾遇见过一个少女,在花朝节的月色下捧着一盏荷灯,问他一为何苦着一张脸,可是在倾慕谁家的姑娘。
明安说,他曾遇见过一个妖怪,额尖上顶着排兽羽,坐在荷叶上,问他人心是不是很硬,很难吃。
他还说,他曾遇见一位施主,法力高强,只一招便退了吃人的妖怪,隐匿在万千色相中。
清歌失笑,莫不是因为明安倾慕的少女被妖怪所吃,遂拜师学艺,终成了法力高强的大师,如今只余一桩心愿,便是那个姑娘?
他不过刚一下山便听见婴儿啼哭,正心想是谁这么残忍扔掉孩子,一声凄厉的痛呼响起。
他立刻匆匆赶到,却看见一个婴儿在地上哭着,身边是一具尸体,死状其惨。他立刻过去查探,瞬间脸色一变:怎么会是蛊雕?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身想走,身子微微一顿,却终是抱走了那个孩子。他却没看到婴儿眼中诡异的神色。
一眨眼,十几年已过。
婴儿长成了少女,而他对她的感情也在岁月中变质,他想过送走她,却终究是舍不得。
他带她下山去历练并叮嘱她远离蛊雕,不过短短几天,他的存在已被蛊雕发现。
他带着她匆匆逃离,她迷茫的问过他:我们有能力杀蛊雕,为什么要逃?
他看着她,眸中带着一抹隐忍。他拥有赤子魂,最忌讳动情,而这正是蛊雕的目标。
我问朝槿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分明是修炼数千年的蛊雕,只差半步便能位列仙班。
她蓦地笑了,说:“位列仙班又如何?孟,你明白的。舍弃了七情六爱人间本欲,纵换得无尽岁月,多没意思。”
我有幸听得过她与她的欲之间的故事。
某些人的欲是荣华富贵,有些人的欲是滔天权杖,而朝槿的欲是个人,而且还是个除妖师。
他叫白褚,为了杀朝槿而来,打不过她,却俘了一颗心回去,倒也算是满载而归。
朝槿苦苦逐了他三年,他才动了凡心,还了俗,娶了她。
朝槿说那段日子是她漫长岁月里色彩最明亮的时光。直到他往日那些同门找来。
他的师傅骂他鬼迷心窍,他的师兄弟叱他不分是非,他是他们门中最有天分的一人,却要为了一只蛊雕放弃光明前景。
他生生挨着,却死死把她护了起来。
他说:“没有她,我纵练得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她听得甜蜜,白褚的一干同门却听得心惊。
终于在一天找到了机会,控制住了白褚,给朝槿灌了药。
这药本是奈何不得朝槿的,偏生那时候朝槿腹中有了白褚的骨肉。
人妖相恋本便是违反天伦,是朝槿硬生生把这孩子保住,本身早已经元气大伤,腹中脆弱的小生命一命呜呼,朝槿也因此走火入魔,迷了心智。
月光渐隐,四野蹄声杂沓,崇敏携弩疾奔。他是猃狁王子,与大周世代仇雠。眼见就要甩掉大周追兵,却被一条深水涌流的大河拦住了。忽然一团似鸟非鸟的黑影从水中窜出。
崇敏用燧石火将箭头燃起,嗖嗖的火珠次第燃起,照亮了烟水蒹葭。
它原是一只小蛊雕,娇笑浅浅音如稚婴。崇敏莞尔,丛菁中萤虫飞舞,星流光灿,他用帛绢一兜做成萤囊,说:“你载我渡河,我以萤灯相赠。”
蛊雕喜光,驮着他游向对岸,崇敏坐在它背上稳似轻舟。到了岸蛊雕却无法用雕喙衔起萤灯,气得直鼓腮。
崇敏轻叹:“若你是人,便可与我提灯赏夜了。”
蛊雕摘下独角对崇敏说:“赠君以角,请君赐名。”而后沉入水中。
“姒舟。”崇敏脱口而出。
清漾涟漪中一位妙龄少女浴水而出,像欢愉的乳豹,透着纯真与野性交织的美。崇敏向她伸出了手,蛊雕却道:“月圆之夜我方能成人。”
崇敏笑言:“那月圆之夜,崇敏在此等姒舟。”
十五月夜,姒舟在河边等到了日升月落,仍不见崇敏的身影。她唯恐长臂虾蚕食萤虫,见一只杀一只,可是三日后帛绢中的萤虫还是死了,再也不亮了。
大周伐褒,河畔艳姝姒舟被褒人献给幽王乞降。妇人称国及姓,从此姒舟便称褒姒。
深宫五载,幽王与褒姒朝夕饮宴,褒姒虽极荣宠,却不展笑颜。幽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裂帛千匹,只因她离开河畔时,曾笑着撕了一块的帛绢。
幽王夜夜临幸,褒姒不胜其烦,道:“妾喜光。”
王大悦,携褒姒夜游骊山,亲自点燃烽火,烽燧次第燃起。
诸侯以为猃狁入侵,领兵勤王,却不见贼寇。但见宠妃褒姒大笑,诸侯才知被愚弄了,悻悻而归。幽王见爱妃终于粲齿一笑,大呼爽快。之后又五次三番的“烽火戏诸侯”。九饼中文 .
无人知晓,褒姒笑的不是烽火台下被戏耍的蝼蚁苍生,而是火珠星连的烽燧,像极了那夜的流矢之光。
猃狁夜袭大周,烽火再起已无人来援,幽王逃奔,褒姒被掳。
“姒舟,我来迟了……”崇敏哽咽的说。
姒舟望着他胸前悬挂的蛊雕角,摇了摇头。
得蛊雕角者得天下,而失了角的蛊雕,不过三年五载,命短如萤。她本想用这短暂的时光,与他提灯赏夜,他要的却是权柄滔天。
“你终究来了。”姒舟搂着崇敏的脖子,一道血线从颈动脉飙了出来。她握着染血的蛊雕角,望着崇敏森然冷笑。
崇敏眸闪愕然却又瞬间释然,轻声道:“姒舟,腐草生萤,永明不灭。”
姒舟浮在叶子上向故乡滂水漂去。滂水神说,崇敏得知蛊雕化人会早夭,便在水中受了五年极刑,换了姒舟百年寿岁。又怕她久等,请了长臂虾去报信。
姒舟嚎啕恸哭,随波而下,点点流萤萦绕在她身畔,杳然如灯。
朝槿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白褚拿剑指着。
他说:“孽障,你把我一门师兄弟都吃了。”
不知是心中尚有怜惜,或者单纯是修为太低。白褚杀不了朝槿,剑锋一转指向了自己。朝槿别无他法,只好封了白褚的记忆,带他远走,装作一派岁月静好。
不久便是元宵,他们去放花灯,她偷偷看了他的心愿,只感觉心下各味涌起,悲喜莫辨。
白褚过来,默默点燃了她手中的花灯,让它漂走。
他拥住朝槿,一字一顿地:“朝槿,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朝槿经上次一役后一直没能复原过来,凭她之力,远不能与天理对抗,又何论要保下一个孩子。
于是她带着白褚来找西王母,赌上数千年修为和往日功苦,换来了西王母的垂怜。
西王母给了她两个愿望,她把决定权交给了白褚。
白褚望着她,对西王母说:“但求身侧之妖女朝槿,能受百年炼狱刑难。”
“原来我没能封住他的记忆。”朝槿笑着对我说,“然后我便到这里来了。”
这时的她千伤百创,甚至连头上犄角都已断了,只有一双眼尚还明亮。
我说我能带她离开这方炼狱,她却仍在笑:“他让我生我便生,他让我死我便死。这是我的宿命。”
我放弃这个痴儿,绕到另一处去探望另一个不肯离开这方炼狱的痴儿。
那个痴儿向西王母许愿,希望自己能坠入炼狱,受千年之苦,以偿对发妻之欠。
师姐曾说人间百态,不过是一个痴字。
如今我信了。
长这么大也没给你买个像样的衣服,他说着递给她一件明黄的衣服。
谢谢。她说,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你有什么事吗?”她问。
“我想带你回族里见我父母。”他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说着却是脸色一红。
“我要娶你为妻。”他的眼上染上一抹认真的神色。她的眼里却有莫名的喜意和无奈。
蛊雕要来了。她看向天空,眼眸有一瞬间的血红。
刚刚才走了几天,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连着几天看她的脸色很奇怪,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你怎么了?”她问过他,可他每次只是摇摇头,这让她感到惊慌:他发现了什么?
到了族山门时,漫山遍野忽然呼啸而过一群蛊雕,整座山谷回荡着诡异的婴儿哭声,令人背后一冷。当一只蛊雕朝她飞来时,他大喊一声“小心!”,立刻把她拉到他后面。
蛊雕用爪子踹了他一脚,他拉着她后退几步。
“够了!”她猛地开口,抬头看着蛊雕,无声说出几字:不准动手,我有分寸。
他讶异的看着她,便昏死过去。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他吗?”她冷笑,“赤子魂,也该成熟了。”
“是么?”有一只蛊雕飞走前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雕心!你要为了私情弃全族不顾吗?”耳边回荡着魔咒一般的声音,她化作蛊雕,额头一簇烈焰如火。
他刚一醒来便看见她的眼是血红色的,正冷冷的看着他。
“你是蛊雕?”他苦笑一声,“我竟然爱上了天敌。”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情蛊,认识吗?”她说,“我以为我完了,蛊雕如果没有赤子魂,是没有多久寿命的。所以,你不曾爱我。”
“是么?栽在你手上,不亏。”他轻笑一声,闭上了眼。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抬手杀了他,她拿出魂灯看着他的魂飘进灯里,明黄的灯光就好像他送她的衣衫,那么温暖,令人留念。
她从树上拿下一片叶子放在湖上,叶子立刻化为与她一般大小,她坐下,手中提着他的魂灯,慢慢地划向远方。
到最后,她吃了他吗?谁也不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明安摇摇头,不肯再说。清歌亦不再追问,蹲在河边,小心翼翼的放了手中的花灯,望着摇摇飘零的河灯,清歌说,他的结魄灯,明日就好。
次日一大早,清歌便等来了明安,比初见那时精神了许多,踩着草鞋,一步一步向她而来,眼里满是欣喜。然而,明安拿到的却是一盏支离破碎的灯,里面烛火摇摇欲坠。望着清歌淡漠的笑容,明安怒火烧成了喉咙的哽咽。
他说,清歌,我最美好的,是在河边遇见你,举着河灯戏数人间百味,最难过的,是告诉你人心很硬,硬如磐石,而我最后悔的,是害你为封印凶兽散尽修为,再不能轮回。
明安捧着残破的结魄灯,终于绝望:“你度了千万人,却留我在原地,我又该如何……”
清歌捧着明安的脸,笑容明艳:“我知道,那夜你忧愁是因为你算到了鸣山封印的凶兽将要觉醒,山下的百姓则要成为凶兽脚下的残魂。我也知道,你并非是故意将那凶兽引至雷泽,因为那时你并不知道,我便是雷泽里的蛊雕。”
“明安,我知道,人心很软,软到不能承受生命之轻。你不必为我修为散尽愧疚,人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明安神色一怔,手中的灯惶惶坠落。
清歌闭目,你从不欠我什么,而我能原谅你的,不过是你心里不曾有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