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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下午,曹睿正坐在书房内批阅表文。
锺毓轻手轻脚的走入,行礼道:「禀陛下,毌丘将军来了,正候在外面。」
「宣他进来。」
「遵旨。」
不过须臾,毌丘俭迈步进门后丶发现皇帝本人竟也穿着一身平常士人的常服,不禁纳闷道:
「陛下这是要白龙鱼服吗?」
「正是。」曹睿看了眼毌丘俭身上的同样的士人打扮,问道:「带剑和印绶了吗?」
「带了。」毌丘俭摸向腰间道:「印绶随身,佩剑在入宫时被虎卫收走了。」
曹睿笑道:「那好,走,今日朕素服出行一番。仲恭陪朕一同去城南的将作监工场看看。」
毌丘俭道:「陛下要看军械制造,臣自当陪同随行。那带多少虎卫比较好?」
曹睿略带玩味的瞥了眼毌丘俭:「怎麽,仲恭一个人持剑护不了朕的周全?」
毌丘俭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有人冲撞了陛下。」
曹睿笑道:「这是洛阳,是朕的洛阳,还能如何?」
话音刚落,徐庶丶裴潜两名侍中也并肩走了进来。
曹睿朝徐庶使了个眼色:「朕听说徐侍中少年时就敢杀人,如今使得动剑吗?」
徐庶似乎也忆起来了当年的豪气:「非臣自夸,臣现在剑术比三十年前更佳。」
裴潜在一旁也识趣的说道:「臣也是上过战场的,亦有勇力!」
毌丘俭转头看了眼徐丶裴二位侍中,轻抿了一下嘴唇。徐庶善用剑是知名的,裴潜也打过仗,这些毌丘俭都知晓。
不过这两名侍中都年过五旬,怎麽还如此的少年意气?
徐庶本性就不受拘束,听说皇帝要素服出行,自己提议携剑随从。而裴潜如此神态,完全是在揣摩上意,萧规曹随罢了。
四人腰中挎剑,从北宫南门一同骑马南行。入了南宫丶又经过了尚书台和枢密院之间的夹道,最后从司马门驰出了南宫。
不得不说,在大多数官吏都在忙于各色琐事之时,四人骑马穿过南宫还是极为畅快的。
出洛阳南门,沿着官道行至洛水北岸的将作监工场新址的大门外,几人勒马停住。
毌丘俭翻身下马,上前去通知守门的兵士:「我乃中领军,前来工场巡查,让我等进去。」
守门的老卒眼珠一转,看了眼毌丘俭的寻常服饰,又看了眼身后全无官气丶坐在马上的另外三人。
「走走走,赶紧走。」
「将作监重地不得擅入,若不是看你几人都是士子,来这里胡言乱语,就能给你们统统抓起来!」
毌丘俭也不恼,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紫绶金印,放到老卒的眼前晃了一晃:「这个可认得?」
老卒欲要将脑袋凑上前去看,却被身侧年轻些的士卒拉住了:「还请尊驾稍待,我们这就去通禀大匠。」
毌丘俭当然不会和两个士卒一般见识,随口问道:「马德衡今日在此?」
「在,在。尊驾稍待。」年轻士卒听到将作大匠马钧的名字,腰弯得愈加深了。
毌丘俭转身回到了三人马前:「陛下,马钧今日在此,我等未穿官服,门子入内通报去了。」
曹睿也不急:「那就等着吧。」
没过多时,刚上任一年多的将作大匠马钧就小跑了出来。
马钧看到毌丘俭,刚要拱手行礼。毌丘俭却笑着指了指身后,马钧这才意识到陛下亲至。
「臣马钧拜见陛下!」
曹睿下马:「朕今日得闲来此。走,带朕进去看看。」
「遵旨。」马钧直起身来,说道:「陛下这边请,臣来一一为陛下解说。」
洛水畔土地平旷,将作监的工场圈出来一片颇为广大的地盘,几乎能与洛阳城内的寻常坊市同样大小。
虽是白日,将作监内丶各个房屋之间几乎看不见多少人在走动。只是偶有人推着新制的推车丶从工坊向临时仓库中搬动兵甲。
「陛下请看左边,」马钧指着左边的一排房屋说道:「此处乃是整备铠甲的工场。」
「各色甲片在河东丶河内的铁官处就已铸造好,统一通过水运运到此处丶再由匠人处理后联缀成甲,日均成甲约两百副。」
「比此前数十副甲的速度提高了数倍。」
曹睿问道:「中军甲胄不是已经换装完毕了吗?为何还要制甲?」
马钧解释道:「臣也是领了枢密院的文书才做的。枢密院说,先制好留在洛阳武库中以备调遣,臣就按令而行了。」
曹睿点了点头。
许是董昭丶满宠二人,根据明年即将前往许昌丶在淮南用兵的计划,下令将作监赶制的。这等小事曹睿此前并未关注。
制作铠甲不同其馀军器,速度慢耗时长。在目前战时并不紧迫的前提下,以洛阳一处的产量丶日造甲两百副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曹睿又问道:「具装甲骑的呢?」
马钧应道:「三千套马铠丶大铠的定额,已经产了近两千套了。枢密院称先造寻常甲胄,具装甲骑的铠可以拖后一些。」
毌丘俭有些不解:「为何不能一边做寻常铠甲丶一边做具装甲骑的铠?」
马钧笑道:「毌丘将军有所不知,将作监现在采用的,乃是去岁陛下和枢密院下发的『流水线』法。」
「我等根据此法,对不同铠甲的流程做了重新划分。」
说着说着,马钧指向工场房屋内丶忙碌着的匠人们:「这些房屋内,有的在造铁盔丶有的在造护膊。耗费人力多的,我们就多放一些人。」
「这般分开制作,各有各的流程,每日下来丶甲的各部生产的数量尽皆相同。」
马钧当然是认识毌丘俭的。
谁让毌丘俭在洛阳声名如此响亮,且马钧之前的上一任将作大匠,就是毌丘俭之父毌丘兴本人呢?
毌丘俭大约听懂了,出言问道:「若是同时制作具装甲骑的铠,这些定下的人数就要变动丶就乱了次序了?」
马钧点头道:「毌丘将军所言极是。」
曹睿点了点头:「弓弩和羽箭在哪边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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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钧指向右侧:「臣来为陛下引路。」
几人一边走着,马钧一边解释道:「禀陛下,所谓弩丶实际分成三个部分。」
「弩弓丶弩臂和弩机。」
「与铠甲相仿,都是各地制作出部件丶集中运送到洛阳进行组装的。」
曹睿踱步走到一名组装弩机的长案前,一旁的工匠欲要跪地下拜,却被毌丘俭拦住了,只让他到一旁站立候着。
曹睿看向弩机:「这些都是从哪里运到洛阳的?」
马钧答道:「都是从河东铜官处运来的。匠人们在此处组装弩机丶并用锉刀修正形状。」
河东产铜,而弩机几乎都是铜制。
说着说着,马钧指着弩机的各部件道:「陛下,上面这个突起的叫做望山,且有着刻度标注,是军士用来校准距离丶瞄准发射用的。」
曹睿点头,这就类似瞄准器一般的功效。
马钧继续介绍道:「下面这些是牙丶悬刀丶郭丶勾心。这些就是弩机击发所用的部件了。」
曹睿接过马钧手里组装好的弩机,轻轻扳动了几下悬刀。
这不就是扳机吗!
馀光看去,弩机侧面似乎标注着些铭文。
曹睿调转方向,看向弩机侧面凹陷进去的铭文,轻声的读了起来:「太和三年八月卅日,河东铜官丙都作,吏张和丶陈铎,匠刘齐。」
徐庶丶裴潜虽然知晓这种将作都会留下匠人姓名,却也是第一次细致观察,不免都将眼光凑了过来。
曹睿点了点头:「物勒工名,有迹可察,乃是良策。」
马钧点头道:「此种方法由来已久了,却不是臣创立的。」
曹睿笑着看向马钧:「朕估计此种方法研习数百年了吧,你虽然匠心独到丶却也不是这第一人。」
马钧谦逊的拱了拱手:「陛下说得是,臣不过沿袭旧制而已。」
曹睿看过了弩机,又继续背着手丶在马钧的引导下将将作监工场都转了一圈。
告别了马钧后,几人朝着洛阳南门的方向驰回。
与此同时,侍中辛毗辛佐治则刚刚到达了陈仓。
陈仓大将军府的正堂中,曹真也命匠人仿造皇帝躺椅的样式,自己也做了一个躺椅。
而且躺椅上盖着的皮垫,材质根据四季还会更换。冬季是虎皮,春季是熊皮,夏季是薄牛皮,秋季是兔皮。
颇有怡然自乐之感。
不过,曹真听着堂外传来的急促脚步皱了眉,抬眼望向来人:「叔平何事?」
羊耽急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有斥候前来,称辛侍中再过一个时辰就到陈仓了。」
「谁?」
曹真猛地坐直了身子,盯着羊耽:「你岳父辛佐治?他为何来此?」
羊耽摇头:「属下不知,斥候也没说。」
撵走了羊耽后,曹真在堂中踱步了不知多少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城相迎。
若论起来,曹真与辛毗二人也有一年多未见了。
陈仓城东,大将军曹真等到了辛毗的车驾。
早有人报与辛毗知晓,辛毗掀开马车门帘丶下了车走到了曹真的身边。
曹真笑着问道:「许久不见佐治!今日为何来了陈仓?」
辛毗长叹一声,递出了在怀里揣了十日的陛下书信:「大将军,大司马半月前于寿春意外薨逝,还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