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biquge365.net,更新快,无弹窗!
听闻皇帝发问,甄像应道:「臣知王叔治之名。」
曹睿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身侧后方的司马懿:「司空知朕之意吗?」
司马懿拱手道:「王叔治实乃忠贞之士,其子王宁在黄初元年被先帝封为郎中,现居于邺城,并未得实际任命。」
曹睿知晓司马懿猜到了自己的意思,扬起马鞭指向前方:「走吧,先登铜雀台再论。」
白马徐徐向前,身后一众臣属随即跟上。
邺城占地广大,东西长七里,南北宽五里,北临漳水,城西北自北而南有冰井台丶铜雀台丶金虎台三台。
铜雀台高十丈,上有亭台楼阁,可以总览邺城全貌与漳水之景。
进入邺城后,毌丘俭的中领军营接管了城防,馀下骁卫军的一万步卒丶羽林左军和五校尉营的一万五千骑兵悉数留在了城外。
虽然从黄初元年到太和四年,前后两任皇帝一直都未来过邺城,但邺城毕竟是魏五都之一,铜雀台的维护还是日常进行着,并未有丝毫荒废之感。
曹睿勒住缰绳缓缓下马,沿着台前斜坡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阁臣丶侍中丶枢密院左右监丶馀下的五名尚书,都在后面跟随着。
还有甄像丶吕昭丶郑浑三人。
铜雀台上的主殿唤作飞光殿,坐北朝南,正对着不远处的金虎台。此时正值二月初,天气转暖柔风清凉,吹得袍服衣角微微飘荡。
闭眼感受了几瞬后,曹睿开口说道:「司空,给诸卿说一说王叔治之事吧。」
司马懿躬身一礼:「遵旨。」
皇帝与司马懿二人这一对话,在场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意。
方才来铜雀台的路上,众人都是随在陛下身后的。陛下与甄像交谈丶提到王叔治,众人也都听见了。
在场的都是九卿丶刺史丶太守,为何要提到早在建安年间就故世的一个旧臣呢?
满宠若有所思的盯着司马懿看了几瞬,心中大略有了猜测,却不确定陛下是不是这个意思。
枢密院的二王只是束手肃立,尚书们也都盯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出认真聆听之状。
并无一人说话。
司马懿走到众人前面,略一拱手:「诸位可还记得相府的王长史?」
王长史,说的就是武帝曹操的丞相长史王必。
早年曹操初任兖州牧的时候,王必就是州中从事。曹操领了将军号,王必便是主簿。而当曹操成为大汉丞相之后,王必又做了丞相长史,相当于幕僚长的位置。
重臣中的重臣,心腹中的心腹。
当年吕布被曹操所擒,是杀是留犹疑不定之时,就是王必进言将吕布斩杀。
而后中原平定,汉帝长居许昌,而曹操长居邺城,并不与汉帝同城而居。王必作为丞相长史,长期驻扎许昌『护卫』天子,权责极重。
既然说到王必,那麽谈及王修王叔治的用意也就很明显了。
满宠瞳孔微微睁大,不过几瞬,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
为何他司马懿就能如此通晓陛下心意?
这是一种本事。
一种在朝堂之上非常稀缺和重要的本领。
司马懿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说道:「建安二十三年时,乱贼吉邈丶耿纪丶金禕等人在许都纵火,王长史平乱因伤身死。」
「事毕,武帝召汉官皆前往邺城,就在此地丶就在铜雀台下令汉官悉数站好。」
「当吉邈在许昌纵火之时,救火者站于左,不救火者站于右。多数之人以为救火者无罪,皆选在左侧而站。」
说到这里,司马懿微微抬头丶似乎带着请示的眼神看了一眼皇帝。
曹睿微微颔首。
司马懿道:「在诸位同僚之中,当年超过半数都在邺城为官,后面的事情你们大都也听过。」
「武帝以救火者乃是助贼,不救者必不助贼,将站在左边之人悉数杀之。」
当年曹操盛怒之下,借着王必之死,将许昌城内的汉官『清理』了许多。
虽有些悚然听闻,但对于现在站在司马懿面前的大臣们来说,彼时他们都是魏国之臣,祸不及己,因而感慨也就算了。
但今日司马懿再提此事,此地又是铜雀台,就不免会让人多想一些。
见皇帝没有叫停,司马懿继续说道:「而就在此案的三月之后,邺城有一贼人唤作严才,因心生不满率贼众攻打宫门。」
「闻得警讯后,邺城内众臣都安居本府丶不敢外出。惟有王叔治一人率属下官吏,步行赶到宫门营救。」
「当时武帝正在铜雀台上,远远望出发现有官来救,就断定此必王叔治也。」
「钟太傅当年问王叔治,国家已有旧例不得外出,为何违例而行。王叔治以临危赴难之语对答。」
说罢,司马懿朝着皇帝拱了拱手:「陛下,王叔治之事臣已陈述完全。」
曹睿将目光从远方层层迭迭的云朵上收回,背着手看向刘放:
「王修乃是忠正仁义之臣,却因早逝之故,未能得到大魏封赏。刘中书稍后拟诏,追封王修为亭侯,食邑四百户,荫到其子王宁身上。」
刘放拱手应下。
曹睿接着对众人说道:「王必一案不过三月,邺城众臣尽皆胆寒而不敢出府,唯有王修一文臣率官吏营救。」
「虽说这是武卫的职责,可为何王修能如此行事丶如此做人呢?」
「朕追封王修,又当众提点越骑校尉,就是为了在这铜雀台上,好生与诸卿讲一讲这道理。」
「诸卿可有所感,可有所得?」
方才司马懿已经说过了话,满宠作为在场的另一位阁臣,向前迈了半步:「禀陛下,臣有一言。」
曹睿颔首:「满将军说来!」
满宠道:「国有伦理纲常,君臣有死难之义。」
「既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寻常之时,为君分忧乃是忠于职守丶勤于国事丶尽心尽力即可。」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而如逆贼严才邺城作乱这般,这就是非常之时。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义,不可拘泥于寻常制度,而应奋力为君丶为国效死,以全忠义臣节。」
说罢,满宠复又行了一礼:「还请陛下恕臣粗疏,这就是臣之所感。」
曹睿点了点头,又看向面前的这近二十名臣子:「满将军说过了,你们又是如何想的?」
「朕从你们中各选一人作答吧。」
「杨尚书,你说!」曹睿伸出右手,指向杨暨。
杨暨道:「报国不畏难,攘凶不惧死!」
曹睿又点名道:「卢侍中!」
卢毓拱手答道:「不计祸福,凭义而为!」
曹睿又看向锺毓:「来,稚叔!」
锺毓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自家父亲钟太傅又是衬托王修的背景板,这个少年明显有些紧张:「臣以为王叔治纯臣也,足以为天下楷模!」
曹睿没在意锺毓所说,又伸手指向吕昭:「吕卿乃是外任官。若朝中有作乱之人,该如何行事?」
众目睽睽之下,吕昭竟然当众拜倒在地,高声答道:「若朝中有奸佞危及社稷丶危及陛下,外臣亦当努力为之,为国除奸!」
方才司马懿说话之时,中领军毌丘俭匆匆安排了城内防务,急忙赶到了铜雀台。
听着在场多人的见解,毌丘俭站在最外一侧,不住的点头赞同。
曹睿当然看见毌丘俭的到来:「仲恭有何想法?」
毌丘俭拱手:「臣的资历短浅,不提他人丶只言自己。若君有危难,臣唯有死节而已!」
曹睿轻轻颔首,看向甄像:「甄卿,你且暂属毌丘将军麾下。初次掌军,多学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甄像拱手应下,就在众人面前,走到了毌丘俭身后站立好。
太和二年七月,曹睿曾在陈仓染疾,危难之时曾连日不醒。
彼时的曹真丶毌丘俭丶司马懿丶杨阜等人都做出了不同的应对。或为国家丶或为君主,都称得上是合理。
唯有夏侯献一人无所适从丶随波逐流,因而被失望的曹睿外放到幽州为任。
今日巡幸邺城与诸臣对谈,说的就是这种从不会记载到纸面上的政治伦理。
曹睿看向众人,点头道:「今日在这铜雀台上的,都是朕所倚重的臣子。」
曹睿用手指向众人:「两名阁臣,三名侍中丶四名散骑,五名尚书,还有中领军丶冀州丶魏郡丶越骑四人。」
「方才诸卿所说,朕以为都不无道理。可其中唯有司空丶满将军两位阁臣,一人善解朕意,一人能识大体,最为朕所看重。」
「满将军总结的差不多,朕再与你们多说两句。」
众人齐齐行礼,口中言道:「谨听陛下圣训!」
曹睿道:「恪尽职守丶尽心用事,这是对于天下州郡寻常官员而论的。」
「而你们能站在朕的身前,几乎都是两千石的朝廷重臣,每人手中的权柄都不可小视。对于你们,不仅要做好分内之事,更要在国家和君王遇到危难之时,尽力维护朝纲。」
「这才是君臣大义,而非君臣小义。」
司马懿丶满宠两人站在最前,认真看向皇帝的面孔。
曹睿道:「朕久未至铜雀台,却因思及国家纯臣,一时与你们说了许多。」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诸卿,且勉力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