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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大招》中言,“肯春受谢,白日昭只”;昭儿,你的名字便取自于此诗。”
轻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似是有人温柔地抚过他的发顶,如当前三月拂面的春风一般温柔。
皇宫大内的某一处亭台水榭中,一位身着红袍、英气逼人的宫装妇人翻开面前的书页,指着其中一行墨字讲解给身旁的幼儿:
“正因为映衬了身处环境的暗淡无光,所以才会明亮得更加惹人瞩目、宛如天上那轮将世间万物照亮的太阳。我的孩子,娘亲希望,你能成长为这样的人……”
成长为这样的人……吗?
“……!!!”随着脑袋猛地一沉,身披黄袍的裴昭方才在前额碰撞到几案的前一秒清醒了过来,险之又险地坐直了身。
待他揉了揉眼睛,记忆中母亲那已经变得面目模糊的身影早已消失,映入眼帘的只有熟悉的御书房和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
窗棂外的天空已是漆黑一片,身侧的刻漏显示当前的时间早已过了夜半;因着刚刚的睡意朦胧浪费了些许时间,想必待他将今日的工作处理完成,便可以直接无缝更衣上朝、连回宫睡觉的麻烦都省了。
此时的御书房内寂静一片,只有跳跃燃烧的灯烛烛芯偶尔会发出“噼啵”的轻响;内外左右陪侍一旁的男女宫人们如同无数由泥土彩塑烧制而成的人偶,俱是沉默无言。
——早就深谙大内生存法则的他们只会记得在灯盏内的灯油烧尽时及时更换,却无一人敢在年轻的皇帝打瞌睡时上前将他喊醒,令他莫要因此耽误时间、再一次重蹈彻夜工作的覆辙。
对此,裴昭也早已习惯。
因为他知道,自他坐在大景至高之位上的那一刻起,这硕大的皇宫中,便再不会有他的知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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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没想到当年那个闻名京城的纨绔皇子竟然当上皇帝了,不得不羡慕,人家还真是好命啊!”
“嗐,什么好命,是投胎得好、有个好爹才对吧?!我要是亲爹姓裴、九五至尊,这皇位哪里还轮得到那小子啊?”
“唉……谁说不是呢?想当年,我还有幸和这位‘圣上’一同在茶楼听书、去戏台看戏呢!早知道他会这般发迹,我若是当初有心与其交好,现在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干干咧……”
又是一幕大戏散场,观众们纷纷离席。
周围隐约传来的议论声令方才精彩的戏剧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乔装打扮偷溜出宫的裴昭默默握紧了衣袖下的双拳,却最终还是没有将它们砸在那些京中纨绔子弟的脸上。
若是时间回到他尚未登临大宝的那些年,以他的性格,估计定是会令这帮人吃不了兜着走;而且那时的他,身旁也总围聚着三五好友、定然不会如当前这般孤身一人。
只是如今沉重的责任加身、压得他就快透不过气,自然也不会再为这等“小事”屈尊冒险,少不得又被那些朝臣参一本当今天子“自甘堕落”、“难
成体统”的无意义奏折,在折磨他双眼的同时削减他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
“陛下,不要因为你的母妃乃是将门之女就如此偏袒那些贼配军!”
文臣们看向他的目光中总是充满了失望:“比起穷兵黩武地收复北疆失地、与夏人斗个你死我活,江南的水患才是需要最先处理的大事啊!!”
“圣上,北疆的将士正在与胡马拼鲨,粮草却屡屡无法按时接济……您不能让弟兄们流血又流泪啊?!”
武将们看向他的眼神里仿若遭到了背叛:“别忘了,您身上也流着一半连家的血!!您的表舅表兄现在人可就在北疆呢!!!”
还有,那个总是一脸笑意,却仿佛于暗中操控朝堂暗流、与他分庭抗礼的丞相·【陆琛】。
“什么?您觉得现在的公文对您来说有些太多了?”
听到他暗藏示弱求助的话语,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景权臣脸上再次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可是,处理每日臣子们呈上的公文是历代帝王的责任和义务。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您理应及时在早朝前将它们批阅完成。”
在【陆琛】那嘲讽之意一闪而过的双眸中,裴昭读懂了这人话中未尽的隐藏威胁,并彻底看清了这位丞相不会给予自己任何帮助的事实:
“毕竟,陛下您也不想让臣属们对您这位帝王失去信心,换个更有能力的人来坐您的位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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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脑内回想着登基以来满朝文武对自己的诸多看似忠言上谏、实则抨击嘲讽的话语,裴昭走出戏院,一转身便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京城最大的书屋,将近期最新上架的话本全都包圆带回宫中。
其实……有时候他也想过,也许这些臣子所说的谏言并无错处。
“对啊,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看戏听曲儿的纨绔。”
轻轻摩挲着手中崭新书籍的封皮,这位已经多年无暇翻读话本、只能买来收藏聊作慰藉的年轻大景皇帝颇有些自嘲地于心中苦笑了声:
“……可即使身为纨绔,我胸膛中那颗想要大景变得更好、利国利民的心却从未改变过啊。”
只是,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熬过了几百个漫漫长夜,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不懂该怎样让这个濒临崩溃的国家重归正轨。
——自母亲去世后,这世间便再未有人教过裴昭该如何治理好这片天下,也再没人期待过他能如太阳那般闪耀、发出万丈光芒;只是在这魑魅魍魉的宫中留得性命、保护好年幼的妹妹,便已拼尽了他的全身力气。
从一开始的自污扮傻、假作沉迷戏台勾栏到最后真的几近沉浸其中,他就这样从九岁那年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也终是走到了,大景帝相二人彻底决裂、朝堂斗争不断;胡马入侵南下、大景国破毁灭的那一天。
坐在那金色的冰冷皇座之上、看着眼前的皇宫大殿渐渐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
吞没,这位大景的末代帝王手持天子剑,将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剑身横至于自己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裴昭的错觉,在他用那把曾经捅入已故丞相胸膛的利刃划过自己咽喉的那一刻,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人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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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裴昭……裴同光?”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裴昭的眼前晃了晃:“你这是又走神了?我刚刚讲解的安民要点你都听进去了多少?”
待裴昭回过神来,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刚被自己一剑穿心、倒在血泊之中的奸相此时正好好地坐在自己的身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有些无奈的笑容。
“啧!无晦,要是阿昭再在你给他讲解公文的过程中走神,你就别再管这小子了!”于此同时,远处传来另一例清润的男声,正是坐在正案后批阅公文的裴玠。
仿佛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他的这位无良堂兄还在出言怂恿:“不如就这样安排——阿昭每走神一次,燕王府就给天师府和天子私库分别捐银百两可好?”
这话瞬间驱散了裴昭脑海中的前世种种,将他整个人都拉回了自己尚还只有十九岁的今生。
“哈?就算要捐钱我也只会给天师府捐,关天子私库什么事儿?!”
一边嘟囔着“被我拜为老师的只有陆先生一人,和堂兄你无关”一边与以“小没良心的,难道堂兄我就没指点过你吗?”反驳他的裴玠斗嘴,这位重生的前世帝王整个人都从前世的阴影中脱出、轻松明媚了许多——
同样是身处御书房,窗棱外同样已经夜色深沉;但现在的他却已经不再是独身一人。
此时此刻,看着身旁一同听陆琛讲政的小妹裴晔、长乐郡主赛鸿雪和再次垂头批阅奏折的堂哥裴玠,裴昭第一次觉得这间总令自己感到空空荡荡的硕大御书房竟是这么狭小;小到仅盛放五个人就已经显得局促逼仄。
还有……陆琛陆无晦。
偷偷瞥了眼身旁正耐心地为两位公主讲解执政细则的陆琛,裴昭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快得惊人,完全不受自身意志的控制。
伴着那怦然的心跳声,这位身穿明黄道袍的大景国师仿佛吸引铁块儿的磁石一般,彻底牵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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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裴家人向来好颜色,一连数代都荤素不忌、唯独钟爱美人儿;自幼年便沉迷戏剧话本,曾为京中名角儿豪掷银钱的裴昭自然也是如此。
且世人都道“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果然诚不欺我——眼前这个行事和对自己的态度变得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丞相大人也在室内灯烛的照耀下犹如金雕玉砌、宛若神人下凡,堪称裴昭两世遍观美色的其中之最。
果然,我还是对他动心了吧……?
裴玠扪心自问,在心底的苦涩缓慢滋生的同时,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只能说,无论是哪一世,这人都会令他感到束
手无措。
就连身为当事人的他都会在回想旧事的时候为此世陆琛的魅力感到不可思议——只在江南陆府一同朝夕相处了短短不到半年,这人便已于无形间化解了自己和其余两位好友的怀疑和敌意,彻底让他们将他与前世的那位丞相分开看待。
从治国良策到琴棋书画;从兵法奇谋到刀木仓剑戟;陆琛能够接得上裴昭和好友们的任何话题,就连戏曲和话本也难不倒他,其所编写的《天魔乱》甚至称得上裴昭两世以来数一数二的奇幻题材作品、并以此在大景引发了一波修仙话本的热潮。
再加上后续一同北上、同生共死的情谊,即便是对陆琛仇怨最深的连泽都对陆琛一改最初的态度,也让裴昭怀疑,只要陆琛想,他就能轻松博得这世间任何人的好感……
可裴昭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世间茫茫众生中的一个?
在发现自己无数次祭出前世与此人针锋相对的记忆也无法将与日俱进的好感压下、即使不断告诫警醒自己“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可都是女郎,从无断袖分桃之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的那一刻,这位如今的大景亲王只能在心中连连高呼不妙,甚至想要一巴掌将自己打醒——
毕竟,陆琛在这一世可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更何况,其心悦的对象还是前世的那位大景长公主、今生自己的亲堂兄·裴玠。
也就是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裴昭的视线,被其注视着的人轻轻撩起耳畔散落下来的青丝,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蓦然回首、与他对上了目光。
也令裴昭立刻转头移开了视线,在他有些讶然的浅笑中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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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开始,裴昭每次私下向陆琛请教处理公文政务的地点都是在天师府,却在被裴玠得知后将讲学的地点搬来了御书房、还额外增加了曦明公主裴晔和长乐郡主赛鸿雪。
“反正一只鸭子也是赶,一群鸭子也是放;看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我和无晦就大发善心带带你们吧……”
届时,自己那个自恢复了男身、登临帝位后便变得愈发放飞自我、牙尖嘴利起来的堂兄大大方方地一把搂住与其并肩而立的国师肩膀,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
但裴玠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那一刻,裴昭却在其中看到了浓浓的警告和宣示主权的威胁。
——自己对陆琛的好感,堂兄定然已是有所察觉。
暗暗叹了口气,虽然颇为嫉妒此世裴玠的好命,但本就没打算破坏这份感情的裴昭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看在他没有行动的意思,裴玠选择了不再深究此事;他的这份尴尬也终于得以随着时间渐渐消解。
【也许,我心中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也终会有随着时间流逝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以这样的话语安慰自己,裴昭就这样怀着祝福的心,以旁观者、亲缘者的身份留在了裴昭和陆琛身边。
后来,江南治水、北疆灭夏
,他被一次又一次地被留在了京城,只能目送那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外;却也是口中抱怨,从未对自己应该承担起的职责有所推脱。
反正,他们总是会回来的。
裴昭一边处理桌案上愈发得心应手的公文一边如此想道:
等到他们回来,我就又可以重新做回那个看戏听曲儿的闲散王爷,在这两位兄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
是的,无论是前世今生都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堂兄裴玠,还是在此生舍命陪他北上,身为他此世恩师、对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耐心讲解的陆琛,裴昭都不愿辜负;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将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深深地埋于心底、此生不为外人诉说的准备。
却没成想,他却根本就没有机会与那两人一同走完此生。
天辅三年的那个中元节降下了一场大雨,带走了酷暑和久旱,也带走了改变裴昭此生命运的人。
独自站在红绸铺就的宫殿中央,看着眼前那具再无响应的双人长棺,这位大景亲王不知不觉间便已泪流满面。
是了,他早该想到,那两人的感情那样要好,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
就连死亡,他们也要同伴而行;而他,也再一次被留在了原地。
只是,不同于之前的两次,从此以往,他即便终其一生,也再无法等来与这两人团聚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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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借着裴玠和陆琛为他打下的大好局面,将国号改为【天授】的裴昭真的一生兢兢业业,与小妹曦明公主裴晔一起二圣共治、开创了一代盛世,引得万国来朝,保得大景百年天下太平。
——他竟真的成为了母亲期待中的那轮太阳,即便是纵观青史,也难以找出几个比他还要璀璨耀眼的帝王。
就连《大景编年史》都对这位康帝赞誉有加,认为其除了在年少无知时有过一段荒唐行事、还有些喜好戏剧话本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外,几乎算得上一位很是不错的明君。
不过令后世无数史学家极为费解的是,这位帝王竟然顶住了朝堂的压力终身未娶、只过继了妹妹裴晔的孩子作为下一代大景储君培养,这在封建王朝中乃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更罕见的是,纵观裴昭一生,这位皇帝曾遭受过无数次极为险恶的刺鲨,却总是能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没有任何人能要得他的性命,就这样好好地活到了八十寿终。
而且,野史相传,裴昭在其堂兄和国师双双离世后不久便扩建了御书房,吃住都在此房和他作为亲王时居住的燕王府中,从未留宿过大内的皇帝寝殿。
值得一提的是,在扩建御书房的时候,他额外叮嘱工匠,将天师府唯一的一株海棠花树移栽到了书房外,好让他在批改公文的时候,只一抬头便可透过窗棂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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