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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边的兄弟,快点醒醒!马上就会有人来看你了!”
生锈监门被打开时产生的刺耳摩擦声伴随着狱卒的高呼一同响起,令蜷缩在牢房一角的那个披头散发、仿佛残破泥偶般的人微微一颤。
“嗐,这种能有人特地赶在处斩前日来见您最后一面的情况,在获了死刑重罪的犯人身上可着实罕有呢!”
摸了摸兜里那块儿分量不小的碎银、再想到今日访客那一身贵不可言的行头,这个平常一向对重刑犯人非打即骂的狱卒也难得对角落里那狼狈的身影露出个笑脸儿,口中的话都变得客气了不少。
“想必此番前来的一定是与您关系极好的朋友,你们一定有很多事要谈……”
说着,他便侧身一旁,对远远缀在其身后的访客谄媚地点头哈腰,顺便识趣儿地为此间二位大佬留足了私人空间:
“那小人就不在此打扰、先行告退了!您二位爷慢聊啊!”
伴着狱卒麻溜离去的脚步声,这一间死牢再次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安静得墙角的犯人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然后,他便于一片寂静中捕捉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那鞋底摩擦监牢地面稻草秸秆发出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终是停在了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当前。
恶客都已经直接贴脸,这下他也再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努力睁开跳个不停的眼睑,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双朱袜乌皮六合靴,而后便是由大科绫罗制作的、紫到近乎黑色的一品大员常服,还有腰间的束金玉带和十三銙……与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陆琛,陆无晦!!”下一秒,那个被他于心中默念千百次的姓名脱口而出。
即便是对来人的身份早有预料,但此刻真的看到了预想中的面容,心中翻涌的仇恨和愤怒却还是令他不可自控地浑身发抖、默念对方名字时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直接将其挫骨扬灰。
不过,他口中的这位大景丞相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介意,不仅大大方方地与他那充血的双眼对视、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和善温柔的笑容,仿佛他们的关系仍然还是往昔的密友,而非现在的仇敌。
“子馨兄,别来无恙啊?”
也不在乎牢房地面上的脏污弄脏了自己精致的靴面衣袍,【陆琛】就这样亲热地喊着他的字号,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
他说,念着曾经的提携之情,陆某今日特来送你最后一程。
**********
“所以,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双眸中映出曾经如玉友人当前蓬头垢面的脸,【陆琛】的话语中似是带着浓浓的惋惜之意,好像做出将薄家下狱、九族抄斩决定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好好的正三品翰林学士不做,反倒去学不入流的死士去搞刺鲨,鲨的竟还是我这个曾被你称为‘知音’的好友……”
看着薄檀的眼睛,他问
道——
“薄子馨,你悔不悔?”
薄檀冷笑一声,也懒得再应付到了此时还在惺惺作态的仇人,只以一口血痰做出了回复。
“……你还真是疯得彻底,这种粗俗至极的举动如今竟也能够信手拈来。”偏头擦去脸颊上的黑红;【陆琛】仍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只是语气彻底冷了下来,也直接顺势站起了身、选择了离开。
不过在离开前,他所留下的话语却直接令薄檀怒极攻心、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整个人都彻底萎靡了下去,再也不复刚刚的心气儿。
“不过,即便你再对我不义,我却也不能对你不仁。”将那生锈的牢门再度闭合,那人轻笑着说道:
“是以,为了让你奔赴黄泉的这一路上不再孤单,我也将你的九族亲戚一起送来陪你了。”
看着于发霉秸秆上飞溅的猩红,他继续说下去:“对了,还有你的小妹,也已经在三日前被我休弃、重返薄家,估计后天就能与你在法场上再度相见……”
在这一刻,薄檀终于明白了刚刚狱卒为何笃定前来看他的人只会是他的朋友,而非亲戚家人。
但任他再如何咆哮怒骂,都不能阻挡【陆琛】离开的脚步,也无法推迟处斩之日的到来。
**********
行刑当天晴空万里,刺眼的阳光将菜市口照成一片白地,也洒在每一个被绳结捆绑跪地的薄家人身上、将遍地的鲜血烤得腥气四溢。
似乎是故意想要折磨他一般,刑罚官选择自薄家的旁支开始斩鲨,反而将身为薄家家主、罪魁祸首的薄檀留在了最后。
也因此,他得以全程见证血脉亲族亡于铡刀之下,包括他最为疼爱的小妹薄莺;在同宗族人的哀嚎声中几近疯魔——
在这一刻,面临生死间的大恐怖、血脉亲人因自己而亡的强烈冲击,什么践行圣人之言,什么青史留名、坚持正义,统统都被其抛在了脑后。
在踏着满地血泊走上刑台的那一刻,薄檀,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识人不清、竟被奸人利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完全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不仅用父亲的名号为其铺路,甚至还将小妹嫁给了那人。
后悔在决定刺鲨那个叛国奸贼的时刻手没能更快一些,反倒令其侥幸躲过,反令自己和同族无辜送命。
当那把沾满同族血液的刀刃落于脖颈的瞬间,这位大景前丞相之子、曾经的三品大员于心中发出了一声怒号:
恨只恨,苍天无眼,令该死的人遗毒世间!!恨时光无法逆转重来!!!
若是还能再重来一次的话,我定要——
**********
我定要,扭转此世的结局,从一开始的源头就将那人扼鲨、令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也不再固守那劳什子清流操守,只要能够拯救万民、令大景永无灭国之患,我什么都会做的……!!
平生第一次,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他
于心中无比虔诚地许下誓言,但诸天神灵却只是漠视他的挣扎、无一应许。
头顶的那把铡刀还是落下了,眼前的一切景物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归于混沌。
浑浑噩噩地漂浮在虚空之中,薄檀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和思维都在渐渐被周边的虚无同化吞噬,却完全无法挣脱反抗。
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薄兄……薄……檀!……薄檀!!”那音色清冷的男声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几乎是拖拽着他几近透明的魂灵,将它塞回了他位于世间的躯壳之中。
待薄檀身体一颤、恢复了神智,方才恍然发现自己正坐在桌案之前,面前摆放着黑白交织的一副棋盘。
窗外的夕阳将天色染成一片橘红,卧炉中的线香尚只燃了一半,正明明灭灭地吞吐着青烟。
“第八十二手,东三南七。”看到他终于回神,对面那刚刚才在他回忆中出现、又以声音令他还魂的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棋路,指着棋盘中的一枚白子示意他:“——薄兄,现在该轮到你落子了。”
这人正是,陆琛陆无晦。
“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摩挲着手中那颗已经沾染了自己体温的黑子,薄檀微微垂眸、掩饰性地喝了口桌上的热茶,再一次将前世与今生彻底分开:
是啊,那位前世的丞相大人可不会有眼前这人这般好的棋艺,也不会在冒着生命危险南下治水、北上御敌后完全不求扬名,视功名利禄为粪土,几近与世间真仙无二。
然而,下一瞬,他便因对面“真仙”的话语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很久才停歇——
“明明兴致勃勃、主动来找我下棋的人是你,却又在下到一半莫名失神去想他事情。”轻轻叹了口气,陆琛看似揶揄的话语有些耐人寻味:
“真好奇你都想了什么,才会直直地盯着我的脖颈看了良久,好像立刻就要伸手掐过来一般。”
后来,绞尽脑汁方才将此事搪塞过去,薄檀连陆琛的留客邀饭都拒绝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陆府。
那人绝对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可能已经将自己的秘密猜出了个大概!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当年在陆氏庄园里他就已经知晓……
再次回想出陆琛今日看向自己的了然眼神和当时在陆家庄子内发生的种种,薄檀默默握紧了双拳:
可是,自己却还尚未做好与对方彻底坦白的准备。
如今,自他重生起已过了三年;前世身亡时立下的复仇誓言非但没有实现,反而在与那人切身相处后被放弃;在发现陆琛确实不会重蹈某个丞相的覆辙,他便很快说服自己、扭转了对陆琛的看法,乃是裴昭、连泽三人中对陆琛态度改变得最为彻底的人。
——毕竟,这样一个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我太过愚钝,无法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想寄情山水,做个凡夫俗子”、所作所为却无一不在践行着此言的人,又怎么能令他
恨得起来呢?
只消短短三载,不仅前世的宿怨在不知不觉间消解了个干净;就连他对那人的好感都在无法自抑地上升,甚至在他自己还尚未察觉到的时候便已悄然变质。
**********
虽然面上总是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书香世家出身、自己也才华超群的薄檀心中其实却是极端自傲的,也甚少有人能够入得他的眼。
是以,当有人能够展现出令他心服口服的风华,本性慕强却又少有人能与其并肩的他便很难不心动神驰;之所以会和前世的那位丞相成为密友便是因为这点。
而当他面对更胜前世的陆琛时,又怎么能够不被对方吸引,甚至重蹈前世的覆辙、心甘情愿?
与记忆中那个一直披着道貌岸然的皮囊、以此欺骗世人的丞相不同,今生的陆琛无疑是位真正的君子,无论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是治国处事都样样精通;既可以与薄檀两相对坐,谈论古今事、“闲敲棋子落灯花()”;也能与他并肩立于渭水河畔,截断滔天巨浪、拯救万民苍生,正是他能够想象到最完美无缺的友人模样。
若是能与上一世那般,与他成为知己好友,那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不过,这辈子,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说知己,大抵是连友人都称不上罢。▎()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隔着牛车的车帘看向那大门禁闭、灯火通明的陆府,薄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即便自己多次隐晦地示意那人“若是在书画一道上有哪里不明,欢迎来丞相府来找我一同探讨”,但他却一次也没有收到过来自陆府的拜帖。
而且。
此世的陆琛虽然默认了自己称呼他为无晦,却从未开口叫过自己一次“子馨”。
**********
然而,即便陆琛从各方面都表现出了不想与他深交的态度,就连陆家的姐弟也总是对来访的他摆出黑脸;不知为何,一向闻弦知雅意、擅知进退的薄檀这次却一直佯装不知,每逢沐修便经常去陆琛的小院子中忙里偷闲。
此时的他尚还没有查明自己对陆琛的好感,只是一直被直觉驱使,只要那人不亲口赶人就对此乐此不疲。
当然,每每来到陆家,薄檀偶尔也会遇到与他目的相同的访客。
身为陆琛师兄的崔彧是最常刷新的客人,在被调职户部、陷于繁忙公务之前,他几乎就长住在了陆府的客房。
对于这个与自己在前世相看两厌的文臣同僚,如今的薄檀却可以做到耐着性子与其交好;借着几次在陆家同桌共盏的机会,倒也与崔彧建立了一段不温不火的友情,只是终究因为相交不深,平日私下也少有往来。
在崔彧辞官返回吴州府为其师养老、继承澹台书院后,一南一北的他们两个便几近断了联系,余生再未有缘相见。
偶尔,薄檀也会碰到拿着话本儿来陆府消磨时间的裴昭。
两人本是前世君臣,今世亦师亦友亦兄弟,又同样身为重生之人、共享秘密,如今相
()处起来也更添了几分熟稔和默契。
甚至,这份默契体现在了,他们同时喜欢上了陆琛。
但相较于很快看透薄檀心中所想、只选择并不堪破的裴昭;薄檀却对裴昭掩饰得极好的暗恋毫无察觉。
直到在多年以后、宫中私宴,他才从裴昭口中的醉话中拼凑得出了一点端倪,知道了这位大景皇帝继任皇位多年却终身未娶的真相缘由。
只是那时斯人已逝,他们也都已经两鬓斑白,薄檀能做的,除了苦笑着感慨一句“你们老裴家人连找爱人的眼光都这么一致吗”外,也只剩一声长叹、闷头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
还有连泽连百川。
因军中事务繁忙,连泽可谓是拜访陆府次数最少的一个,薄檀从未与他在陆府中打过照面,只是从陆府管家的口中得知这位少将军也曾前来做客,不过每次都是来去如风、鲜少在此停留。
正因为连泽一直都对陆琛的态度若即若离、充满克制和冷淡,薄檀才会一直以为这位友人仍然对陆琛抱有尚未消解彻底的仇怨——
及至他和连泽都从各自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亲耳听到这位大景左将军明确地表示“没错,我确实心悦他(陆琛)”的那天。
在知晓这个当初需要自己拦着、以防他鲨了陆琛的友人竟然也对陆琛心怀好感,薄檀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而且,身为士人、性格含蓄的他对连泽能够在人前直抒胸臆的勇气也有些羡慕;若是性格如自己这般,怕不是对陆琛的感情此生都永远无法言说于口。
就这样,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薄檀、连泽与同样已经退位让贤的裴昭经常在三人各自的府上小聚。
每每小酌宴饮至夜半,看着头顶的那轮明月,这三个曾立于大景权利巅峰的人总是相顾无言。
但他们知道,他们此时是在共同怀念着同一个人。
**********
至于薄檀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对陆琛的心意的,那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同样常驻陆府的惠帝·裴玠了。
不过,一开始,这位在陆府进出时使用的马甲尚还是名为崔介玉的一介商贾,乃是陆琛与崔彧共同的好友。
几曾何时,薄檀也曾目睹过这三人谈及往事言笑晏晏的场景,并对这种相识于微末的布衣之交有些艳羡。
直至那日圣上有召,令他前往御书房觐见,授予他绯袍一身、宝剑一把;方才令他发现皇帝与那崔姓商贾实为一人,而这位九五至尊之所以会屈尊纡贵、甘愿扮作三教九流之人,则全都是为了陆琛。
至于皇帝与国师之间的隐秘关系,虽然在南下治水时便已经有所察觉,但当身为皇室成员的裴昭亲口认定,并再三要求他和连泽必须对此守口如瓶时,心中乍然上涌的浓浓失落感仍打了薄檀一个措手不及。
也就是自这一刻起,他意识到了自己对陆琛那超出欣赏范畴的感情。
“自己竟然会对前世的仇敌和妹夫心生好感”,这种连裴昭喜欢的话本中都写不
出的离谱情况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现实之中,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薄檀都一时间无法面对接受。
而且,他这份突兀多余的爱意,对方也并不需要。
陆琛与惠帝间的感情极深,他这样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根本就无法插足;且对这二人了解得愈深,他便愈发感觉自惭形愧——
也许,这样几近无缺的爱情,根本就不是他这般怯于言爱的人能够拥有的。
再后来,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人世。
以一身白衣目送送葬的队伍将那具双人棺木埋入皇陵,在众人中,于今生变得渐渐开始信神拜佛的薄檀是最坚定地相信陆琛和裴玠已然褪凡登仙的那一个。
——只因那天上的仙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有幸真的于此生得见。
**********
虽然随着陆琛的离世,薄檀重生前许下诺言的一半再也无法实现;但他却还有另一半可以努力完成。
重生为他带来的改变并非仅有一段不合时宜的爱情,也将他不分春秋冬夏、一直拿在手中的檀木碎金折扇换成了一柄尚方宝剑。
终其余生的大半时间里,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立为自己座右铭的
薄檀一直都巡游在大景各地,以此剑劈邪斩恶、还世间一片海清河晏。
在此期间,他在民间留下了无数千古流芳的传说逸事;因在百姓中的呼声太高,后世的史书都俱是对他赞誉有加,乃至于挑不出一句批判之言。
就连《大景编年史》都罕见地单独为其立传,做出了“纵观青史,薄檀薄子馨堪为能臣干吏之最;论其本身,亦可称得上一句‘完人’”的极高评价。
却不知道,在这位“完人”心中,真正的完人实则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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