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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年初二的灯笼
暮野四合,染料一般的薄粉将靛蓝色天空晕染,粉蓝色调悄悄冲淡了夜色的黯淡。
杨沧开着她那辆红色法拉利从正门出去,周轩抓着杨雾的小手挥舞,“跟妈妈拜拜。”
杨雾开心地咧着嘴笑,手被爸爸晃动着也能跟着摇摆两下,可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杨沧的方向开心。
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嘴角挂着笑的杨在对镜子里傻笑的人时也愣了下,揉了把脸,踩下油门加快速度,迎着粉蓝如金鱼摇曳在蓝色海洋一般的黄昏向杨家驶去。
久等的万齐枝看天都黑了人还没来,又没了耐心,刚给杨沧打通电话,一束橙色光亮划破黑暗驶进了杨家大门。
她的笑容立马浮现,看到杨沧一个人下来后表情又僵了些。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这不摆明就是回来吃个饭,万齐枝有杨真的跟她疏远了的酸涩和理不清道不明的埋怨,怎么就跟她这当妈的计较上了。
杨沧把礼品递给下人,随口道:“孩子睡了。”
“这才几点就睡了,喊醒不就得了。“
杨沧闻言斜睨过来,“你很想她?”
万齐枝一年到头见杨雾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算清楚,倒是对杨玉龙外面的莺莺燕燕更上心。
万齐枝干笑,不再应她这句话茬。
鞭炮放过后,杨家三人开始用餐,杨玉龙坐在主位却也不多说什么,简单问了些杨公司里的情况,她也严肃回复着,两个人吃年夜饭像上下级汇报工作。
不一会,万齐枝就不满地敲敲桌子,“够了没,要聊公事回书房说去。”
杨沧看她,没再继续。
杨玉龙也没有置喙,三人不言不语地吃饭,远处轰隆隆是此起彼伏的烟花炮竹声,愈显得偌大客厅安静,只有沉默无声的夹菜与咀嚼声。
杨沧早已习惯父母的相处方式,脑子里平静的想着刚才和杨玉龙聊的事,计划着过完年后公司的第一个会议上的内容。
“杨沧。
万齐枝连喊了三声,才把人叫回来。
“想什么呢。”她蹙眉说。
杨沧放下筷子,耐心听她说话的样子,“怎么了?”
万齐枝:“过两天我要和洋明集团的夫人聚餐,你陪我一起过去。”
“嗯?”万齐枝贵妇圈的活动,从没想过喊她。
万齐枝看她这不开窍的模样就起火,“他大儿子这两天从美国回来了,你见见,这过完年你马上都快三十了,总不能这么一直耽误着。”
她凉凉地瞥了眼主座的男人,“有的人不操心家里的事,我还不得给你张罗着。”
杨沧啼笑皆非地看她。
“你什么表情?”万齐枝恼火,“我前几日听了些消息,杨沧,你可别跟我说你又想跟那穷小子再续前缘了,上次吃的哑巴亏被占得便宜还不够?”
“要我说,当初那个孩子就真不该要,没了孩子都好说,一有孩子就不太一样了。”指不定周轩怎么借着孩子来接近杨沧,又让她鬼迷心窍了。
“洋明大儿子什么身价你不知道?虽然比你大三岁也离过婚,但是他没孩子啊,据说离婚时虽然分了些财产,但那影响也不大,怎么都比孩他爸一个穷打工的强。”
万齐枝絮絮说着,饭桌上很快三人都放下了筷子。
杨玉龙起身,他从来不插手这些事,万齐枝怒眉一竖,“有些人都被骗到快要喜当爹了,却在自己家里是没尽一点当爹的责任。”
杨玉龙偏头,极有威压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向她。
万齐枝很快笑的僵硬,攥着指头愤愤又怯懦地瞪他。
杨玉龙:“你可以不做杨夫人。”
说罢,眼皮轻挑,撇了眼杨沧:“掂量清楚自己的事。”
收回衣袖,司机颔首,已经在门口停好了车,送他上去后,开车缓缓驶离了杨家。
院子重归一片黑暗寂寥,万齐气鼓鼓地瞪着溜圆的眼睛,半晌抬手打翻了面前的餐碟,十几万的精致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杨沧靠着椅背,见怪不怪地喝着热茶。
“你要是不想做杨夫人了,我这边也有几个合适的叔叔可以介绍给你,各个都是死了老婆离了婚后升官发财,身价不菲的。”
“杨沧!”万齐枝气的两边太阳穴突突跳,揉着眉心,“我这是在为你好,这个家除了我,谁还会为你谋算。
杨沧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是在为你着想。”
大年初一杨家的年夜饭,自然又吃了个不欢而散。
杨沧并无太大的心情起伏,这么多年过来,今日这顿饭吃的都还算平和了。
回去的路上,穿过热闹街区,灯火璀璨,人声鼎沸,停在红路灯街口,降下车窗看着外面欢闹又喜气洋洋的人群,脸上的笑是那么灿烂生动,杨不免发呆,直到后面的滴滴声打断了她缥缈思绪。
车驶入半山春水,朦胧的橙黄车灯照亮前路雪地,寂静喑哑,裹挟着清冷空气的迷离夜色晕染了一层薄薄暖光,无声寂寥的雪将暗夜变得靛蓝,天地沦陷在一片茫茫蓝调里。
门口,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撑着一盏红色灯笼站在蓝光里,悠悠光晕照亮着地面那一小团雪,脚边摆着三个手掌大的小雪人。
他整个人温柔又安静的微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灯笼的光晕勾勒出他流畅的身形线条,如同铅笔在纸上素描勾勒,他垂头游离的侧影被雪色与光影拉得悠悠长长,听到动静他看了过来,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的迷离落寞很快被喜悦取代。
车停到他身前,杨沧降下玻璃,“怎么在这站着?冷不冷?”
“刚出来没几分钟,不太冷。”他举起手里的灯笼给她看,“做了这个给你。”
灯笼上面转着圈的字是他用毛笔刚写下的。
杨沧的视线从他手指的冻红上离开,落向那盏灯笼,“行书?”
“嗯。”周轩解释:“行书的字体飘逸洒脱、线条优美,具有一种动态的柔美和韵律感,而且浑厚饱满,适合做春联与过年。”
“可你写的好像不是春联。”她脑袋探出窗外,借着夜色与雪的倒影,眯着眼去看,读道:“晓看天色暮看云,也思君,坐也......”
寂静的夜晚,她的声音停下,周轩动了手指头转开了灯笼,晃悠悠地旋着避开了后面的字,咳了下,局促指着地面的小雪人,“你要不要下来看看,我和杨雾做的,鼻头上的小木棍都是她咿呀指挥着我插上去的。”
杨沧失笑,只当没看见灯笼照亮的朦胧光影里他泛粉的耳垂,推门下车,一边拿起一个小雪人端详,一边问:“怎么没回去?”
“一会走。”两人重新开始,他反而不好再赖着住下去,偏头瞧她平静的脸,迟疑道:“心情不好?”
“嗯?”杨沧愣了下,挑眉看他,“我有吗?”
他沉默地望了她几秒,走上前张开双臂,将人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杨沧顿了顿,脑袋贴上了他的肩膀。
“或许吧。”
连她都不知道,有些事情哪怕年复一年的重演,她依旧不能心平气和的习惯。
静默夜色里,疏阔的树木被雪填满了欹斜枝干,杨空荡荡身后,停留着一盏泛着柔软暖光的红色灯笼。
笔断意连,黑墨扬洒,未读完的“思君”二字,正静静等着她回头。
大年初二,杨沧没什么安排,舒服的搂着孩子睡到自然醒,两人下楼时,周轩不知何时过来的,已经做好了饭菜。
佣人不在,他替补的倒勤快。
杨沧给孩子系上围兜,见周轩正在穿外套。
“你不吃?”她问。
“嗯,中午要去我爸妈那一趟,过年了,得去看看。”尽管这一年,两方的联系更少了一些。
“好。”杨沧顿了下,虽然是前公公婆婆,但她对那两人着实谈不上熟悉,相处关系更是有些微妙,沉吟片刻也只是说:“帮我给他们带声新年好。”
至于捎带礼品,她想了想,并没有说。
周轩找人把车从山里开了回来,驶出半山春水时,又往门边看了眼,一盏灯笼静静高悬在门灯下。
风吹过,灯笼旋着转圈,兜兜绕绕。
思君又思君。
他扭回发热的脸,压下心口的燥动暖流,踩下油门走远了。
这一年,盖完房子后周轩父母并未在老家停留,因为盖房和儿子生病住院都花了一大笔钱,两人打工挣钱的决心前所未有的高涨,尽管周轩计划让他们在老家找个清闲的活做,以后踏踏实实在老家生活,少受些罪,但老两口并不乐意这样的安
排。
周轩也不再过多干涉,他父母的主意有时候比他还大。
老两口租住在棚户区的一个小院子里,只租了侧卧一间房,周围都是打工的人,距离周柱的工地和张小燕干活的酒店都近,他俩住的倒也习惯。
小房间面积不超过十平米,周轩进去后,放下带过来的过年礼物,门都关不上了。
“你这,来看你爸妈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张小燕拍他背,叨叨着让他一会把东西都拿走了,“我和你爸可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我们这啥都有,买啥都方便。”
她搓着手,略显局促,周柱倚在门外边抽烟,虽然不发话,但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周轩没再这个问题上多争执,房间里太小连坐下喝口水说话都显得憋闷,一家三口就近找了个小饭馆。
他说起换个住处的事,张小燕摆手:“这你就别管了,我跟你爸住这挺好的,还有几个工友能陪着上下班,你年轻人不懂,这种地方我们住着才踏实。”
她连连拒绝着周轩的建议,在菜上来后,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给他放进餐碟,“你多吃点,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咋又瘦了,可得好好吃饭。”
周轩看着并未冲洗干净,边沿还沾着油渍的碟子,并未多说,用筷子夹了个她放进的腐竹,吃罢才说:“没事,不用给我夹,你们都吃吧。”
“好好好。”张小燕才动了筷子,周柱沉默不语地吃跟前的菜。
一桌三个人,话语再热烈,也掩盖不了张小燕局促的生疏和讨好。
自从上一年春节,连着一个月收到三张病危通知书,最后终于把命悬一线的儿子救回来后,张小燕和周柱对周轩的客气里就多了些害怕和小心翼翼,只怕哪天又给他压力大,儿子又出意外死掉了。
老家房子也盖了,他俩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就是还记挂着他单身的事,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张口就提了,站在医院的长廊里,崩溃大哭,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张小燕跪下求医生,“救救他,救救他,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周轩曾经被他们嫌弃,被她埋怨苛责,被周柱背地里嫌吃软饭又丢了他在村里的脸,但真的要没了儿子的这一刻,夫妇俩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不敢想,要是周轩死了,他们以后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有个儿子,总算有个念头。
这么想着,张小燕和周轩说话就更热络,也更小心了,关心他的工作,询问他的生活,周轩都一一回答着,像老师提问后乖巧听话的孩子,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老两口想不明白,而周轩已然想要遵循这样的相处方式。
平和尴尬的关心和恰到好处的疏远距离,已经是他觉得周家目前最好的家庭关系了。
话说来说去,那么热闹喜气,又像是蜻蜓点水的拂过,说了许多好像又都是没什么重点的车轱辘话。
片刻,张小燕终于忍不住,“轩子,你也大了,要是不行......还是得再找一个,自己一个人过太孤单了。”
张小燕原本是多么喜悦激动于儿子找了个有钱厉害的女人,但在看到毫无血色,命垂一线的周轩躺在床上,醒来后意识都还没恢复,眼神飘忽都没聚焦,苍白着嘴唇呢喃地喊“杨沧、杨......”后,什么巴结讨好攀附的喜悦都没了。
那是豪门世家,不是他们这样的平头小老百姓够得着的。
凑近床头去听的她闻言两眼一红,又是哭了出来。
“轩子,轩子......”
电话出事那个晚上她打过了,可是没人接,张小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清楚的知道臆想的美梦碎了,他们家,够不着人家。
望向张小燕关心的眼神,周轩顿了下,轻笑着安抚她,“放心,不会一个人。”
张小燕干笑,只觉得他是忽悠哄她开心,搓了搓手,试探道:“妈身边有几个婶婶,家里有女儿跟你年纪差不多大,听说也都是上了好大学出来,都有正经工作的人,不如过两天没那么冷了,你们出来见见?”
周轩失笑:“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了。”她摆手蹙眉,小心问:“儿子,你不会还惦记着孩子她......”
要是以前,张小燕巴不得他好好去哄哄前儿媳,不管怎么着孩子都有了,能复婚肯定是最好的,可是现在,张小燕只想周轩别再折腾了,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活着,生活在他俩的身边,给他们个盼头就行。
这句话问出来,周柱都抬头定定看他表情。
周轩无奈地望着两人,最后折中地说:“是啊。”
如果不惦记,上一年的春节他就死了,因为想她,死也不敢死了。
顿了下,他补充道:“孩子她妈让我向你们带句话,新年好。”
闻言,张小燕和周柱面面相觑,彻底失声。
杨沧打了两个喷嚏,吓得杨手里的星之卡比小玩偶都掉到了地毯上,呆愣愣地看着她,黑亮眼睛瘪着嘴,要哭不哭。
杨沧好笑地把她抱到腿上,轻拍她后背,“胆子怎么这么小。”
似乎是觉出被嫌弃,小杨雾坐着也不安生,在她腿上一压一压的笑,粉乎乎小手拍打她的胸口,两眼睛水汪汪的明亮。
“脾气还挺大,别长大了像我啊。”她轻弹她脸蛋坏笑,俯身去拿毛茸茸地毯上丢着的手机。
“杨沧!”卢平妙哭嚎的声音传了过来,“救我!我要疯了!“
“怎么了?”刺耳的声音吓得她娘俩都激灵了一下,电话拿远了,对卢平妙的一惊一乍很是无奈,“出什么事了。”
“我不想结婚了,怎么办,杨沧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也想逃婚!”
“嗯?”杨沧提起了点兴趣,“你不是一向觉得联姻挺好的?”
各玩各的,豁达奔放。
“那是以前!反正现在不想结了,老头子催着我过了年就定日子结婚,不行,我不干!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卢平妙急的火烧眉毛,“晚上酒吧见,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晚上我......”没空两字还没说完,啪的那边就挂了电话。
她瞪着手机,家里佣人都被她安排回去过年了,把人再喊过来或者送去杨家也不是不行,但是......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杨雾,点了点她粉嫩的鼻头,“乖,你想去哪?”
周轩陪父母吃完饭后,开车回了公寓,原本想拐去半山春水,但下午两点多,母女两人应该都在休息,便半道又调转了车头。
电梯门开,他抬头就看见了家门口站着的人。
杨沧抱着杨雾笑着瞧过来,杨雾挥舞着小手,激动的身体晃来晃去,小虫子似的蠕动着要往周轩这边来。
杨沧意外,“还真认人了。”
周轩已经大步走了过去,惊喜意外地看她,顺势帮她接过孩子抱住,“等多久了,胳膊酸不酸,怎么没给我发个消息,我早点赶回来。”
“刚到,还没腾出手呢你就回来了。”她说。
周轩快速去按门锁密码,“Y307214Z,不难记,下次来了直接进就行。”
推开门,他抱着孩子等她先进。
杨朝他掠了一眼。
密码确实很好记,前三位是她的生日,后三位是两人领结婚证的日子,至于Y&Z,杨灿勾唇,收回斜挑的眼尾踏过门槛先进去了。
她往里走着,解释说:“卢平妙打电话晚上约酒吧见面,家里没人看孩子,我就把她送过来了,晚上你带?”
周轩带上门,抱着孩子进来,空闲的手拎起门边的拖鞋放到她脚边,无奈看她:“这个问题还用和我商量吗?”
杨沧耸耸肩,坐下,换上他拿的棉拖。
一双新的米黄色女士拖鞋,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周轩给杨雾脱掉外面厚厚的棉袄,家里开着地暖,一进来就热得厉害。
杨雾脸蛋红扑扑,摘了帽子额头出的汗都泅湿了头发,还忽闪着细长黑睫,东张西望好奇地探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咿咿呀呀的激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周轩心口发热,宠溺的笑着抱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带你看看爸爸住的地方。”
杨沧把人送到也没什么事,看他俩相处的挺愉快,便说:“那你俩玩吧,我先回去了。”
“先别走。”周轩连忙道。
“嗯?还有什么事?”
周轩无言地看着她:“这么快就走,不歇一会吗?回去还有什么事要忙?”
杨沧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我在这也没什么事啊。”
“有。”周轩踌躇半天,“小雾尿不湿好像满了,我怕我换的她不满意,你在旁边看看,指点一下。”
闻言,杨沧差点笑出声来。
换尿不湿的活他干过多少回了,什么时候见他手生过。
她要笑不笑地说:“好啊。”
两人去了卧室,给杨雾换了个新的尿不湿。
杨沧扔掉旧的前,说道:“里面都没多少呢。”
“是吗......”周轩心虚地给杨雾穿衣服,“那刚才应该是摸错了。”
“哦。”她靠着门板,似笑非笑地看他动作。
暖融融的房间静下来,他回神,对上她好整以暇的调侃目光,终于败下阵来,摸了摸鼻子,“别走了,下午三点多,先午休一会吧。”
明黄温暖的被窝,确实有勾人睡觉的柔软温馨的氛围,恰在这时杨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两人对视,偏头都笑了。
十分钟后,第一次躺在父母中间的杨雾香甜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