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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嗽起来。
每咳嗽一声,他面上的铁制面具就有一层异样的气雾冲涌,面具上就像是腐朽一般多了些铁锈。
“慈济庵的天音曲,骊山剑宗的骊山剑煞…这两样玩意居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胡人女子的身上,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
“怪不得大食人这些年突然就厉害了起来…有意思…”
他整个人背部贴着墙壁,就像是壁虎一样滑在了墙上。
“骊山剑宗的剑煞术?怪不得这么厉害。”
裴云蕖看着那怪异的堕落观修士,大皱眉头,“这人中了三道剑煞,居然没受什么大伤?”
“他里面穿着内甲,不然他早死了。”
顾留白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
不知为何,这种堕落观修士的真气他有熟悉之感,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脑海里却又没有什么印象。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谁知道是以夷制夷?只是万流汇海,各样式的能人到了长安,各显神通,谁知道顺水推舟之后,到底会养出多少妖怪?”
“大唐啊大唐…”
这堕落观修士身体往上滑了数尺,说话间提出一个紫黑发亮的葫芦,似是心中感慨,要痛饮几口烈酒。
然而他葫芦口啵的一声轻响,那葫芦塞被他真气激开,内里哗啦一声,飞洒出来的并非是酒,而是一群银白色的细虫。
“小心!退!”
五皇子一眼就瞥见那群银白色细虫分成了两股,一股朝着那胡人女子和齐愈涌去,一股却是奔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裴云蕖知道这铁定是堕落观修士炼制的蛊虫,沾染上一点估计就有好果子吃,她正想拉着顾十五往后退,结果顾十五一步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你这混账东西!”
裴云蕖一愣,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一群银色的细虫已经飞蛾扑火般冲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胡人女子脸色剧变,体内真气肉眼可见的从双手十指流淌出来,琵琶声疯狂奏响。
那声音几乎凝成实质一般在空气中杀伐,但那一群细虫在空中纷纷坠落,但依旧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齐愈原本体内真气轰鸣,似是要往后退却,但眼见这一幕,他却是惨然一笑,反而一步上前,到了她的身边。
那胡人女子手中琵琶声瞬间断绝,她原本满脸煞气,那种冷厉杀伐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但此时转头看向齐愈,她的脸上却尽是凄苦惨淡。
她缓缓摇了摇头,伸出了一只手,和齐愈的手紧紧相握。
“好一对苦命鸳鸯…”
那堕落观修士桀桀怪笑起来,他的身体沿着墙壁往上飞了出去,越过墙壁的一刹那,突然往后一倒,伴随着怪异的嘶鸣上,他的气机瞬间就去得远了。
“混账东西!你偏逞能!”
裴云蕖突然湿了眼眶。
她也上前一步,紧紧牵住顾留白的手。
她只看见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肤色都瞬间变了,肌肤下的血脉之中,有星星点点的银光闪动,两个人的身体里,都似乎开始散发腐败的气息。
这蛊虫一看就是能很快要人命的那种。
齐愈知道这胡人女子要死了,所以他才陪胡人女子一起死。
看来他并不是那种负心汉。
裴云蕖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和顾十五一起死了。
她看了一眼顾留白,但是看见的却是顾留白一双懵逼的眼睛。
“??”
被她紧紧牵着手的顾留白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一动不敢动,眼睛里全是问号。
“你没事?”
裴云蕖愣住了。
顾留白一阵点头。
“什么鬼!”
裴云蕖就像是握了一块烧红的炭火一样,猛然撒手,“怎么会没事?”
顾留白讪讪一笑,“你眼睛进沙子了。”
“没事?”
五皇子已经掉头跑出十来丈。
他转头再看时,发现顾留白和裴云蕖两人好好的站着,而不远处的齐愈和胡人女子,却都已经软绵绵的跌了下去。
裴云蕖甩了甩头。
她用力得好像要将自己的脑袋都甩飞出去。
顾留白一时搞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骚操作。
她这是硬生生的将眼眶里的泪水甩飞出去!
裴云蕖甩飞眼泪的刹那,顺势转头,气势汹汹的看着五皇子,“一起看热闹的你先跑,真不讲义气!是人不是?”
五皇子顿时羞愧莫名,“我不讲义气,我不是人。”
说话间他突然又惊悚起来。
齐愈和胡人女子身边,此时又多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的身法快得惊人。
阴十娘!
裴云蕖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阴十娘的身材拉长变短,那气质她现在一眼都看得出来。
“能救?”
阴十娘仔细的感知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走过来的顾留白,极为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顾留白借着身体的遮挡,先不动声色的撒了些药粉在齐愈和胡人女子的口鼻之间。
“蛊虫都入了心肺了,没得救。”
说完这句,他才对阴十娘使了个眼色,用唯有阴十娘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你先把他们带走,我一会来治他们。”
“救不了?”
裴云蕖顿时失落的很,但顾留白转头和她眼神一对,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心中狂喜。
阴十娘也不多话,她双手一手提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的朋友?”
五皇子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阴十娘消失的方位,“这人的修为恐怕七品巅峰了吧?”
七品?
你个土包子。
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五皇子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五皇子居然信了,沉吟道:“看来是齐愈和这胡人女子的朋友。”
“走了。”
裴云蕖心里想着的是顾留白赶紧去救齐愈和那胡人女子,她不想和这五皇子在这浪费时间。
“……!”
五皇子还想再说几句,结果裴云蕖和顾留白两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愕然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再行走向永宁修所的方位,而是朝着一侧的一条阴暗小巷走去。
小巷的那一头走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出面目,但给人的感觉年纪也不大。
“刚刚有个老人,应该比我还厉害,我不敢惊动她,所以过来慢了。”等五皇子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她对着五皇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
五皇子方才看那堕落观道士的蛊虫时退得挺仓惶的,但现在却一丝责怪这女子的意思都没有,他反倒是笑了笑,道:“这幽州一下子就虎踞龙盘了,红杏,你知道方才那少女是谁?”
被他称为红杏的这女子沉吟道:“并非段氏?”
“好高明的易容术,近在眼前都看不出来。”
五皇子有些得意的笑道:“只是声音露了馅,我方才近身感知了一下,她身上还负着内伤,应该就是裴云蕖错不了。从阳关一路过来,她倒是赶得快。”
女子有些吃惊,朝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离开的方位看去,“那这少年有可能是那绿眸?”
五皇子叹了口气,“我倒是从未听闻过有什么手段能够让人的眼眸颜色都变了,只是这人以身挡堕落观的银屑蛊虫,这手段也是闻所未闻,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岂能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裴云蕖都对他如此亲密,想必除了黑沙瓦的那绿眸少年,便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倒是说得通了。”女子道:“那这些厉害人物,应当是阴山脚下的那一帮子人。”
“时也命也。”五皇子完全没了先前洒脱和嚣张的模样,有些失落道:“北边的那些人轮调回来,我听他们一说,便知道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只是长安到这边毕竟路远,还未能够和他们结交,却冒出来了冥柏坡的这名少年。”
“不过也好。”
五皇子的失落也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笑了起来,“阴山这群人都愿意为这人所用,那和这人结交也是一样的,更何况还多了一个裴云蕖。若是在幽州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那岂不是也已经占尽先机?”
这被他称为红杏的女子听到他这般说法,平静点头,道:“自我安慰的功夫你也是一流的。”
“我这叫豁达。”
五皇子看了一眼那堕落观修士遁走的方位,却是冷笑起来,“只是不知道这堕落观的修士现在是长孙氏的人,还是林相的人。”
女子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你老子的人。”
五皇子一愣,看着她似乎不像开玩笑,他便也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没这可能,但可能性不太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陡然又变成了之前那狂傲嚣张的模样,“喜欢这些东西的,自然有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和他们搞。”
“永宁修所那个叫安知鹿的年轻人,虽然还差着那么点意思,但好歹也敢赌一下运气。裴云蕖要拉许推背那个胖子一把,我便顺便送个人情,让他去给那许推背做事。”
……
“这个五皇子有些不太对劲。”
刚刚上了马车,顾留白就对裴云蕖说了这一句。
裴云蕖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哪里不对?”
“但凡是个正经皇子,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手塞给人?”顾留白右掌一翻,露出那只三脚金蟾。
三脚金蟾细看之下,正面的疙瘩隐隐形成一个“五”字,接着他将金蟾翻转过来,肚皮上赫然有“李”字。
随身信物?
裴云蕖目瞪口呆。
完犊子了。
“你觉得他是不是猜出我是谁来了?”裴云蕖的心情是悲痛的。
“我觉得他可能不只是猜出你是谁来了,顺带着把我也猜出来了。”顾留白看着手里头的这只三足金蟾,“你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你想卖也没人敢收。”裴云蕖有点心头发毛,“这东西一看就是宫里头金匠做出来的金器,外面的人仿都仿不像。”
自己暴露也就算了,结果把顾留白的行踪也暴露了,她就觉得挺对不住顾留白的。
“我觉得他挺会坑人的。”
顾留白看着手里头这个三足金蟾也是迅速的理清了思路,“没准他就会告诉别人,我们是他罩着的人。”
裴云蕖鼻子哼哼,“他能罩你?你罩他还差不多。”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估计他就是这么想的。”
“……!”裴云蕖愣了好大一会,沉声道:“这人有些无耻。”
……
堕落观的修士就像是一个在水中仰泳的人一样贴着地面倒飞着。
他偶尔上浮,偶尔下沉,避开地面所有的障碍物,背部始终不真正接触地面。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片被风吹起的轻薄纸片。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上锈迹不断的变化,只是他始终不调整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很享受此般诡异的姿态。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酒壶。
伴随着啵的一声轻响,壶盖被真气推开,微浊的酒液就像是一条丝线落入面具上对应着嘴巴的那个孔洞。
他似乎变得更加畅快,身体游鱼一般在空中飘舞旋转起来。
空气里都似乎有了些疯癫的味道。
突然之间,他灵活轻巧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伴随着一声闷哼,他体内的真气急剧的流淌,发出诡异的呜咽嘶鸣声,他飘飞的身体硬生生顿住,就像是一截旋转着的木头突然竖起。
他头顶有许多发丝飘洒掉落。
数滴鲜血诡异的挂在空中,渐渐浸染出一些透明的丝缕。
这名堕落观修士手中的酒壶倾斜着,微浊的酒液不断的从壶口流淌出来。
但他凝立在地,整个身体的姿态却是没有任何的调整。
他目光极为警惕的看向一侧的屋面之上。
那里有一名驼背的老妇人。
“何人?”
他出声问道。
老妇人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整个人突然飘飞起来,纤细的长剑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剑尖昏黄色的真气就像是黏稠而浑浊的酒液一样奔流。
老妇人似乎只是挥了挥衣袖。
夜风骤乱。
这名堕落观的修士目光骤凝。
他剑身上,剑尖上所流淌着的真气瞬间支离破碎。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感觉对方明明连一刀都还未出,但空气里似乎已经斩过来无数刀。
八品!
他脑海之中无比清晰的浮现出这两个字,潜意识却在抗拒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
从未听过世间有这样一名老妇人是八品的大修行者!
喀!
然后他脸上的面具裂成了数片。
夜色里出现了一张苍白而充满惊恐的脸。
他身上的衣衫纷纷碎裂,如蝴蝶飞舞,露出了衣衫里面的内甲。
这是一件无袖的皮甲,深紫色,符纹里流淌着银色的星光,似乎和夜空之中的星辰对应。
皮甲上有细细的刀痕,并没有深入,但是皮甲的边缘,他的颈部,却渐渐出现了几根红线。
他此时根本无法动用真气,深入他体内的刀气在提醒着他,只要他动用真气,那这几根红线就会变成恐怖的伤口。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里伸出两只手,在他根本未曾有所警醒的刹那,便已经落在他的身上。
十指于刹那间狠狠戳中他身上数个要穴,极为怪异和狠辣的气机瞬间封锁住他体内的所有真气,甚至直接锁死了他身上的所有血肉。
这个堕落观的修行者不能动,不能言,甚至连转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脉之中一声轻响。
有细微之处似乎从他的心脉之中穿了出来。
他眼中的神光瞬间消失。
他身后的黑影瞬间无声的弹飞出去。
“邪门的很…彻底制住了都还能控制蛊虫…”
响起的是徐七的声音。
蓝玉凤从一侧的院墙后方走了出来。
她极为谨慎的走到这名堕落观修士的身前,空气里那些透明的丝缕朝着她的衣袖飞舞,瞬间消失。
凝神站了数个呼吸之后,她确定了某件事情,冲着徐七离开的方位轻声道:“不是他控制的蛊虫哩,是只要他的气血停止流动,种在里面的蛊虫自然就会爆发。”
“邪门的很…下次知道了。”
徐七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入她的耳廓。
蓝玉凤忽然又退了数步。
刚刚断绝气息的这名堕落观修士身上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败,发出恶臭。
那些诡异的真气在侵蚀他自身的血肉之后,便成一缕缕腐臭的黑水,在地面上缓缓流淌。
蓝玉凤仔细的观察着这名堕落观修士的血肉变化,一直等到他变成一具腐朽的,就像是死了很多年刚刚从腐烂的泥土里刨出来的骨骸之后,她确定那些蛊虫也并未存活下来,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
阴十娘赶着一辆马车,在邹氏的一间铺子后方的空地和顾留白碰了头。
打开车门帘子,跟在顾留白身后的裴云蕖看到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时候吓了一跳。
两个人身上血肉的颜色都变成了焦黑色,身体有些肿胀,而且还散发着一种腐臭的味道。
如果不是感觉到两个人体内还有气血流动,裴云蕖都以为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死在阴沟里好几天了。
顾留白随手从衣袖之中掏出两颗泥丸一样的丹药,直接塞入了这两人口中。
也就过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顾留白也并未再做任何事情,这胡人女子和齐愈口鼻之中都有黑血流淌出来,但呼吸却瞬间变重了。
两个人脸上的黑气渐渐褪去,再过片刻,两个人居然都醒了过来。
等到两个人体内真气一开始运行,那层黑气迅速的就消退了。
“这就救过来了?”
裴云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遇到的堕落观修士不正经。
她所接触到的任何有关堕落观修士的案宗,内里的介绍都是一样的,堕落观修士所炼的蛊虫诡异毒辣,中者立毙。
一个救活的都没有。
因为根本来不及救。
顾留白转头,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别显得我救得太容易,救得太容易,那别人就没那么感激我了。”
“你也挺无耻的啊。”
裴云蕖对着顾留白比划了个口型,转头却对齐愈和那胡人女子虎着脸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居然中了堕落观修士的蛊毒,你们都不知道为了救你们,这人身上的好东西都用尽了。”
齐愈顿时就信了。
堕落观修士何等能耐,这天下修行者全都清楚。
他看着一脸平静的顾留白,还未来得及说话,啪的一声,却是被旁边的胡人女子打了个大嘴巴子。
胡人女子打了他一巴掌,对着他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裴云蕖眼睛顿时亮了,马上扯顾留白的衣角,“这女的说什么?”
顾留白很无奈的解说,“意思是说,你这个龟孙,你若是再不辞而别,我就把你那玩意割了下酒。”
裴云蕖呵呵一笑,“不辞而别的人是挺可恶的。”
顾留白也呵呵一笑,“那你还牵我手,想和我一起死?”
裴云蕖老脸一红,但死不承认,“瞎说什么,我那是太害怕了。”
顾留白乐了。
对,你害怕。
这段艾和江紫嫣的婊里婊气会传染。
“躲不了,我不躲了。”齐愈挨了一巴掌,看着胡人女子却是一点不生气,反而傻乐。
结果那胡人女子看着他这模样就来气,啪的又是一巴掌。
齐愈两边脸都有点肿,却兀自傻乐,只是对着顾留白道:“让恩公见笑了。”
顾留白认真道:“蛊毒虽除,但三天之内,不能折腾。”
齐愈眼睛瞪圆了,顿时有些郁闷。
那胡人女子看着他那窘样,反而高兴了起来,但旋即又对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她发丝里面至少还有数十柄剑片,这是前朝影山剑门女修独有的手段,叫做青丝剑。”阴十娘此时直接开口。
她想说就说,完全不顾忌胡人女子和齐愈。
“她身具这么多秘术,也就是正好遇到了堕落观的修士,否则别说同境界的六品修士,就是大多数七品修士和她生死搏杀,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阴十娘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
她明显也很不理解,一个大食人,怎么身上会同时修有这么多秘术,而且这种秘术不是什么简单的招数,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炼成的。
被裴云蕖嫌弃老气和闷葫芦的齐愈此时却自豪了起来,他此时还不清楚顾留白和阴十娘等人的身份,但直觉这些人不错,加之这胡人女子的身份其实并非什么秘密,他便笑着说道,“同境的六品修士自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可是大食国师三大真传弟子之一。”
“铁流真的弟子?”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那当年大唐派去大食和亲的使团,带去了不少修行典籍并非无稽之谈?”
阴十娘的关注点却明显不在这。
她似乎想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眉梢骤然如剑挑起,“铁流真是否晋升八品了?”
胡人女子看了她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她听得懂,只是不会说大唐话。”顾留白看着阴十娘解释道,“她说她师傅三年前闭关了半年,大概是已经领悟到了什么。”
“他倒是的确有希望晋升八品。”阴十娘点了点头,“但若是三年前才入八品,那成就也超不过长安那几个。”
齐愈看着阴十娘。
他此时自然不知道阴十娘就是那传说中的霜剑之主,他只是觉得这女子的口气真的好大。
既然开启了话头,齐愈也不打算在这些救命恩人面前藏着掖着,他看着顾留白,道:“那传言的确不是无稽之谈,当年长安方面的想法,是想利用大食和天竺来压制回鹘,但天竺那时候态度不明,和吐蕃走得近,所以在铁流真和大食王族的身上,长安方面是下了血本。真气修行法门一共送了一十三部,各种剑法、刀法、枪法,有三十多门,如她所修的这种秘法,也送了五种。”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当时是使团成员?”顾留白看着他问道。
齐愈知道自己身份铁定已经被人知晓,也不掩饰,点头道,“不错,我的师尊便是当时率领使团的杨绯鱼大人,我和琴香便是那时开始好上的。”
“原来她叫琴香,这名字倒也不像大食人的名字。”裴云蕖看了那胡人女子一眼,虽说这胡人女子一眼看上去就是杀人特别狠的那种修士,但她倒是看得很顺眼。
胡人女子和她眼神一交汇,突然又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
裴云蕖直接就伸出手指头戳顾留白。
顾留白飞快解释道:“她说她师尊说唐人就是狡诈,虽然给的东西很多,但后来想想却也没按着多少好心,送的那么多法门虽说其中有不少很玄妙,但很多都是非常难练的,有些入门就要很高的天赋,而且有几门估计是故意送给他的,知道他会忍不住钻研进去,反过来就相当于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他若是不分心,说不定修为反而高明一些。”
“哈哈哈!”
裴云蕖也不顾忌这胡人女子的想法,笑得乐不可支,“这便是他自己的取舍问题了,这还能怪唐人狡诈。这些法门他若是不要,流入到长安洛阳,肯定有不少修行地抢破头。”
胡人女子虎着脸,叽里咕噜。
顾留白说道,“她师尊说,有当然比没得好,但是他真正想要的,还有一些入门简单的,这唐人却是一样都没给。”
“他当我们唐人傻啊。”
裴云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这胡人女子的想法,“要是你师尊想什么都给,那你们大食变得比回鹘还厉害,我们还要你们和天竺一起压制回鹘作甚,我们岂不是要送个倒霉人家的女子去回鹘和亲,再和回鹘人一起对付你们了?”
胡人女子明显不服气,还是叽里咕噜。
顾留白笑了,道:“她说她师尊和冥柏坡埋尸人一样有信誉,如果大唐人做生意和也冥柏坡埋尸人那样厚道,真送给他那些他想要的法门,哪怕只得一门两门,哪怕大食真的和回鹘一样强,他们肯定也对大唐以礼相待。”
裴云蕖惊了,她怀疑顾留白是自吹自擂,“她真的这么说的?”
齐愈道,“恩公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那冥柏坡埋尸人在大食这么有名气?”裴云蕖兀自不信。
胡人女子不屑的叽咕。
顾留白也不说话了,等着齐愈说。
齐愈认真道:“她说,大食的商队里面,大概有七成是年年赚得到钱的,那里面一大半都是和冥柏坡埋尸人打交道打得好的。”
裴云蕖靠近顾留白,在他耳边轻声道:“原来你还是大食财神爷。”
顾留白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在她耳畔轻声道:“其实回鹘人和我打交道打得好的也挺挣钱。”
裴云蕖嘴角抽了一下。
她也想和顾留白一样云淡风轻的装。
但她没装的资本。
裴云蕖和顾留白不主动说话,齐愈一时倒也犹豫起来。
他不知道好不好打听这恩公的身份。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路数?”
顾留白却是一眼看穿了他此时心中的想法。
齐愈苦笑,“看恩公方便不方便说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只是手掌一翻,将那三足金蟾显露出来。
他生怕齐愈看不出名堂,还略微鼓动真气,将三足金蟾的腹部也翻了过来,让齐愈也看了一眼。
齐愈曾经作为大唐使团成员,自然是有眼光的。
“五皇子?”
他瞬间就愣住了。
裴云蕖无语。
还能这么干的?
这三足金蟾在他手里头还没捂热的吧,结果就这样拿出来现用了?
五皇子虽然苟,但比起这顾十五,简直就是渣渣啊。
顾留白高深莫测的笑笑,他也不说自己是不是五皇子,只是问道,“你缘何被这堕落观修士追杀?”
齐愈心中却直接将顾留白当成了五皇子。
首先信物做不得假。
其次,这少年如此年纪轻轻,便不惧堕落观修士的蛊毒,那这普天之下,除了大唐皇族,还有谁能做到。
“我是回鹘收买的密探。”
齐愈一开口,裴云蕖就面色剧变,“你这厮…”
“回鹘人以为我是被他们收买了,其实这都是上峰的安排。”齐愈淡淡的笑了笑。
裴云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从愤怒变成了尊敬。
“我对不住你。”
齐愈看着胡人女子琴香,长长的叹息,“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职责所在,我不得不隐名埋姓在这,做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胡人女子面色一肃,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
这次不需裴云蕖用手指戳,顾留白直接解释了,“她说她误会齐愈了,她敬重齐愈,齐愈是英雄,若是换了大食让她如此,她也会这么做。”
齐愈倒是面色一变,“惨了,忘记这里还有个大食人,按理这机密不能在她面前说。”
胡人女子瞬间怒了,啪的一声,又打了他一巴掌。
齐愈捂着脸冲着她笑了笑,道:“逗你呢。”
裴云蕖特别欣赏这胡人女子。
这胡人女子敢爱敢恨,真实不虚。
但她现在对齐愈的观感也大有改变。
她很清楚这种双面暗桩的危险程度。
这样的人明明也特别喜欢这名胡人女子,哪怕胡人女子打他脸,他恐怕都觉得不是痛而是甜,但为了家国的利益,他却宁愿隐名埋姓在这里躲着。
若是这种人都不值得她尊敬,那还有什么人值得她尊敬?
胡人女子恨恨的看着齐愈,叽里咕噜。
“她说什么?”看着齐愈也不解释,裴云蕖便手指戳了戳顾留白。
顾留白呵呵一笑,“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不适合你这种少女听。”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
她感兴趣的要死!
但总不能跳着说我想听我想听。
于是她心情沉重的想着,今后自己也要学学这些胡人说的土话。
“你在这里做事多年,现在突然有人对付你,是因为什么事情,你心里可有个计较?”顾留白很快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
齐愈身份特殊,若是换了别人救了他,这些隐秘他也绝不可能透露,但对方是五皇子,那真的没什么不能说的。
“若是让我思量,可能和吐蕃奔袭黑沙瓦这件事有关。”
他一开口,裴云蕖顿时大吃一惊。
“之前我被安排做了一些事情,抹去一些人出关的痕迹,以及将一些货物掉包。”
齐愈看着顾留白,轻声说道,“我奉命行事,上面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便做什么,压根不会多想,但这些时日,吐蕃人袭击黑沙瓦的消息传了过来。我心中大致有个判断,这些东西,恐怕是给那些吐蕃人的。”
“这么说谢氏送出去的,果然不是医治黑眼疾的药材。”裴云蕖冷笑起来,她瞬间就觉得当时顾留白在黑沙瓦的判断十分精准。
光是黑沙瓦的那块肥肉,疑心病极重的赞普绝对不会选择在冬季冒险。
“当时我没查,吐蕃人袭击黑沙瓦的消息我知道之后,便暗中查了查。”齐愈的眼眉之中也浮现出了一层寒意,“送出去的人里面,有很多匠师。吐蕃人原本打造兵器和甲衣的能力就已经不俗,若是多了那些匠师,他们有可能打造得出玄甲。”
裴云蕖心中暴怒。
谢晚此人该千刀万剐!
吐蕃人身体强壮,一支军队之中,披甲士的数量原本就高,若是配备足够多的玄甲,战力何止上升一个档次。
玄甲的防御力,一般的边军根本就难以破开。
“除了那种懂得一些笼具真气的符纹的匠师之外,还有一些懂得耕种和织造的人,吐蕃人种田是不行的,但这些人过去之后,可能他们今后就行了。”
齐愈寒声道,“而且混在药材之中,似乎还有不少书籍,没准有修行典籍。”
裴云蕖都气得笑了,“这是准备将吐蕃人的短处一下子给补齐全了啊。”
齐愈缓缓的点了点头,“很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