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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里屋看去,眉心皱在一起像绳结。
奇了怪了,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就在李跃青想着要不要进去催一催的时候,两个人才终于从屋里头出来。
那件白色衬衫料子旧了有些透,所以水鹊还罩了一件薄薄的青布外衫,他和李观梁一起出来的,因为前头的男人是长手长脚的大骨架,水鹊走着走着就要落后人半步。
李观梁留意到之后,还特意停了停等他,又故意放慢步速。
水鹊就冲人弯弯唇笑,拽住李观梁单衣的一角。
李跃青火眼金睛,这点细微的举动根本逃不过他的视线。
他觉得两个人的氛围好像有些不对了。
对比之前客客气气的样子,要更暧昧黏糊,好像挑破了窗户纸,粉绿春光从窗缝里乍泄入户。
走到外间,水鹊就松开了手,礼貌地和梁湛生道别。
小知青拽着人的手不松开还好,到外边见到生人,一松开反而有了避嫌的嫌疑。
好像这两人在躲着所有人谈朋友似的。
李跃青眼神几度变幻,先安慰自己是他多心了。
梁湛生正在给旧疾犯了的一个老爷爷开药,尖头钢笔刷刷不停,瞥了一眼水鹊,笑了笑说道:“那些药最多吃到下个月,记得再过来拿。”
水鹊点点头答应了。
李观梁一手提着装了他们两人湿衣服的布袋,一手拿的是小知青要用的桑皮纸包好串在一起的十包中药。
水鹊就两手空空地跟在李观梁半步后边。
乖成什么样儿。
李跃青看着,忽而向门外偏了偏头,说道:“走吧。”
………
从黄泥圩下来的民警,正在向谷莲塘大队的公社大队队委了解情况。
正午的太阳火热,澄澄刺眼。
公社是整个谷莲塘里最好的建筑,大地坪,大院子,整整齐齐的青瓦白墙还不止,盖了三层楼的两间大屋子,一间是开会的会议室和各个办公室,粮站也在里头,另一间是村里最重要的供销社。
地坪都被日头晒热了。
当阳的地方,队委里有人搭了葡萄架,如今那葡萄架的立柱上,正拴着一个人示众,系的还是个贼扣儿,自己挣扎是挣不脱的。
四月多的太阳,虽然不算灼热的地步,但足够澄黄刺眼。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供销社门前买换东西的人来人往,王二流子拴在葡萄架立柱上,正对着就是供销社的门市部,人人经过看他那样,简直都要唾弃一嘴。
打在王二流子身上的众多视线,毒辣得要将他钉死在立柱上。
两个民警从公社队委里出来,大致了解了这人一往以来的生活作风,还差要接被害人、证人回所里做个笔录。
李氏兄弟正跨过了公社的门斗子,从外面走进地坪来。
这边警力不足,上下游好几个村庄,就黄泥圩那间派出所五个民警管辖,民警他们每日都会有三个人坐班,其余两个骑上警用的三轮挎斗摩托车,下到各个村子巡逻。
他们对谷莲塘这两兄弟有印象,刚刚询问大致情况的时候,队委会里的也说了正是李跃青把人扭送到这里来的,受害者有哮喘,由李观梁紧急送往卫生所了。
一个瘦一些的民警问:“受害者呢?一起过来了吗?”
兄弟两人让开中间的道,正好露出来后边跟着的脸色白生生的小知青。
瘦民警诧异了一下,他就了解到受害者是个知识青年,按照过往的办案经验,他就下意识以为是下乡的女知青受到了村里地痞的骚扰。
没想到这回是个男生。
但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什么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案子也见过了。
瘦民警确认一句,“就是这位小同志是吧?叫什么?”
水鹊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瘦民警怕他紧张不利于到时候记笔录,拉了拉家常,“是从海城那边过来的吧?来多久了,还习惯吗?”
水鹊正要回答,门斗子那边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扬着一个大扫帚,狠命得像孙大圣打白骨精一样劈向王升,“个龟儿,没给老子上供两毛钱,一天天就在外头给老子丢人!狗娘养的!”
这人来得快,动作迅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边污言秽语,一边扫帚结结实实地打在王二流子身上。
王升啐了一口,“我要是个龟儿,那你就是王八!”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混乱,门市部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胖民警赶紧维持秩序,把那个中年男人扯开,“你是他爹是吧?你莫在我们人民警察面前搞这套,到时候有什么手续会通知你,王升我们就先送到看守所里等待讯问。”
瘦民警对水鹊他们说:“情况呢我们大致都了解了,你们先和我们回所里再做个正式笔录。”
两个民警一人开的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比起几年前的两轮自行车,载人方便许多。
等到从黄泥圩的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早就过了下午上工的时候,好在李观梁走之前让政治队长帮忙下午带第八生产小队。
水鹊中午受惊落水,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喝水也只呛了江里水。
他饥肠辘辘。
这天正好是黄泥圩五日一次的圩市,但是圩市是从天刚亮的时候开始的,加上本就不是农闲时节,也没多少人摆摊,这会儿大家也收摊了,尤其是新鲜菜果鸡蛋的摊子,几乎见不到了。
就街上稀稀落落的还有四五个摊子支着。
这年代也没有私人饭馆,要有饭店,那也是在县城里,还是国营的,下个馆子不仅要钱,也要用票。
至于黄泥圩这样的地方,就只有附近人家支起来的地锅儿小摊了。
水鹊眼巴巴看着,那地锅儿煮开了水,旁边桌边放着有挂面。
他有点儿饿。
他扯了扯李观梁的衣角,小声地说:“观梁哥,我出门没有带钱……”
明白他的意思,李观梁上前问:“阿伯,二两葱油面多少钱?”
二两就才一碗面。
摊子的阿伯摆了个数,说:“一毛。”
李观梁出门没带多少钱,兜里刚好就泡过水后半干的一角钱。
阿伯看他,又道:“嫌贵啊?县城里头饭馆的要一毛二嘞,下的面还没我家的多,又不用收你粮票。”
一碗面当得上一整天的工分钱了,因而大家赶集一般自带饼子干粮,很少有在外头吃的。
李观梁把兜里那泡过水又重新干的一角钱拿出来,“要一碗面。”
他让水鹊在小摊唯一那张桌子边上坐小板凳。
水鹊坐下来,又看他,“观梁哥,你不吃吗?”
李观梁沉默摇摇头,“我不饿。”
他坐下来,倒了两杯桌上的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