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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6年秋日的陶里斯半岛西南的哥西亚地区的海滩上,已经56岁的狄奥多罗亲王阿莱克修斯·加夫拉斯穿着素白色的常服,在家人的陪同下坐在一把躺椅上,平静地沐浴在海边的日光之下。这是已经年老的亲王除了品鉴典籍外为数不多的享受,更何况现在的他就连拿起本厚书都做不到了。
眯眼看着那正缓慢西沉的太阳,阿莱克修斯不禁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在14年前他的长子曼努埃尔登基为君并将公国升格为博斯普鲁斯专制国后,狄奥多罗亲王这一头衔便成为了过去式。不过在父子二人的默契下,淡出政事的阿莱克修斯依旧在他的下半生继续使用这一头衔。
就这样,在这十多年的时光中,阿莱克修斯便亲眼见证他的儿子从一位弹丸小国的储君逐渐成为掌控黑海两岸的王者,再从环绕黑海的君王一跃成为了罗马帝国的皇帝,带领本已踏入棺材的罗马人之国再次振翼翱翔于这片海洋与大地。这期间,亲王要么安心在陶里斯各地赋闲,要么偶尔出面帮儿子稳定半岛后方。直到这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才发现这等在自己眼里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居然真的一一由他的儿子实现了。
一切仿佛一场梦一般,但这确实发生了,也的确是他的长子所为。想到这,年迈的他不禁感慨万千地看向围绕在自己身旁的亲人,脸上露出了真心欣慰的笑容。
不过与面带微笑的亲王形成对比的是,他身旁的家人们并没有跟着他像以往一样有一句没一言的开玩笑似的搭话,而是面带尽力掩饰的复杂与感伤。
想起来了,本就上了年纪的他在去年冬日时因为受寒,身体变得虚弱了不少。在进入了这种状态半年有余后,阿莱克修斯便感到自己的弥留之时即至,便让人给自己在君士坦丁堡理事的儿子传信,表示希望能见自己的儿子孙辈们最后一面。结果自己的儿子便在收到信后,带上他的妻儿们在短短三天内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曼古普城,准备他们那身为这一代的加夫拉斯家族家主的父亲或爷爷做最后的告别。
“你们真的是……看在圣母玛利亚的份上,都别苦着脸了,”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后,不忍见到妻子与子孙们这副神色的他笑得愈发柔和与无奈,捋着胡子说道,“来晒晒海边的太阳,跟自己的父亲或祖父谈点开心的事情嘛。”年老之后,亲王的性格也变了许多,很难想象二十多年前他曾经靠着武力对拉丁人咄咄逼人,逼迫他们退出其霸占的西南海岸。
对比二十年前和现在,再看到自己父亲的这副神态,他的长子曼努埃尔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用余光制止,“我的孩子,没必要这样。”
理解父亲的意思,巴西琉斯夫妇对视了一眼,便鼓励他们的孩子上前去凑近他们的祖父与从开始搀扶起祖父的祖母。得到父母的暗示,亲王的孙女与长子次子们便或小心或大胆地挤到他们祖父母面前,叽叽喳喳地说起他们搬到君士坦丁堡那住了后的见闻。显然这家人间的关系,相较于这个时代其他的贵族家庭而言乃是难得的真心坦诚。
一开始,这三名孩子碍于这种氛围,还有些拘谨。但在与素来对他们很好的爷爷谈了好一会后,逐渐放开开来。
“爷爷,奶奶,君士坦丁堡的图书馆还有那边的大学遗址那有好多藏书啊。特别是那些古代传记。”
“哈哈哈,那小尤斯蒂娅有没有在圣父的注目下找到一位喜欢的年轻小伙啊?”
“没有,圣母玛利亚啊,感觉年纪差不多的和比我小的都是一群还没父亲聪明的傻子,还不如多读几遍几百年前安娜长公主给他父亲写的传记。”
“这……真的吗,那可是喜事啊。”
“爷爷,还有我,我跟姐姐不一样,我要成为像爸爸那样,不对,比爸爸还厉害的皇帝。”
“哈哈哈,好啊。因为我们的小西奥多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呢。”
“爷爷……”
“唉呀,是小马可啊。来,让爷爷抱抱……”
看到这番温馨的祖孙互动场景,曼努埃尔跟站在自己旁边的妻子芭芭拉对视一眼,看着她抱着的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亚历山大,也难得笑了笑。
但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想到这,曼努埃尔的笑容很快消散。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随着太阳逐渐靠近海平面,年迈的亲王身体也显得愈发虚弱。到了此时,心理有所准备的他便无奈地挥手,示意自己的孙辈们回到父母身旁。此时此刻,曼努埃尔终于上前侍立到了父亲身边,顺着亲王的意思,让妻子儿女们先回加夫拉斯家族在曼古普的宅邸,自己则留下来,跟母亲科穆宁的佐伊一起陪同在弥留前的父亲身边。
在母亲跟父亲告别完后,这对父子互相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良久,才由曼努埃尔打破了他们间的寂静。
“父亲,我成为巴西琉斯后向你写信请你住到君士坦丁堡这事,为什么你一直拒绝呢。”
这问题多少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大致原因,曼努埃尔心底也清楚。不过亲王还是接过了儿子的话茬,“我念家,君士坦丁堡虽好,但我还是喜欢黑海北边的景色。”
“我知道的。”曼努埃尔看向那颗逐渐沉向大海的夕阳,眯上双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你才在14年前以后选择一直呆在老家吧。”
“是这样的,”亲王没有否认儿子的说法,旋即问道,“说起来,就连今天也没看到伊萨克他人呢。”
“要我把他从修道院里拉出来吗?”
“没必要,几天前我就已经跟他见过了。不过曼努埃尔,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原谅你的弟弟啊。”
“父亲,你也没让那几位叔公从莫斯科回来嘛。”
“哈哈哈,说得也是。”
打开了话匣子后,这对父子便畅快地谈了起来。但曼努埃尔在这期间却不断把目光瞟向西边那沉入大海的夕阳。仿佛是明白儿子的内心所想,临行前的亲王异常豁达地对他笑道:“没必要为我这把老骨头感到悲伤,我的孩子,”亲王笑着,但语气愈发微弱,就像那逐渐落下的夕阳,
“现在是属于你的时代,曼努埃尔,就当我先去天堂永居了吧。”
“我的时代吗?”听到父亲的话,曼努埃尔内心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半响,整理好心情的他终于低下头,轻轻道别:“父亲,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孩子。”感到的释然的阿莱克修斯亲王听到这话,最终合上了他双眼,在落日彻底被海洋吞噬前停止了呼吸。
“曼纽尔……”在自己的丈夫咽下最后一口气后,见儿子转身背对着来时道路的佐伊也起身,“还要继续在这里待会吗?”
“嗯。”曼努埃尔点头,他感觉自己需要在这片海滩上静一静。“母亲,谢谢。”
“好,我去叫人来料理你父亲的后事了。”敏锐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佐伊便在叹了口气后离去,特地留下曼努埃尔一人在这里收拾心情。
1446年9月31日黄昏,曼努埃尔·加夫拉斯的父亲狄奥多罗亲王阿莱克修斯·加夫拉斯在曼古普的巴拉克拉瓦浅滩边上逝世,享年5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