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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阿单心猿意马的晒着艾草,一行人朝着阿单家的茅草屋走来,阿单远远望过去,一眼便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里司大人,而身后跟着的几人,看着装似乎是乡良卫!(注:乡良卫:乡良人的私兵)
阿单心里一惊,难道是恬女和自己私定终身的事情惹恼了里司大人,他特地调来乡良卫捉拿自己的么?想到这儿,阿单扔下手里的艾草,转身钻进屋里:“娘,里司大人带着乡良卫朝咱们家来了,是来抓我的吧”
“抓你?为什么?”季黎一时还没弄明白。
阿单一脸焦急的说:“娘,你怎么忘了,我昨晚才说的,里司大人把恬女许给了乡良大人的儿子,可是恬女却违背父命,与我互换了信物私定终身,而且昨晚,她是穿着我的衣服回去的,恬女说好了就是要让他误会,估计惹恼了里司大人,这不,带着乡良卫来抓我了!”
季黎略微沉思,起身安抚儿子:“别急,娘先出去看看”
季黎出了屋子,里司恬阔和几名乡良卫已经进了小院,见到季黎,里司抬手鞠礼,季黎忙躬身回礼。
恬阔摆摆手,一旁的乡良卫将几个竹盒摆到季黎跟前,随后,恬阔客气的笑道:“这是乡良大人赐下的彩丝,今年的薛锦还是有劳您了”(注:彩丝,用于纺织锦缎的彩色丝线)
季黎心头一松,恭敬的回道:“大人客气,这是黎氏本分,全仰仗里司大人和乡良大人的关照了”
恬阔又提出一个包裹递过来,十分客气的说:“老规矩,这是一半酬劳,待送来薛锦,再付另一半,点点吧”
季黎接过包裹却并不细数,只收入怀中后再揖礼道:“不用点了,恬大人经手,必无差错”
恬阔点点头,满意的笑道:“请尽快送来薛锦吧”
说完一行人转身便要离去,季黎忽然心中浮起一念,忙喊道:“里司大人!”
恬阔停下来转身看着季黎,季黎靠上前轻声问:“听说公家又下了关于追捕萨满的王命,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说完这句,季黎刻意仔细观察着恬阔的神情,只见恬阔欣然一笑,满不在乎的说:“年年不都是如此么,咱们这荒村野地,居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乡邻,哪里会有那种害人的家伙,虽然你是独自一人照顾少子,但只要有我恬阔在任里司一日,必保你们母子周全,更何况还有乡良大人的关照,您尽可放心吧”
恬阔的回答,显然以为季黎是因害怕萨满的传闻才会有此一问,但在季黎心中,恬阔轻松的神情和满不在乎的回复却让她心中一阵失落,按照阿单昨夜回来的说法,如果那支发簪真的是恬女所赠,如果里司恬阔真的与那个飞虫的图案有关,那么,他的神情和回答,应该不会如此轻松,这让季黎失落之余,心中更多出几分疑虑……
回到屋里,看着惊魂未定的儿子,季黎笑道:“瞧把你吓得,人家只是来送彩丝而已”
“只是送彩丝?”阿单仍心有余悸,忍不住再确认:“就没说什么别的?”
季黎笑着坐在儿子身旁:“你在屋里不都听见了?只是送彩丝,年年不都是如此么?不信你自己去看,放下东西,人早都已经走了,还怕什么?”
阿单起身瞅瞅外面,心总算定了,于是辩解道:“我几时怕过?只是担心连累娘而已”
季黎端起针线,仍旧笑着调侃:“你这小子,有心喜欢人家女儿,却没胆量承担后果?”
“都说了我不是害怕”阿单强辩一句,转身出门:“我去晒艾草,一会儿还要出去”
“去哪儿?还上山么?”
“不上山了,我、我出去玩去”阿单敷衍一句,赶忙出屋,毛手毛脚的铺完了艾草,匆匆离开家,刚度过了一场危机,他心里正七上八下,同时又惦记着恬女,他想在村里转转,或许能碰见恬女,也好商量以后的对策。
季黎看着儿子离去,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里司大人怎么看都不像与那图案有什么关联,既然如此,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那个图案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这里……
此时正值仲夏,田野中,冬小麦刚刚收割,只剩下一片枯黄与星星点点的草绿,与四周旺盛生长的野草形成鲜明对比,农妇们趁着早晨凉爽时光,领着孩童们在田间捡拾麦穗,阿单在屯子里兜兜转转了一圈,并没有遇见自己想见的姑娘,却也不敢直接去里司宅院,只好又来到田埂边的老槐树下,望着一片枯黄的麦田发呆,心中好生失落。
“是在找我么?”
一个清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单连忙转身,微风中,一个年轻姑娘,身着一袭粉白相间的深衣,腰间丝带随清风漫舞,长发在肩头随意的扎一个垂云髻,看上去果真如云朵一般娴雅飘逸,一双明眸正微微带着笑意看着阿单——正是恬女!。
一夜间,佳人与昨日山中那个慌了神儿的姑娘判若两人,这一刻,她似乎又变回往日那个高傲的里司大人之女,虽然相比之下,此时此刻的恬女比起昨天在山中,不知优雅了多少倍,但阿单心里却增添了几分失落,看着如此佳人,他甚至不确定,昨天的经历是否真的发生过……
恬女见阿单神情呆滞的看着自己,忍不住调侃:“怎么?隔了一夜,不认得我了?”
阿单回过神,立马又变回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嬉笑道:“可不是,我是在找昨天那个刁蛮丫头来着,没想着竟冒出个仙女来”
“油腔滑调”恬女故作不满的撇撇嘴,伸出手递过去:“给,还你衣服”
阿单一愣,接过自己昨天借给恬女的短衫,端详一番,发现被扯坏的地方,歪歪扭扭的缝上了一块补丁,于是一脸嫌弃的摇摇头道:“啧啧,这手法,可比我娘差远了”
恬女娇怒的瞪了阿单一眼:“别不知好歹,本姑娘可没给谁缝补过衣服,还要跟你娘比?美得你了”
阿单端详着自己的短衫,嘿嘿傻笑两声却没了话头。
见阿单不再说话,恬女目光忽而变得温柔,轻声问:“你脚上的伤……还好么?”
阿单不屑的摆摆手道:“那种小刺扎一下也能算伤?比蚊虫厉害不到哪儿去”
恬女嫣然一笑,心中的不安随即散去了大半,又笑着问:“一大早见你没头苍蝇似得乱转,倒真的是在寻我么?”
“呃……我、我其实……”阿单心头一阵慌乱,支吾了两声想要辩解,最后却话锋一转:“对,我是找你来着”
恬女眨巴着眼睛问:“一大早的真是找我?什么事?”
阿单抖了抖手里的衣服,神情严肃的说:“还能是什么?要回衣服喽”
恬女贝齿紧咬,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亏自己昨晚一夜抱着阿单送的信物辗转难眠,这小子却只惦记着自己那件破衣服,恬女一跺脚,气急道:“看不出你还真小气,一大早跑来就是为件衣服,至于么!衣服已经还你,我走了”
看恬女转身要走,阿单杵在那龇牙咧嘴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忙不迭的跑上前拦住恬女解释:“我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谁要跟你开玩笑,很熟么?”恬女冷冰冰的回了一句,却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要走的意思。
“好吧,其实我是……我是想你……不,是想跟你、跟你好好聊聊”阿单服软道。
“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恬女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句,扭过头却露出一丝微笑,兀自走回老槐树下,倚树而待。
阿单凑上前,靠在老槐树另一边,思虑良久才轻声问:“你爹……我是说里司大人,是一定要把你嫁给乡良大人的儿子么?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恬女心中一阵黯然,叹气道:“行过了笈礼,听娘说,也收了乡良魏大人的聘礼,恐怕我爹……”恬女话说一半,突然话锋一转,撇撇嘴说:“我嫁给谁,倒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怎么能没关系?”阿单一听便急了,扬起手中的衣服转头说:“我们可是交换了信物的,你昨天不是还说,不会遵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么?”
阿单心中已经笃定那支发簪就是恬女所赠,理所当然的认为恬女已经相中了自己,而自己又遵照娘的意思,送了她那枚扣饰,两件都是男女贴身的物件,这可不就算私定了终身?
然而恬女却满心疑惑,自己只是收了他送来的信物,几时和他交换过信物?见阿单刚刚激动时扬起手中的衣服,心想,莫不是自己前面说第一次给别人缝补衣服,他便要以此为凭?
想到这儿,恬女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掩着嘴笑道:“傻小子,那个怎么能算信物?”
阿单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无力的嘟囔:“我昨天可是说得很清楚,我给你的,就是定情信物了,你已收下,现在却说自己送的不算了,是反悔了么?”
见阿单忽然变的一脸的落寞,恬女心里竟也泛起一丝酸楚,嘴上却强硬道:“我、我反悔什么?从来也没许诺你什么呀”
一句话说完,见阿单脸上的神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恬女心里一软,改口道:“你……你的信物算我收下了,虽然我们同住一里,但细说起来,和你只算刚认识了一天,你倒是想让我怎样?以后……以后如果我真的下定了决心,再送你一件像样的信物,可好?”
阿单叹口气,低声嘟囔着说:“以后?你都要嫁入乡良府门了,哪里还会有以后?”
一句话,勾起两人心中愁思,各自背靠槐树缓缓坐下,良久无语……
恬女沉思一阵,暂时不想再提及这件让两人都感到焦虑的事情,于是故意岔开话题问:“我之前听说,有人管你叫虎子单?为什么?”
“伯恬姑娘竟也知道我这诨号?”阿单的脸上果然一扫刚刚的苦闷,变得得意起来:“这是之前屯子里那些比我还大些的兄弟起的,说起来,倒是打架动粗得来的,虎子单嘛,就是老虎,若论打架,在这前杨屯,我可没怕过谁”
见阿单神采奕奕起来,恬女也多少觉得轻松了点,笑着调侃说:“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只会给那些小孩子讲故事”
恬女正以为自己开了一个不错的话头,却见阿单兴奋过后的脸上又生出几分落寞,随后竟渐渐变得有些难过,只呆呆的看着远方,恬女以为是自己刚刚一句玩笑开的不好,阿单却突然轻声道:“虎子单……这称呼好久没听到了,之前屯子里那些兄弟,一个个都被征充军,至今竟没一个人再回来……”
两人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恬女总觉得两人聊的有些沉重,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听到这老棵槐树下那些孩童们的笑声,于是再次另起话头,好奇的问:“阿单哥,你之前不是常在这树下给那些小孩子讲故事么?好像很有趣,都说些什么?”
一句“阿单哥”让他又回过神儿,之前一直觉得,恬女似乎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高傲女子,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从未和他们这些混迹山野间的小子们有过什么交集,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仙女般的存在,然而一旦认识了她,没想到竟也是个十分健谈的姑娘
说起故事,阿单变得活络起来:“那我们说的可多了,你想听哪段?”
光是看着阿单兴致勃勃的样子,恬女便觉一阵莫名的喜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说:“哪段都好,你尽管说给我听”
阿单转过身坐过来,一拍大腿,声情并茂起来:“就说那一回……”
不远处刚收割过的麦田里,趁着清晨暑气未升,赵嶰随母亲出来在田间捡拾麦穗,心里一直为昨天的事情感到不安,他担心阿单会因此而疏远自己,赵嶰之所以如此在乎阿单,是因为大哥赵成早在几年前充军,至今毫无消息,两年前二哥赵熔也充军离家之后,家里便只剩下他一个小儿子,二哥赵熔自小和阿单是很好的玩伴,他走了以后,阿单便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至少赵嶰一直这么感觉。
现在,赵嶰一直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想着找什么机会一定要和阿单哥说清楚,昨天只是偶尔与仲允同行,自己根本无意与那个游商子弟为伍,他希望自己还能像之前一样围在阿单跟前,再听他给自己讲许多故事……
正心不在焉的跟在母亲身后捡拾麦穗,一抬头,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竟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赵嶰不禁眼前一亮——阿单哥?他兴致冲冲想要跑上前,却发现阿单身旁还坐着一个深衣款款的年轻姑娘,待看仔细了,竟然是恬女?
赵嶰心中一惊,经过昨天那场闹剧,怎么此时两人会这么亲密的坐在一起?赵嶰想起之前阿单问过自己恬女唱歌的事情,再加上昨天在山里,阿单那么坚决的赶走了仲允,分明是对恬女的袒护,难不成他们两人早就……十里八乡的小伙子们谁不知道,这恬女姐姐是何等高冷的姑娘?倒是真的被阿单哥抢先一步?想到这儿,赵嶰不再上前,只会心一笑,心中忍不住替阿单叫了一声好!
而此时,看到恬女和阿单在老槐树下有说有笑的可不止赵嶰一个人,疲惫不堪从山里摸爬回来的仲允和小黑子也远远看到了这一幕,昨夜在山口蹲守了一夜却毫无“收获”的两人,此时心里不爽到极点,再看到这一幕,仲允直气的牙根痒痒。
“难怪咱们一夜都没等到,阿允哥,这……这是咋回事?”小黑子直愣愣盯着老槐树下的两人,又懵头懵脑的问仲允:“昨天那么一闹,恬女不是该回去找她爹告状的么?怎么这俩跟没事儿人似得,反倒还坐一起了?况且……况且恬女没了衣服,是怎么回去的?”
“哼!”仲允攥紧了拳头,远远瞪着阿单,愤恨骂道:“小野种,别得意,我可给你备着大礼呢!”
说罢,仲允避开两人的方向,带着小黑子匆匆离去,同样就在这时候,见到阿单和恬女坐在老槐树下的还有一人,那人就是恬女的父亲——里司恬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