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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李显与上官昭容异口同声呼道。
在他们的心中,那是大逆!
天下没有人贬低圣帝,何况是儿皇和皇妃。
武媚没有接着解释,而是继续吩咐:
“记住,无论如何劝解,免除这些老臣的官职就好,绝不可杀害一人,更不可难为他们的后人,定要善待他们,继续重用他们,让这些人知道并不是我和皇帝抛弃了他们,而是大唐让他们歇息,尤其是崔神庆,更要给母亲守护好。”
九界2287年正月二十三,圣帝武媚决意传位给三子李显,李显因时值母亲寿日拒不承受,武媚便下诏令李显监国,大赦天下;次日,武媚为防生变,迫不及待退位,传帝李显;第三天,仅仅监国两天的李显称帝,史称中宗。
李显称帝后,太后武媚立即在上阳宫长生殿传旨宣来武三思,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准武三思说一句话,就让武三思跪在大殿中央。
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武三思知道五郎六郎死前被姑母割舌禁言,那是在暗保于他,更是寒噤不止,吓得大汗淋漓,最终爬在地上抽泣起来。
紫帘内,太后武媚的眼角再次渗出一颗浑浊老泪……
中宗李显顺应太后旨意,恢复大唐规制,立即革除一大批老重官员,启用新生力量,而令人大快人心的是,退朝重臣的后人们纷纷得到重用,诸多要职均出自这些老臣后代。
随后不久,皇都再次迁往长安。
崔神庆的三个儿子全部得到晋封,尤其是金夕命名的崔瑶官达光禄卿,位及宰相,在崔神庆的教导下,三兄弟在皇宫中同创大业,被人们成为“三虎”,号三戟崔家。
“也许,你该自由了吧?”
冷夜皇宫外,金夕低声自问,他问的是武媚。
宫闱的灯笼随风飘动。
“你到底在哪里?”
长生殿内,武媚喃喃自言。
她身体愈来愈弱,每日睡觉的时间已经不超过两个时辰,她最为挂念仍然是地血如何交到金夕手中,用以感谢五十多年来的帮衬。
金夕如释重负,望着远方皇殿,“看来,我该继续去寻找地血了,”他忽然想到太乙山秘境,“哈哈,你想不想再去一趟太乙山,只可惜贞儿和文真都不在了!”
武媚抬手将紫帘拨开一道缝隙,瞧着道道灯烛和紧闭的殿门,“也许不准与你相见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她像静光在昆仑虚要金夕发誓一样,在太乙山终殿不准金夕前往皇宫探望,“最终还是老了,若是回到太乙山内,我绝不会再那么说……”
那已是五十五年前的言辞。
金夕突然变得洋洋得意,“想起来,这么多年我始终守护着皇宫,也算是为大唐尽了一份薄力吧?这,也算是御龙之业吧?”
武媚松开手,紫幔再度合闭,深深叹一口气,“多亏了你,可是却从未道一句感谢,也许此生再无机会,若有来生,我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
金夕观赏完皇宫,煞有介事地抖出凿齿神剑,在身外挥出一道红芒,“哈哈,我要走了,这里的婉儿已经成为皇妃,得想办法找我自己的婉儿了!”
虽然极其渺茫,他也是别无他法。
地血,似乎远离了他。
金夕哪里知道,皇宫内的武媚正在急切寻找他,正是交付地血,那是武媚最后一桩心愿。
长路冬风,已然寒凛。
又像那年初春,不过西途中只驰来一匹骏马,金夕低身飞奔,他不由自主地赶往西域,准备打探一番塞妠的近况,满天下最为关心的只要她一个人了。
又是那年分别之地。
这里却不再荒凉,随着圣帝武媚的开拓之策,四处布满树林,官道两侧林立着无数建筑,有官驿,有客舍,有民居。
来往的异域人士大多是高鼻梁蓝眼睛,脸上洋溢着喜悦。
看得甚是亲切。
“公子,看样子是来自中土啊!”一家客舍的中年女店家热情迎接过来。
金夕点点头,也是象征性付之一笑,“是啊,来西域探望一位故人。”
“好啊,欢迎,”中年女家笑得开怀,“公子吃点什么还是住宿,我们这里均是半价。”
“嗯?”金夕不解。
女店家笑得更自豪,“看来公子是第一次来西域啊,凡是中土之人来我们这里,均是半费侍奉。”
金夕:“为何?”
女家耐心解释道:
“我们这里,全是圣帝赐给的住所和食粮,用不着打仗,用不着乞天,圣帝都赐给了我们,所以安西人都拜谢圣帝,也就感谢中土之人,希望用此善念感动佛天,要圣帝永远健康,永远做天上的日月,普照西域之土。”
金夕顿时黯然!
此时的中土已经不是天朝圣帝,早已重复大唐,武媚已经病在长生殿,而且极其严重。
“公子,怎么,有难处吗?那,本客舍就全给免费了!”女店家发现金夕有些失落,索性吃住全免。
“不,”金夕不敢言之实情,只好径直开口,“店家,我想打听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发问?”
“当然,只要我知道,一定道来!”
“我想问一下,西域安香公主最近可好?”
呼啦!
女店家惊慌之下手中的盘罐全部落地,摔得粉碎。
金夕猛地立起身,狠呆呆瞪着女家。
哪知,店家刚刚还春风得意的脸庞变得比金夕还黯淡,随即眼睛中湿润,紧接着落下两行泪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弯身向金夕打礼,口中却说不出话,趁势抹去脸上的眼泪。
“得罪了,公子!”女家道。
金夕顿感不祥,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女店家背过身去,似乎掩饰着极大的痛楚,幽幽而答:
“八年前,公主从中土回到西域,令所有族民臣服膜拜天朝圣帝,永远不得再触犯四镇军兵,不过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再见到她,后来,后来才知道,公主独守佛堂,似在那里祈念什么,逐渐郁郁不言,最终食不进,水不饮,第二年便在祀堂升天,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些子民……”
“什么!”
金夕大声吼道。
安香公主已于七年前郁郁而亡!
只有他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定是无尽的悲伤!
他惊得失去方寸,似乎自己是个恶魔一样,赶紧向后退去,竟然抬手示意女店家离自己越远越好,万一再多说几句,恐怕就会引来灾祸。
混账!
金夕心中暗骂自己,好像觉得那么多人离去都是自己造成的,尤其是女子。
他再无目的,寻到西域一处高峰,单独打坐在那里,直呆呆地瞧着眼下的西域,望着那座高高耸立的佛堂,仿佛要再瞪出一个安香公主,一个塞妠。
从她逝去的佛堂中活生生走出来。
由春至冬。
他丝毫未动。
山风由严寒变为平和,再呈炎热,换作凉爽,又变为冷意。
那座山上突兀着一尊活石,因为全部被白雪覆盖,只是外形是人的模样,像是坐化的佛僧,始终对着漫无边际的西域,对着始终矗立的佛堂。
金夕几乎能够感觉到塞妠,仿佛出现在什么地方,但绝非眼前的西域。
他没有动。
那希望太过渺茫。
仲冬,更冷。
突然,雪崩!
岩石上蹿起金夕,身外厚厚的雪层炸裂四飞,仿佛诞生了一只石猴。
“等等!”
他几乎发出悲呼。
就在方才,一道更为惨烈的意念荡入脑海,那像是发自当年五界的昆仑虚,来自静光的声音,是渴盼的呼唤,呼唤着金夕的名字。
静光已逝。
昆仑虚则是东都皇宫,声音则是发自武媚。
金夕疯狂冲下山峦,很快一匹快马再次东返飞驰,雪中迎来旷世大侠,长发狠狠地飘向脑后,双眸中充满着焦灼无奈。
红驹上,发出金夕的惊异之声。
“又是六十年!”
他终于明白过来,静光二十二岁开始在五界昆仑虚独守待亡,整整是六十载,凡岁八十二;而武媚,自从入宫后交识李治,到如今恰恰又是六十年,也正是八十二岁。
静光落入昆仑虚之前,呆呆守在炼丹炉边,无人理睬;而武媚,在遇到李治之前,虽在皇宫,可是太宗从无招惹,也许窥透了天机,或者遵从高祖意愿,将她移交给太子───
两生两世,均是如此,最后被困缚六十年。
前生昆仑虚,后世大皇宫。
难道,无法更改么!
金夕悲怒而叹!
雪花被道道甩向后方,蹬蹬蹄响不绝于耳,四方气味似已消失,空有独客远奔东都洛阳宫。
───距离东都洛阳不远的一处民居内,似乎充斥着恐怖。
床头边,立着一尊香炉,因为灰烬的掩盖已经瞧不出本色,不仅如此,香炉四外全是香灰,炉上的灰烬也已堆积如山,顶端依旧燃着两束檀香,不时迸发出细微的火星。
昭示着很久无人打理。
其实有人。
而且不是一个人。
两位老得无法移动的妇人萎缩在床榻上,她们的头发疏松花白,牙齿也全部掉落,每日除了吃喝拉撒的必须动作,唯一的任务就是燃上一炷香,默默无语地祈祷。
正是昔年的王皇后和萧淑妃。
“妹妹,”萧氏始终尊崇着王氏,“却不知今日为何心中极为不安。”
王氏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再有,合着双目答道:“我也如此呢,难道太后的病还不见好转吗?”
她们自从离开长安以后日日焚香为武媚祈祷,直到最后一个嗣子李忠平安归来,两人所有子嗣无一受到牵连,而且她们的日常开销均是来自武媚的私禄,更是恩谢不止。
武媚对外宣扬残忍杀死的一对冤家,一生都在蒙受着先后成为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太后、圣帝,如今又是太后的武媚的恩惠。
“妹妹,会不会?”萧氏想起身,像是没有了气力,仰起脖子瞧向头顶的香炉。
“胡说!”两人同处整整五十年,早已心有灵犀,“太后善德齐天,定会好起来的!”
“妹妹说的对!”
萧氏担惊受怕地缩回头部,不敢再看那香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