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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夕忽然想起,王皇后的嗣子李忠早被罢黜太子之位,因皇后左右逢源加以周全方才保住性命,多次流转之下与长孙无忌一样,最终被流放黔州。
李忠当然不知道母亲还活着,想必仍是认为武媚杀死了王皇后。
金夕没有回答瑕儿。
看来,需要想办法让他们母女相见,以免去那种思儿念母的痛楚,便瞧向瑕儿说道:“十年前,宫中太子李忠被废,你要去黔州一趟,想办法找到他,可是,你却不认识……”
“去黔州干什么?谁说不认识?”
瑕儿露出狡黠的笑容,似在等待着金夕的夸奖。
“什么?”
金夕着实被他唬住。
“自打主事吩咐以后,我整整跟随了上官纯四年,”瑕儿洋洋得意,清秀的脸颊绽放着喜色,“前些日子,上官纯与一个人相见,我便私底下打听,那人正是原太子李忠,此人就在长安。”
“啊?”
金夕腾然起身。
他再次抬起手绝不准备停下,轮圆胳膊向瑕儿的脸上抽去!
如此大事,却被他独吞。
瑕儿正在兴致勃勃,没料到金夕出手,见手臂挥来,本能地身体一旋,麻利地避过掌风。他已经跟随金夕四年多,本就是仰慕主事的身手,哪能错过这等机会,在死缠乱打之下,金夕便开始传授他技艺,如今也是筑基之初。
金夕只是惩罚,当然不会加之神速。
嘴巴打空!
瑕儿忽见金夕没打着,意识到主事发火了,赶忙将脸凑上来,示意可以重打,刚才的不算,绝不是刻意躲避。
金夕没有再打,压低声音怒喝:“为什么不早说?”
瑕儿立即迷惑起来。
金夕立即醒悟过来:在瑕儿的眼里,偷鸡摸狗才算做大事,他丝毫没经历过宫中骤变,哪里晓得什么旧人密告地址,代王伴读密会旧太子是大事。
他赶紧令道:
“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要做,只是秘密注意上官纯,不管他做了什么都要向我禀告;还有,弄清楚李忠的地址,派人盯着他,不要让他离开长安。”
“是,主事!”
瑕儿嗖一声失去影踪。
金夕迈步,可又退将回来。
不能再告诉武媚了,如今她已经疲惫不堪,若是李治获知,非得处死李忠不可,还有可能连累到代王。
这绝非武媚的初衷。
上官纯?
他的父亲在宫内如日中天,为什么要去见废太子?
虽然上官仪冷漠迂腐,有时候固执己见,可是依旧像长孙无忌那般,倾心竭力地治理天下,而且一心拥护皇后武媚,从未出现出瑕疵,甚至与武媚一起研究诗词歌赋,毫无异心,他的儿子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呢?
长孙无忌!
他突然想起长孙临死前的告诫:朝中第一号大臣迟早要与皇后产生冲突!
难道,这是上官仪的授意吗?
如果与旧太子有瓜葛,定会是颠覆朝廷的逆举!
一种霸烈的不详之感油然而生,他开始亲自监视上官仪。
几日下去,他丝毫没有发现端倪。
上官仪大部分时间忙于朝政,其余时间都是留在府内,足不出户,而上官府从未去过不明之人,更没有李忠到访。
瞧着他的神色,无论如何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金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立即放弃,因为他存识于崔神庆体内,也有着崔神庆的智慧,两人加在一起都弄不清楚,还想什么,于是直奔皇后殿。
“咦?”武媚在崔神庆面前从不拿捏身份,诧异地盯着他,“为何如此愁容满面?”
金夕不能说出李忠的名字,只好试探问道:
“皇后,臣有一事不明,若是一个人失去了地位,心里又有不甘,会做什么事情?”
他心中明白,如果上官纯与李忠毫无瓜葛,两人绝不会见面,而身为宰相之子、代王伴读的上官纯秘会废太子,一介凡民,一定事关地位,弄不好是想勾起李忠的野心。
而上官纯,绝非李忠的走卒,一定会贪图什么。
武媚没有追问为何发出此问。
她思忖片刻答道:
“一是想办法复位,二是想办法报复令他失去地位的人。”
复位已经不可能。
李忠的脑袋时刻都挂在陛下的刀剑之上,而且就凭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李治,所以,永远不可能再入皇宫。
报复?
他若想报复,第一人便是武媚!
是武媚,昭告天下赐死了王皇后和萧淑妃,而且像陈硕贞那般,故意陈词死后断肢,威慑他人。
如果是这样,上官纯为何要帮他呢?他前途无量,为何还要结交废太子惹来罢官之祸呢?
金夕只顾自己思考,浑然忘记那边皇后还在细细端详着他。
他抬起头,丝毫不予谢罪,仿佛眼前又立着太乙山内的武才人,迷惑不解地又问:“若是一人有着宏图,却铤而走险,有可能因为什么?”
武媚这次没有思考,而是直接答道:“一是野心更大迫不及待,二是并非为了自己。”
金夕脑袋内轰然炸裂!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就像长孙无忌说的那样,上官纯为了他的父亲,只要报复武媚成功,大唐天下上官仪就成为陛下之后的第一人。
他浑浑噩噩奔向殿门。
忘记这是皇后殿。
“等等,”武媚喊住崔神庆,仍然没有去问缘由,而是深切又近乎调笑道,“崔主事,你尚未谢过媚娘呢!”
“多谢皇后指点!”
金夕忙不迭回道,已经忘记武媚对他自称媚娘。
离开皇后殿,直奔吏部。
瑕儿已经等候在那里。
“快说!”金夕见他面带兴奋,自然是有消息。
瑕儿离开金夕的身旁,立在攻击不到的地方,一板一眼说道:
“今日,上官纯活动频繁,先是偷偷见了李忠,又见了那些给陛下诊治的民医,而且,听闻最近他与大内的宦官伏胜走的很近。”
“好!”
金夕笑道。
他抬起手却发现瑕儿在远处,只好放下意欲拍打奖赏一番的手。
瑕儿后悔不跌,赶紧跑来金夕身边,可是金夕已经放下手,嘴里暗道一声:倒霉!
金夕一夜没有回府。
李忠。
民间郎中。
太监伏胜。
这三者如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
李忠在瑕儿的掌控之下,想拿就拿;太监就在宫中,想杀便杀;唯有郎中一行,来去皆有护卫,一定要弄清上官纯寻他们做什么。
次日,金夕快马加鞭出城东下。
他要见一见王皇后,探问李忠的消息,看看她知道些什么。
东行百余里,便来到华州,根据瑕儿提供的地址,寻到一间乡村中简陋的民居。
“崔……崔主事!”
萧氏突然发现崔神庆面色冷峻地奔来,又怕又喜,不知道是来杀她们的,还是来探望的。
“什么?”
屋内的王氏听到这个名字,急忙站起身,慌忙打开被萧氏封闭的木门,大步迎出来。
金夕没有停留,径直进入房内。
王氏刚要跪向地面,金夕立即喝止。
“崔主事?”王氏带着感激的表情看向金夕。
金夕扫视一眼两人,心内不觉感慨,她们素衣在身,脸上已经布出皱纹,显得老去甚多,丝毫没有往日那种气势,已是地地道道的平民农妇模样。
又有些诧异。
王氏两人离开皇宫时,自己是户部侍郎,后来才更为吏部主事,没想到她们竟然知晓,看来一直在关注着皇宫,至少注视着武媚和自己,遂开口道:
“皇后听闻你们的在此,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派我前来探查,不知有无需要帮衬之处?”
萧氏早已不再是口无遮拦,不再去看王氏脸色,忙摆手道:
“多谢皇后,多谢崔主事,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况且数日前主事刚刚送来银子,足够我二人生活到老了!”
金夕又看王氏,眉头一皱。
她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见主事瞧过来,赶紧感激地点头,不想一低头,落下一串眼泪。
金夕见她的眼神中还有丝毫的恐惧,不禁问道:“王皇后,你?”
王氏急忙摆手,她哪敢再听到这个称呼,嘴里说道:“不,不,我……”
金夕猛然醒悟过来,她一定再担心着嗣子李忠,也由此急躁起来,震声出口:“你,你是不是不晓得李忠的情形?”
“啊?”
王氏刚刚听到这个名字,慌张之下险些跌倒,萧氏赶紧扶住。
已经十年,她们从没有提到过李忠,一次也没有说过,那是因为,在她们眼里,李忠早已被李治处死。
金夕一目了然!
既然如此,那李忠也一定不知道王氏还活在世上,极有可能参与报复之举。
他瞧着王氏悲楚的样子,心生怜悯。
李忠并非她亲生,而是过继嗣子,从小养大,早已成就母子之情,因此他也想到了柔夫人,即使不是身出,那种亲情也无法被剥夺。
他心中不免对王氏生出一种崇敬,上前扶着她坐下,然后平和说道:
“昔年,朝中众臣一致要求囚禁李忠,陛下也是无计可施,因为那就是相当于处死;皇后答应了两位,要保全你们的家人,其他的人都在皇后的周全和妥协下,纷纷予以安置,无一伤害,唯独废太子李忠……”
刚说到这里,“嗷”一声,王氏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