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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面色难堪起来,望着门外,恐怕再也没有人迈进来听他唠叨,几度抽搐之下终于开口:
“太宗曾经对我说,就在皇后出生之时,不知道为什么高祖亲自为其赐名为珝,襁褓中的女婴便被口谕赐赏入宫为妃;太宗时,着人查探,得知仙师袁天罡曾经为武珝相占,称其为大主之像。后来,太宗便寻来相师李淳风问占,李淳风言称此女入宫,必将成为霸主,大唐必将遭遇中断。太宗惊之,试问阻止其入宫如何?李淳风笑答,此劫不是人,而是数,即使赐死当时的武珝,也阻不住有人在宫中生变,到头来恐怕不只是中断,有可能彻底结束李氏大唐。太宗听闻,急忙着人探查武珝之人,方知此女聪慧善良,无人能比,就在武珝刚刚十四岁之时,奉高祖遗诏接入宫中,赐号媚。当时,太宗年事已高,知道武媚不可能依附己身,不再加以束缚,也从未临幸于她,直至八年后武媚长大成人,刻意安排与时为太子的陛下相处,两人钟情彼此,从此武媚定与宫内。”
说道这里,长孙无忌再次合上眼睛停顿下来。
金夕却是痴痴盯着他,心中疑惑终于得解,见他闭嘴立即催促,“既然如此,太尉为何不帮衬皇后,反倒……”
“胡说!”
长孙无忌像是从梦中醒来,变得再度急躁,他刚刚看一眼崔神庆,马上撇过头去,像是根本不想和这个人说话,可是再探殿门,还是沉稳下来,接着说道:
“我并非刻意反对武昭仪成为皇后,因为她毕竟是大主之身,只是想试探着阻扰一下,可是,陛下已经将朝政托付给皇后,这就说明李淳风所言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可是,这毕竟是起于我手啊,试问,我数十年的操业毁于一旦,哪能心甘?无论将来发生何种变故,李氏大唐终有瑕疵,到那时后人辱骂的人,第一个就是我啊!”
长孙无忌越说越激动,拿住木椅边沿猛立起来,仿佛眼前的崔神庆便是武媚,抬手指着喝道:
“哪怕再等等,等我百年之后再行理政,那个时候,长孙无忌必将垂名千秋,垂名千秋啊……”
他嚎叫起来,最终失魂似地垂向木椅。
金夕终于听明白,不管武媚有如何伟业,如何浇筑大唐,就像她自己说的,迟早会被后人玷污,那么源头就是朝中第一号大臣长孙无忌,是这个头等宰相没有压制住皇后,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笑得洋洋自得,冲着长孙无忌说道:
“哈哈,太尉,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输了!”
长孙猛回头,盯向金夕。
他的眼神中再次放出凌厉的光泽,似乎不愿意听到输这个字眼。
金夕依旧苦笑而言:“太尉,你功德无量,而皇后也是胸怀天下,知道你们的区别在哪里吗?”
长孙无忌被镇住,凝眉恭听。
金夕作为局外之人,清醒得很,字句道来:
“你们的区别就是,心中所向不一,太尉口口声声在惦记着自己的功业,自己的将来,为大唐之公的同时存在着一念之私;可是皇后呢,为了保全王氏萧氏,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同时又在暗暗保护她们的家人,也绝不会被人颂德,就如眼下,皇后仍然惦记着太尉的安危,绝不准任何人碰触府下的众子,可皇后做这些,绝不会得到世人捧赞,即便是太尉,也不会感激,而,皇后却不在乎,只要是为大唐,什么都可以舍去,绝不理会后世评说!”
冷冬。
虽然殿内有些炭火,但是没有那么温热。
长孙无忌却当即流下冷汗!
他双手开始颤抖,嘴巴不断开合,却是说不出半个字。
金夕粗粗吁出一口气,毫不留情继续说道:
“太尉,皇后与你还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百年之后,你们两人的丰功伟绩都会被人篡改,皇后作为女人,倘若中阻大唐,势必被接下来的皇族匡正,以免重蹈覆辙,或者为李氏皇族的脸上粉饰,即便更朝换代,人们也不会褒奖一个女人主掌天下,还有,后人也许将太尉的没落强加于皇后之身;太尉也是如此,无论皇后将来做什么,你都逃不脱被人诋毁,成者,尔所放纵,败者,始于足下!”
他自然知道大唐不会永世,因为囊中还有三龙未藏。
长孙无忌彻底被击垮,仿佛瞬间体内的莲结破碎,颓靡靠在椅子上。
金夕终于明白所有内幕,感叹着武媚的人生,不禁肃然起敬。
他不想再说话,转身辞别。
刚抵达殿门,身后传来长孙无忌的悲叹:
“哎,你要记住,朝中陛下为天,其下便是各位宰相;只要皇后从政,就会与这些人发生冲突,不管是谁,都会对皇后加以阻扰的!”
金夕愣住,转过头来。
长孙根本不去瞅金夕,始终闭着眼睛,“陛下从小随我长大,我自然心疼于他,绝不会对皇后做出苟且之事;可是,朝堂诡秘,说不定会暗摆阴谋,一定要小心有人为害皇后啊!”
说罢,闭嘴不再说话。
金夕将整个身子转过来,盯着长孙苍老的脸,这是在为皇后说话。
最终,他还是倒向了陛下和皇后,那不但是他的天子,也是他的外甥与甥媳。
又是一种敬意。
一种对于千古枭雄的敬意。
“是,太尉!”
金夕震声答道,随后向长孙无忌施礼。
离开长孙府,他再次犹豫。
本是想面见一次长孙无忌之后便离开崔神庆的身体,可是听到他危言耸听的话,不由得担心起来。
抵达黔州府刚刚落脚,有人急急忙忙跑来,向他禀报令人更加惊秫的消息:
长孙无忌在府中自缢身亡!
什么!
金夕一个趔趄蹦起来,险些将禀告之人掐死。
如此暴烈!
仅仅是为了一个名声,竟然提早结束性命!
敬佩,还是恼怒?
金夕再也拿不准对他的感觉,吩咐刺史定要厚葬长孙无忌,立即启程回返,想到这些人为名不惜一切,只能再守护武媚一阵子。
正如长孙所言,他尚能迁就一些颜面,如果遇见心肠歹毒的朝臣,也许会对武媚做出更为恐怖的举动。
未等抵达长安地界,金夕却被一伙强盗拦住去路。
十多个人,各个手持棍棒,虎视眈眈瞪着金夕。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眼神有些游离,始终强作镇定地指挥着手下。
“哈哈!”金夕瞧着这些人没有什么修为,大笑着跳下马来,手牵缰绳来到为首的小子面前。
那人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过始终瞪大眼睛逼视着金夕。
“尔等所要何物?”他俯视着小头目。
小子干咳一声镇定自己,大声嚷道:“看样子你是个文人,我们就不打你了,只是谋财,绝不害命!”他刚说完,觉得不够霸气,又补充道,“若是你反抗,我手中的木棍可是没长眼睛!”
这时,其他人围拢过来,将金夕圈在中间。
金夕故作为难,“小侠,真是不巧,我虽是文官,身上却没有一文,这可如何是好?”
小头目立即为难地挠挠头,怕对方看出端倪,立即又装作凶狠起来,“不瞒你说,我们这是第一次抢夺,你若没银子,总该孝敬我们点什么,以免破了规矩!”
金夕作出比他还为难的样子,左看右看忽然正色问道:“你们身强体壮,为何出来做强盗!”
“我母亲病了,没银子医治!”小头目吓一跳,赶忙如实回答,忽然发现这场合已经在自己控制之下,立即翻脸,“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
“打他!”
“搜搜他身上,穿的这么风光,哪能没银子?”
周围的人开始怂恿。
小头目被众人撺掇的有些不好意思,再不出口俨然有失头领的风范,扬起手呼道:“给我打,等等,打他的屁股!”
金夕忍俊不禁,又是大笑起来。
嗡嗡!
周围的棍棒掀起来,那方向果然齐刷刷奔向自己的臀部。
别说这十个人,再来十个人也无法碰触到他。
只听见。
噼噼啪啪一阵乱响。
小头目没等反应过来,捂着通红的嘴巴大叫。
所有人的嘴巴都呈现出巴掌红印,手中的棍棒还举在半空,却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身子像小鸡似的被金夕提了起来。
“大侠,大侠,别动!”
小头目在空中胡乱地摆着手,示意金夕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小命一命呜呼。
金夕将他放下,怒视而喝:“光天化日,拦路打劫,你可知罪?”
小头目急忙掏出一块手帕大小的布料,试探着贴近金夕,小心翼翼地抬起来为他擦拭着衣衫上的尘土,嘴里却不停歇,“大侠,别急,你可别弄死我,家中老母病重,我死了,可是一尸两命,弄不好我们母子天天在阴间诅咒你;若是放过我们,我一定日日为你焚香祈念。”
“你敢威吓我!”
金夕低吼一声,再次抬手拿住他的脖子。
“别,别,以后我们不抢了就是,”小头目赶紧告饶,“其实我们都是良民,他们也都是帮我,不如这样,你先放过他们,我单独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