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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嬷嬷与乌兰嬷嬷相视一眼,一同跪下请罪:“奴才无能,主子的衣食并没有问题,底下的人一时也看不出有异样……”
衣食没有问题……妮莽衣心头忽然一省,“那用具呢?”要知道哲妃的性命可就是差点折在这上头的。
“主子以前惯用的碗筷茶具早就一概收起来换上了银制的,屋子里的丝绸布料和摆件也悄悄检查过了……许是奴才能力不及,没有发现异样。”乌兰嬷嬷眉头紧蹙,明显是有问题的,偏偏她查不出,“要不,奴才去太医院请6太医来?”
自高氏被禁足承乾宫,6太医在太后派人接触后就投了她们这边。
也不是说太后在后宫多年以及乌喇那拉一族在朝堂后宫多年的经营在太医院没有人脉,而是太医院虽只是一个机构,里头的分科却高达十一个,这还不包括御药局、制药局、教习处、提举司、销售处……等下支机构,人员安排职责等级分明,能做到太医的本就是少数。
每个太医都有擅长的科目,而太医院近十年来经过多次整改,只有怀孕的嫔妃亦或贵妃以上品级可随意调用太医问诊,还得留下署名脉案。
如今妮莽衣虽不是贵妃,却怀有龙裔,6太医之前虽是倾向高家,不过是为了报答高斌曾经的恩情,并非高氏族人,重要的是他是太医院除了副医正苏太医、方太医、陈小太医外新调进千金科的太医。
妮莽衣翠眉紧拧:“会不会打草惊蛇?6太医也就在千金科上有些本事,论起辨验药材说不定还没嬷嬷专精……”她语意幽然,若非乌兰嬷嬷擅长辨验药材乌喇那拉.德保也不会将她给了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乌喇那拉一族的未来。
乌兰嬷嬷不语了,她是跟过孝敬宪太后的人,只是早早被放出宫,对乌喇那拉一族的忠心多过于眼前的娴嫔,方才的提议不过是不想主子怪罪自己办事不力。从立场上讲,她对6太医也是不信任的,谁知他是太后那边的人,亦或依旧是高家的人?
娴嫔与高氏从潜邸一路过来,侧福晋、妃位,无独有偶,偏一个包衣出身的父兄在朝中势力大,一个满洲姑奶奶出身的胜在姻亲故旧满京城,谁也不服谁。这次慧妃薨逝明着是病体缠绵拖不住,实际却是因着娴嫔流言之故,高家就算早前置犯了错的慧妃不理,以后也难保不寻隙报仇。
容嬷嬷看乌兰嬷嬷不说话,便出了个主意:“主子不如召喻太医来看?”
这喻太医是乌喇那拉.德保一道交给乌喇那拉.妮莽衣的属于乌喇那拉家在孝敬宪太后在世时培养的太医院品级最高的人手,擅长正骨科、痘疹科,任副医正已经有十来年了,之所以没新上任不久的苏太医有名是因为自牛痘出现痘科便不再那么受重视(没威胁了),正骨科用的地方多在帝王狩猎之时,看诊的也多为各大军营将领,于深宫内苑最多是看个崴脚什么的,因此不为深宫嫔妃青睐。
——要拉拢也找千金科的,这才对争宠有保证啊。
妮莽衣真心觉得容嬷嬷不擅长出谋划策。无奈道:“我如今怀着孕,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只有传千金科太医的份,哪里轮到擅长正骨科痘科的太医?别人一瞧都知道有问题了。”
白浪费了人才。
好钢用在刀刃上……妮莽衣唇角微抿,手轻轻摩挲着腹部。就算怀了龙胎,知道自己命格极贵,她也不敢或忘昔日屈辱,况且如今还身处险境,只有熬过了,方有希望。她这一生是不冀求坦途了,可她的儿子,她一定要留给他最好的。
“娘娘,太后身边的冬芒姑姑来了。”小宫女在殿门外禀报。
妮莽衣听到,不待屋里人回禀便高声道:“快请进来。”
在殿外候着的冬芒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欢喜,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待见娴嫔亲自走到殿门迎着,平静的脸上方露出受宠若惊之色:“娘娘身子贵重,可折煞了奴婢。雅*文*言*情*首*发”
“姑姑万不可这么说。”妮莽衣顾忌着身子只虚手扶起冬芒的礼,她身边得用的宫女珊如早有眼色地抢先上前扶起冬芒。妮莽衣赞赏地瞅了珊如一眼,含笑将冬芒迎进屋里,“姑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得意人,我们小辈的合该尊重些。”
这话冬芒果然听的高兴,推辞了进屋之举:“娘娘孝顺之心太后心中有数呢,这不才令奴婢带了赏赐并从碧云寺求来的平安符一枚,希望能庇佑娘娘平安康泰。”说着,让随同前来的内务府小太监将东西示出。
除了平安符,另有避暑丹紫金锭等夏季常用药,以及今年进贡的月华锦两匹、琉璃纱两匹,凤穿牡丹妆花缎两匹,上好高丽布毛青布各两匹。其中月华锦和琉璃纱向来是皇上留着赏人的,不在后宫份例之中,更显珍贵。
太后此举,不止是为了向宫中嫔妃表示她对娴嫔的庇护之意,更是宣告了她的权威——再怎么着她也是圣母皇太后,尽管较真起来地位不如母后皇太后尊贵,但皇帝却是实实在在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次妮莽衣不得不行礼叩谢了,还一副感激涕零,如沙漠旅者如饮圣泉的模样。
太后看重娴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冬芒自然也有心亲近,立时亲热恭敬地扶起了妮莽衣,一起进了延禧宫明间,说起了这些日子的近况,让妮莽衣多保重自己,太后赏下的药虽好里头却含了些对胎儿不好的成分……末了隐晦地谈到了皇后日前在园子里也赏了纯嫔两匹琉璃纱。
妮莽衣一面心惊于太后的消息灵通,一面又揣测起来:难道自己怀胎不稳是纯嫔搞的鬼?纯嫔竟全然不顾太后昔日的恩情投了皇后?
联想到之前慧妃之死,她眼眸一眯,自己命格的流言是谁打探出来的,又有谁有那个能力将它传得人尽皆知?!更一箭双雕地要了高氏的命!这周密的布局,丝缝不露,固然有代掌宫务的愉嫔的功劳,恐怕也跑不了哲妃纯嫔的联手!
慧妃死了,自己这个娴妃被贬,谁说不能心怀不平、心存怨恨而导致腹中胎儿不稳,甚至落胎?到那时,自己真真万劫不复了!
之前隐隐就有怀疑的妮莽衣自觉想通了一切,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白牙,“愉嫔、纯嫔——”
她也不再去想为何太后早不提醒自己偏偏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来做这个好人,还只针对纯嫔一个半点不提代掌宫务的愉嫔。
左右不出自己肚里的这块肉还未出生,是男是女不能确定,太后不想轻易放弃愉嫔和五阿哥这俩棋子罢。又或者,太后想一直攥着他们制衡自己……
“主子,太后娘娘赐下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也检查一遍?”乌兰嬷嬷亲自将珊言熬好的安胎药放到几上,迟疑不去地低问。
“哦,什么?”妮莽衣半晌才回过神来,正想像之前那样驳回,忽又停住,“那就查吧,就借口放进库房,你亲自去,连之前的那些一起查,悄悄地,别教人发现。”
之前一发现胎儿不稳她立时就发作了出来,整个延禧宫又是查吃食又是查衣物的,闹得代掌宫务的愉嫔一顿没脸,算是出口无辜被贬斥的恶气,顺便警告那么动歪心思的人最好收束手脚不要被她抓到。
她相信背后动手的人不会那么蠢,但真查出来……妮莽衣相信自己可以打一个翻身仗。
那时乌兰嬷嬷也问过是否查检太上皇太后赏赐的物件,却被她以“不孝”为由拒绝了,深怕他朝被两位知道了落下不尊重不信任长辈的坏印象。
后来延禧宫上下查了个遍,没能找出令自己怀胎不稳的缘由她心里也有些懊悔,天大地大哪有自己肚子里这块肉重要?!只得将屋子几件寓意吉祥的摆件收进库房……
“是。”
这一检查还真教乌兰嬷嬷查出问题来了,太后赐下的东西里头有一件金丝楠木雕花缂丝绣的文王百子贺寿炕屏被发现里面百子穿着的衣裳绣线是浸染了一品红、夹竹桃、杜鹃花、虞美人、紫藤……等花木的汁液,只是不知用了特殊方法去了味儿。另有一对给婴儿玩的里头放着珊瑚珠的镂空银雕球,里面的珊瑚珠也浸过飞燕草的汁……
妮莽衣震惊得说不出话。那个炕屏因寓意好,一回宫就被她摆在炕榻上,直到诊出胎脉不稳,才收回库里……
“飞燕草是什么,怎么没听过?”一品红、夹竹桃、杜鹃花、紫藤……这些花园里常见的花木,哪些季节可以赏玩,哪些是孕妇禁避,她在闺阁时也学过一些,只这飞燕草没听过。
乌兰嬷嬷脸色肃凝:“飞燕草又名萝卜花,全株有毒,种子毒性更大,误食后严重的会浑身痉挛、呼吸衰竭而死。”
“那对球不是银制的么,怎么那银没有变色?”容嬷嬷两喷出火了,那烂了心肠肝子的,亏着自己一心感激她对主子的扶持。
就是因为是银雕的东西又是上赐的才会觉得安全无虞。
“只是浸染,外头又抹了层薄薄的油腊,一时也不会发觉,到天气一热,那银球里的珠子晃来撞去的,油腊散刮了去,药才显出来。”
乌兰嬷嬷眉头紧皱,随口解释着,见娴嫔脸色不好,心头也发堵,本来就四面楚歌了,再失去太后的重视……离小阿哥出生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忙道:“也不见得就是太后的主意,这中间能做手脚的多了去。”
内心却道,若是旧物还好说,这银制镂雕藏珠球银光闪亮显是内造新做的,不是太后吩咐会是哪个?
妮莽衣本是聪明人,只是以前珂里叶特氏生的永珹之所以会夭折便是与太后赐的长命锁有关,两下相加才会心生慌恐,等那惊骇过了理智也回来了:“说得对,不能断定就是太后的意思,乌兰嬷嬷,还得麻烦你查查这两件东西的来源。”
“奴才也魔怔了,太后若不喜欢主子肚子里的小阿哥只不搭理便够那起子黑心的毫无顾忌下手了。想必其中另有转折,奴才马上让人去查。只那两件东西怎么处理?”乌兰嬷嬷振起精神说道。
“另寻地方搁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妮莽衣斟酌着,“这事儿先别透露出去。”
这就是不让太后那头知晓的意思了。
乌兰嬷嬷去后,容嬷嬷一边为妮莽衣打扇,一边说道:“还是乌兰嬷嬷精细,难怪承恩公特特将她给了主子。”
妮莽衣阖目养神,听着容嬷嬷又道:“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竟借了太后娘娘的手来害主子,莫不是那皇后——”
“应该不是皇后。”妮莽衣倏地睁开眼,她知道是谁了,能孝敬这做了手脚的东西给太后的左不过皇后、愉嫔、纯嫔、金嫔几个,以自己跟皇后的恩怨太后必不会将她孝敬的东西赏给自己,碍着规矩,金嫔以后位份再难寸进,算计越多死得越早,剩下的只有愉嫔纯嫔。
比较起来,有着满洲血统的愉嫔跟自己的利益冲突更大些。
愉嫔!
哼,妮莽衣冷笑,愉嫔将这沾染了毒物的炕屏孝敬给太后是想干什么,报杀子之仇?!要是太后知道了……
不行!东西在自己这里搁置太久了,没证据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谁让动了胎气那会儿自己没查出来呢,自己大动干戈倒成了愉嫔的最佳掩护……可恶!
一口气下不去出不来,妮莽衣只觉得脑子发胀,心口“突突突”地跳,腹部也隐隐有坠痛感,忙让人传了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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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转眼又大半个月过去。
愉嫔珂里叶特氏原来代掌宫务的赫赫风光也变成了如今的焦头烂额,那娴嫔不知是吃了什么混药,介日找她麻烦,不是嫌送到延禧宫的食材不新鲜,就是嫌冰盆不够用,在她冷笑着奉上自己一半的用例给她,她又说受了惊,白天夜里的似乎看到了慧妃的影子在宫里徘徊……
可恨自己早先被皇帝训斥过管理不力,再出了差错,这辈子就别想沾手宫权了。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既然娴嫔心中不安,本宫也不吝惜这点银钱,邢嬷嬷,拿五百两银子让人送到岫云寺请大师给娴嫔娘娘念几遍经文消消灾。记住,只限娴嫔娘娘一个,这皇宫乃天底下最尊贵威严的,什么肮脏晦物也敢进来?!”
乌喇那拉.妮莽衣听了这话气得一个倒仰。
“这愉嫔好利的嘴,可是历练出来了。”容嬷嬷对着自个奶大的主子是千般体贴迁就,对着别人就没那么客气了,转身出了寝屋那一脸子的不满再也掩不住。
乌兰嬷嬷又要防着其他人将黑手伸进延禧宫又要查探事情,实在□乏术,忧心忡忡道:“这宫里头哪个是和善的,如今最重要的是主子肚子里的皇阿哥,万事等皇阿哥生下来再作计较。容姐姐还得辛苦些,这外头的事多拿主意,教娘娘安心静养才好,太医可是再三叮嘱,娘娘不能再动气了……”
容嬷嬷心头一惊,“好妹妹,多亏你提醒,不然我没压住这火反害了主子!”
两人商量着怎么让娴嫔静心养胎,杜绝外边的事传进延禧宫,就是进来了也别在娴嫔跟前讲……
宫里风起云涌,云珠在园子里听得滋滋有味,真人版的宫斗啊。历史上的愉妃能活那么久,熬死诸多与她同时期进宫的嫔妃,生出一个备受乾隆称赞的五阿哥,果然不简单,这不,给她一个舞台,精彩的剧目不就上演了?!
这天,叔貂喜匆匆进来:“二阿哥有信来了!”
“在哪儿?”云珠喜得站了起来。永琏一去几月,因地方偏远,一个月最多才一封报平安的信,还是跟着奏报一道来的,说的最多的是西北的见闻,云珠从中也看到了儿子的日渐成熟,为他高兴,然而做为一个母亲最担心的还是儿子的身体健康还有出门在外是否吃好睡好。从未跟儿子分开这么久,她心中实在想念。
“还来了许多礼呢。”叔貂笑盈盈地回着。
果然没多久,吴书来便亲自领着人将二十几箱东西送来,说是二阿哥孝敬的。
云珠看着素问清点,有獭、紫貂、海豹、兰狐等各种上好的皮子,以及由獭、虎、豹、貂等炼成的油脂、药酒补酒,稀罕的琥珀、水晶、珍珠、宝石、玉石……更是装了十来箱,里头有孝敬太后的、弘历云珠的、兄弟姐妹的……更有给外祖李荣保七月底贺寿的礼。
一边跟吴书来说话,问太上皇和二阿哥在西北可安好。
她手上有永琏的来信,但儿子给她的信永远是报喜不报忧,少年对外面世界的惊叹,神采飞扬。
吴书来躬身笑道:“就算奴才不说,晚些主子娘娘也能知道。从西北传来奏报,在俄罗斯额济勒河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土尔扈特部要回归大清呢,只是不太顺利,听说沙俄的女皇月前病逝,举国震动,局势不大稳……”
尔扈特部回归大清?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东归事件,只是那是乾隆三十几年的事情吧?
思绪电转,云珠敏锐,见吴书来眼底有些犹豫,轻笑道:“我也不为难你,不能讲的就别说了。有劳你多走一趟,将这桶冰镇木瓜汤给皇上送去。”
桶是浅碧色竹桶,两斤大小,方耳半圆提手,桶面雕着青竹丛,造型纯朴致雅。吴书来喜动颜色,忙亲手接过含露递来的小竹桶,清凉沁脾的触感让人精神一振,跟大热天里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般舒畅。
沉沉地,里面装了不少,说明不定皇上也能赏自己半碗喝。这么想着,吴书来笑得眼睛都眯了,“那奴才这就告退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