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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乘云接住了承欢,神情冷峻,吩咐:“阿松,去请大夫。”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送入房里的床上,掀开被子放她躺下,先探了探她的脉搏,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张小脸微皱着,有些发白,眉头紧锁在一起。陆乘云抬手,抚平她眉间褶皱。
到底有这一日。
那日皇帝问他,他既然娶了季霈的女儿,那这女儿该如何?他是想一并处置,还是别的。皇帝还说,可以为他再寻一门好亲事。他向皇帝请求,留下承欢。
“她是臣的妻子,而非季霈的女儿。”陆乘云这样回答皇帝。
皇帝似乎有所触动,遂同意了。
皇帝看着他,想起元后,元后与他曾是少年夫妻,也有如此甜情蜜意两情相悦之时。只可惜……斯人已逝,再回不来了。
陆乘云轻卡在她虎口,握着她的手。承欢总会明白,她之于自己的意义,是那轮挂在暗夜高空里的月亮,是那盏无尽噩梦里破空的灯。
季承欢于陆乘云而言,是融入骨髓的解药。陆乘云他挣扎过,犹豫过,后退过,但最终还是屈服于心动。
所以陆乘云爱季承欢,不是出于任何别的原因,单单是遵循本心。
慕期来的时候,先淡淡瞥了眼陆乘云,“恭喜陆大人,如愿以偿。”
陆乘云让开位置给他,“师兄这恭喜还太早了些。”毕竟太子还什么事也没有,还好端端地活着。
慕期笑了声,搭上季承欢的脉,道:“惊思过度,以至于昏厥。略有些动了胎气。”
他看了看季承欢的脸色与眼睛,又忽然道:“你又预备如何?让她失忆?我可没有这么缺德的药,也没这医术。”
陆乘云笑道:“师兄真会说笑,我自然什么也不会做。”
“呵,怎么?你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过也是,若是她失忆了,指不定爱上别人呢。那陆大人不就功亏一篑?太惨了。”
他一年说着,一面结束了诊治过程,“没什么大碍,好生修养就好。但后续一定得注意,不能再让她受什么大刺激,否则你可又要紧张了。”
“多谢师兄。”陆乘云送他出门,回到房间的时候,见她又把眉头皱起来。他再度替她抚平,初冬的天气渐渐寒冷,连被衾都开始透着一股冷意。
陆乘云把被子替她盖好,在一旁榻上坐下休息,闭目养神。然,一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季霈的脸来。行刑前日,他曾去过牢里,见了季霈他们一面。
他看着季霈惶恐不安的眼神,向他求饶,“乘云,你看在我们多年父子情谊,网开一面行不行?”
这场面,就像很多年前,他家人求着季霈刀下留人。结果自然是被拒绝。
所以陆乘云也拒绝。
“父子情谊?这种东西从来不存在于我们之间。”他捏着季霈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季霈,你没想过这一日吧?”陆乘云捏疼他的下巴,语气似乎带着解恨的笑意。
“当年之事,都是我被人蒙蔽了。何况我养育了你十来年,你看在这面子上,也该饶我一命。”季霈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生的希望,却只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恨意。
是了,他为了等这一日,蛰伏了十年。怎么可能会动摇?何况他自问,对他也算不上多好。或许这十年来的时时刻刻,他都在心里恨不得扒皮拆骨,将他碎尸万段。可面上还得带着伪装的面具,恭敬地叫他一声父亲。
“是,多谢父亲。”
真想杀了你。
或许是这样。
季霈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身上的镣铐发出了碰撞的声响,他的眼神往四处飘忽不定。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他不想死。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承欢,他的女儿。
他又猛地回身,声音有些激动:“我不能死,承欢她还是我的女儿。我死了,你就是她的杀父仇人,你们之间……”
陆乘云只是嗤笑了声,态度轻慢且不经心,似乎只是在对待一个不起眼的物件一般,眼神从他身边越过,落在背后那面高墙的狭小窗户上。这监狱里光线昏暗难辨,只有那一扇窗户,仿佛承载了生的希望,带来些许光亮。
“你也好意思提起承欢?你对她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拿她做筹码,又要她的命,从小到大也没关心过她,她怎么会在乎你?”
她只会在乎,他是个骗子,和怨恨她身上流着季霈的一半血。
陆乘云踱步一番,背过身,成年男人的背影宽厚,季霈跌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失焦,“可是我终究是她的父亲,她姓季,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今日我死在你手上,你们日后真能毫无嫌隙吗?”
“她既然嫁给了我,便该冠我之姓。”陆乘云松了松握着剑柄的手指。
他今日来,手边特意带了把剑。季霈目光落在他手上,心中有些慌张,“你想做什么?”
陆乘云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动作缓慢而有力地抽出那把剑,指着他的胸口。仿若钝刀割肉,折磨着人的心。
他什么也不想干,不过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季霈看着那锋利的剑尖,不停地往后退,“无论如何,皇上亲自下的旨,你不能今天杀了我,否则你就是抗旨!”他慌不择言,也慌不择路。
后背撞到高墙的时候,是退无可退。
陆乘云只是很轻又很重地将那把剑往前一松,刺破他胸膛的时候,那扇狭小窗户里的光正好照进来,落在那把剑的剑身上。
陆乘云转了转手腕,这把剑他一直精心打磨,只为等着今日这一刻。它能轻易地划破名贵的或者低廉的衣裳布料,也能轻易地划破人的皮|肉,那些血肉混在一起,搅合着,血腥得很。
“你不死,怎么叫杀了你?”陆乘云拔出剑来,轻飘飘地反驳他的话。
鲜血也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一尺三分地。
他的剑尖微落在离地面高一指的地方,鲜血往下滴落,微微的血腥味道混合着潮湿而发霉的气息,钻入人的鼻腔。
陆乘云声音冷冽:“来人,请慕先生进来。”
慕期原本在外面等着,看着他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拿着带血的剑。他收回视线,陆乘云笑着看他,像一切美满的时候和他撒娇的模样,说:“师兄,你吊着他的命好不好,别让他在行刑之前死了。”
慕期偏过头,看向里头倒下的季霈,他本是很冷漠的人,此时此刻换了别人,兴许会有些不适应。可慕期没有,他以前就觉得陆乘云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那时候大家都夸他乖巧懂事,可他分明做了很多坏事,只是面不改色风轻云淡地推脱。他们从不怀疑。
“若非师父嘱托,我才不会沾手你这些烂摊子。”慕期只撂下这么一句,便迈步进里。
“多谢师兄。”陆乘云没回头,只是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从袖子里拿出条干净的手帕,将剑上的血擦干净,而后将剑收进剑鞘里。
走出大门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
陆乘云又去见了汝南王,汝南王似乎也并不意外,他到底比他们多几分胆识,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
“你今日是特意来羞辱我么?”汝南王语气镇定。
上一回,他在交出兵权的时候,已经和皇帝讨过旨意,无论如何,保他儿子曲蟠不死。所以这一回,也没有祸及曲蟠。
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顾忌。
陆乘云只是笑,“没什么,只是想说,王爷费心费力保一个废物儿子,一生搅弄风云权谋,看着自己的废物儿子,一定觉得心有不甘吧。”
汝南王抬眸,面色冷了几分,“你想做什么?皇上已经答应我,绝不会伤他性命。”
“那是皇上答应的,与我何干?他与我有仇,我向来喜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有些怨仇可以当时计较,有些怨仇也可以日后计较。唯独不能不计较。只希望他聪明一些,别让我找到。”他一顿,笑意更深几分,“可惜他不如王爷聪明,王爷想保下血脉,可惜咯。”
*
陆乘云忘掉这些回忆,偏过头,看承欢。她不知道何时醒过来的,一双眼怯怯地望着他。
他抬手,替她把碎发别过去,“醒了。”
承欢垂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事太大了,她一时之间消化不来。
忽然之间,就隔了一道血海深仇的鸿沟。不是她的血海深仇,是他的血海深仇。
她对季家毫不在乎,即便是抄家灭门,也便罢了。可是他实在很在乎的,否则不至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那么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身份,似乎也显得很刺眼。
承欢侧过身,朝着里头的墙壁,问了句:“三姐姐和五妹妹到底是可怜人……总不该牵连她们。”
陆乘云看着她的后脑勺说:“好。”
再没话说。
承欢睁着眼看着墙,又觉得不大舒服,便闭上眼。很快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紧跟着,是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想自己果然像他的玩物一般,即便起先多么激烈的情绪,到这时候,仍旧是满含着期待。
承欢甚至有些怨他,为何不解释一句。
她想起很多的事情,从小时候开始,到那日长公主与她所说的一番话。
下一秒就听见他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夹杂着无奈的叹息,“承欢,你现在清楚地知道,我是何等面目丑恶的小人了。我坦诚,许多事我都是为了复仇。可你不是。你是渡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都姓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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