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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宣撞死乱石之上,尸首自空而坠,跌下云头,此一幕看得鸾鸣矶之外的溟沧派众弟子都是面面相觑。
那时烟火腾空,搅在一处,举目望去茫茫一片,只依稀可见涂宣被张衍那只玄黄大手逼迫得节节后退,虽然形势危急,但涂宣却也未曾开口认输,众人本以为还有什么手段未曾动用,也自凝神待观,哪曾想却突然之间来了这么一出,竟自己一头撞死。
张衍最后那番唏嘘之语也仿佛成了注脚,诸弟子俱是感叹,这位涂师兄一朝败北,居然愤而求死,果真刚烈异常。
但却也有人暗中鄙薄,认为这涂宣当真是输不起,也不知如何修炼到这一步的,难怪只是凝成了小金丹,似这等心境,又何谈长生了道?
围观者中也不是没有人心中存疑,可涂宣此举的的确确是自己所为,看得出并无他人强逼,是以也只能把这份疑惑压在心底,摇头不语。
此时谁也未曾发现,张衍藏在袖中之手暗暗伸出一根手指,一丝丝浊气从他指尖上飘出,须臾便消散了烟尘之中。
适才与涂宣争斗之时,他所使出的并非是自身丹煞,而是从陶真人赠与他的那粒金丹中而来,如今他已然将其中所有的精气榨干,至此为止,此物便算是寿终正寝了。
之所以如此做,他也是出于深层的考量,料到此间必会有有心人来查看自己的底细,当不能让这些人如愿。
虽说他要争夺十大弟子之位,若不展现出足够的潜力,是不可能引起师徒一脉上层重视的,但他心中自有一番算计,眼下尚不是彻底暴露底牌的时候。他还需耐心等待一个契机,是以今日只需稍露锋芒即可。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急功近利虽能出得一时风头。但却也意味着危机会在短时间内接踵而至,可若是需循序渐进,缓步前行,那途中多出来的变数便能一一及时化解。不至于弄得手忙脚乱。
张衍向来胆大,善于借势。敢于在关键时刻果断出手,但每次行事前都是经过了一番权衡的,绝不会冒然发动。
其实他料得一点也不错。此战结束之后。有几道混杂在人群中的目光悄悄离去,其中一名戴浩然巾,轻履霞衣的年轻道人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脚踩烟云来到高空之中。
他等了片刻,就有一个皓首童颜,身形挺拔。有松鹤之姿的老道人来到此处,年轻道人忙上前执礼道:“不想在此遇见韩师叔。师侄有礼了。”
老道人带笑抚须,道:“原来是郑畅贤侄,既然撞见了,那便一起走吧。”
郑畅笑了笑,他在这里便是为了等候此人,当下恭敬言道:“多日不见,师侄正也想向师叔多多请益。”
他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老道人看了一眼,点头先行,郑畅稍稍落后半个肩膀,也自跟了上来。
两人边走边聊,说了一些旧事轶闻,闲谈了一阵之后,郑畅转把话题一转,言道:“今日观那张衍,不想已然是凝丹结果,那涂宣输得倒是不冤。”
韩师叔淡淡说道:“张衍倒也有胆,居然敢在派外凝丹,老夫所料不差,他定是得了高人之助。”
郑畅抬眼看向老道人,低声试探道:“那师叔来看,觉得那张衍是丹成几品?”
韩师叔略作沉吟,道:“看那烟气,应是不下六品,但却也高不过四品去。”
郑畅也是点头赞同,轻松道:“师叔果然法眼无差,小侄也是作这般想,如此,这人倒也是不足为虑,先前对此人倒是重视太过了。”
韩师叔白眉微耸,沉声道:“老道我却不如此看,那张衍如今在低辈弟子中声望甚高,此战之后,必也是声名远扬,若不加以遏制,他日也是一个祸患。”
郑畅未免有些不解,讶然道:“韩师叔为何如此说?他左右不过败了区区一名小金丹修士,丹成六品之上虽说不差,但门中成就高出他者比比皆是,何至于让师叔如此忧心?”
韩师叔摇了摇头,叹道:“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可你莫非忘了,此人乃是真传弟子,且二十年未见便已成丹,其速之快,放在那些天资杰出之辈身上也是罕见,且他还有一处洞天在手,不见得没有一窥元婴之望,若是容等他成了气候,再想压制那便不易了。”
郑畅细细品味,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眼下张衍还是一个化丹修士,丹成品阶也只是说是尚可,那些声望他在看来也根本不算什么,他却未觉得有多少威胁,这位韩师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出于尊重之意,口中还顺着对方的意思言道:“师叔说得不差,那不如设法寻个由头除了他?”
韩师叔一摆手,道:“不可!丹成六品之上,又是真传弟子出身,再不济也能去做一方长老,不是那么容易可以铲除的,若是当真动手,反而逼得师徒一脉借机发难,得不偿失,此举为智者所不为。”
郑畅稍显疑惑,可转眼一看,见对方一副智珠在握模样,显是早有腹案,便道:“那依师叔之意……”
韩师叔呵呵一笑,老神在在地言道:“方法自有千百种,不过我来此时,恰巧遇上了一位老友,他却向我献出一条妙计,若是做的好,不但可令师徒一脉如今那咄咄逼人之气收敛下去几分,还可顺势一灭此人
气焰。”
郑畅神色一动,立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作揖道:“还请师叔明言。”
如今他在这里能撞上这位韩师叔,那也是因为对方故意让他瞧见的,因而他能断定,韩氏必定有是什么事要与他郑氏相商,是以他才决定留下来等候。
而此刻他已经听了出来,这位师叔口中所谓的老友。不过是托词而已,其实就是韩氏在向他们郑氏透漏出某种口风。他当然是要设法知晓的。
韩师叔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言道:“这十几年来我诸族之中也有几名杰出弟子成丹,只是却还未曾禀明山门,为激励后辈,正可来一场品丹量法之会。而张衍此人既为师徒一脉真传弟子,却不可不至。”
郑畅先是一怔。随即神色振奋起来,捶着手心,赞口不绝绝道:“好计。好计啊!”
溟沧派中原本有法规。每隔数十年,凡真传弟子丹成之后,便需开一场法会,称量弟子法力,丹成之品,实则这也是师徒一脉和玄门世家真传弟子之间的比试竞斗。
不过这等法会自溟沧派门中有变以来。师徒一脉因百年来未有一个真传弟子出现,自是也没有开的必要了。
可自三泊之战后。师徒一脉步步紧逼,有再度凌驾世家之上的趋势,因此诸族也是在筹谋对策。
而张衍却是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契机,他乃师徒一脉真传弟子,诸族正可藉此提出办一场品丹法会,用以震慑门中弟子,让他们认清楚玄门世家仍旧不可轻忽,还是溟沧派的撑天支柱。
此举虽不见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却能极大程度上威慑师徒一脉。
郑畅心念电转之间,已然想了个明白,这事绝非一时韩氏一家所能做出的决定,定是五大姓暗通款曲,互相之间早有了默契,只等着张衍丹成,便抛出此事,从某种意义上来,张衍这时候炼药成丹,反而是他们所期望见到的。
但五大族在世家之中地位超然,却不能直接走到台前,那便没有缓冲余地了,于是此事需另则一家牵头,而郑氏为十二巨室之首,无论是声望还是势力都足以来推动此事。
郑畅原地想了半天,道:“若是当真能重开品丹法会,届时选出几名俊彦出来,也可展示我世家之中人才济济,足可压倒师徒一脉,此事小侄当当回去禀明族中长老。”
韩师叔呵呵一笑,挥袖道:“理当如此,如有佳音,不要忘了告知老夫一声,吾且去了。”
郑畅忙再行一礼,待抬起头来时,这位韩师叔已是不见踪影了。
此时张衍也是步出了鸾鸣矶,赢了此战,他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不见一丝矜骄自得之色,袍袖轻摆,不疾不徐御风而出,相熟之人诸如谢宗元、冯铭等人都是围上来道喜恭贺,趁此时机,张衍也是邀请众人改日去昭幽天池一坐,叙别离之情。
待这行人与他告辞一一之后,他来到范长青面前,稽首道:“范师兄,久候了。”
范长青也是稽首回礼,哈哈大笑道:“师弟凝丹功成,为兄向你道贺了。”
他先前所言来此受了齐云天之嘱并非全是胡言,听闻张衍一回来便打杀了那万彰和文安二人,齐云天想得深远,便命范长青来此,查看张衍今时今日到底是何修为。
早在当初张衍进入他们的视线之后,因为他真传弟子的身份,齐云天便觉得他或可成为自己未来臂助。
如今师徒一脉复起之势在即,他们下一步,便是先襄助宁冲玄夺取那十大弟子之位。
而只宁冲玄一人尚且是不够的,还不足以彻底压过玄门世家。。
需知齐云天虽是元婴修士,三代大师兄,很可能便是下代掌门,但这位置也不是无人觊觎,不说世家中那几位杰出弟子,便是庄不凡等人也不无取代之心,是以他也需门中有得力之人来为自己分担压力。
张衍早先便表现出足够的潜力,是以他也被齐云天当做自宁冲玄之后的十大弟子人选之一。
不过齐云天手中也并非只有张衍一人,尚有几个也俱是师徒一脉中一时之选,谁人能最后从中脱颖而出,便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这也是齐云天乐于见到的,如此一来,他便可使得这几名弟子互为竞胜,自己则可超脱其上,牢牢将这几人控制在掌中,为他日后接掌掌门之位铺平道路。
如今范长青辨别了一番之后,已是心中有数,张衍成丹之品虽并未超过他的预期,却也未曾差到哪里去,自当回去与齐云天相商下一步该如何扶植于他。
只是他却不知,张衍从来不是一个不甘于人下之辈,更不会按照他们所设好的棋局套路来走。
他心中有对自己的定位,且早在回转山门之前,他便已经筹谋好了对策,因此说话之间,他对范长青既不过于疏远,也不过于亲近。
却不想,他这番姿态却是让范长青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与他攀谈了几句之后,便自笑着告辞。
离去之时,他语含深意道:“张师弟,且好生努力修行,日后门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