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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壁城又问道:“李梦娥如今在哪儿?”
大理寺卿程大人拱手道:“犯人本该关押在监牢里,但念及她的幼子才两岁多,又受了惊恫离不开母亲,微臣便暂且将他们安置在了婢女们的居所中。”
虽说李梦娥已经和李家断绝关系了,但血脉的事情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怎么说都是李右相的孙女,怀中的孩子更是李右相头一个曾外孙,还真不好把人关到牢里去。
江潮也跟着道:“小灯泡确实受了些伤,脖子和身上都有掐痕瘀青,可见那张玉书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唯一的亲骨肉也下得去手,我跟师妹已经给小灯泡诊治过了,暂且没有大碍。”
萧壁城点点头,侧身和云苓低语了两句,打算去下人居所中看看情况。
大理寺的一处矮墙小院里,李梦娥抱着哄睡过去的幼子,神情怔忪地看着窗外,宛如一尊雕塑。
她想,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轮回果然是天注定的,谁也逃不过。
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多希望只是场噩梦,但脖子上刺痛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当初被云苓救回有间药馆时,是李梦娥这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原本心中已经存了死志,想着不如结束了这一摊烂泥般的人生,可最后关头兄长和姐姐却没有选择抛弃她。
尽管他们曾经也斥责她,怒骂她,对她报以失望和冷眼,可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这个妹妹。
李元绍宁愿离开家族也要选择庇护妹妹的做法,在危急时刻是一根救命稻草。
李梦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寄住在有间药馆的那段时间,是他们兄妹三人最穷困潦倒的时候。
从前都是家族的掌上明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寻常所用之物无不是上等佳品,这会儿却为了生计发愁,要他们将一块银子掰成几块花。
兄长为了她和孩子去给人教书,一站就是一整天,说得口干舌燥嘴皮子都上火,嗓子哑了好久。
姐姐为了帮她打官司,更是跑回去偷房契和存折,还“骗借”亲戚长辈的银子,事后几个月都不敢回家。
那段时间,李梦娥第一次无比真切地看清了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昧无知,眼高于顶。
是她自己不争气,还连累的哥哥姐姐也陷入狼狈之中。
可当她无比懊悔自责时,兄长和姐姐却没有一句责怪,反而还不停地宽慰她。
李梦纾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焉知非福?这一路来虽磕磕绊绊走了些弯路,可历经了这次磨难,方才更看清了人生的真谛。”
“从前咱们三个在相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彼此都不亲近,如今兄妹同心,其利断金,心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李元绍也附和道:“梦纾说得对,离开李家并非件坏事,至少哥哥想明白了自己真正该守护和追求的东西是什么,而不是像个不会自己思考的傀儡一样留在李家,任祖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别看二房得意将我赶出了李家,我现在只觉得庆幸,甚至还有几分怜悯他们,为了讨得祖父的欢心与关注,连最基本判断是非黑白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样的人来接替家族能有什么大作为?衰败是迟早的事,不待下去也罢!”
李梦娥心中酸涩,亦是动容,在亲情的支撑中,慢慢地正视和接受了曾经愚蠢的自己,以及现在狼狈的自己。
同时,也鼓起勇气坚强地直面以后的人生。
她已经是个及笄的姑娘了,成年人要为自己选择的人生负责。
何况张玉书被关进了大牢里,刑期三年,就对方那个体虚的模样,能不能熬过去都是未知数。
不少人都觉得张玉书一定会死在牢里,就连李梦娥也这么认为,她觉得凤眠国师给自己算的那“刑夫克子”命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两年来,她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也越发振作起来。
原以为是迎来了新生,哪知好景不长,今年三月的时候,张玉书竟然提前出狱了。
听说他在牢里本来都快不行了,眼瞅着熬不过第三年,哪知走狗屎运碰上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被张家人接了回去。
李梦娥不由得苦笑,这哪里是张玉书命好走狗屎运,分明是她从前犯下的罪孽还未偿还清楚,老天爷依旧在惩罚她呢。
自打张玉书出狱后,她的日子便过得心绪不宁,总怕有一天对方会为了小灯泡而找上门来。
得知这个消息,李家兄妹三人都很是紧张了一阵子。
好在张玉书是当真就剩下半口气,安安分分地在张府里当药罐子养着,一直没作什么妖。
李元绍对这件事表现得很郁闷,他明年毕业就要离京了,把李梦娥留在京城实在放心不下,张玉书那个混账东西怎么就没死在牢里?
李梦娥安慰他,“我平日都在有间药馆里住着,张家哪敢轻易找我的麻烦,那不是跟陛下过不去吗?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再说了,姐姐和姐夫会一直留在京城,我也不算没有人照应。”
说起离京外派的事,她忍不住心中泛起些许伤感。
不只是为了将来会与兄长离别,更因那个青年的注定远去。
与朱嘉阳的相识源自一场意外。
那时李梦娥寄住在有间药馆里,平日里会上街采买些寻常用品和纸墨笔砚,那段时间正逢七夕佳节,街上很多铺子都有举办猜灯谜和写诗作对的活动。
失去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她便为了省钱而打上了那些活动彩头的主意。
虽说李梦娥曾经心高气傲,自视不凡,但她也的确有两把刷子,作为北麓书院当年名副其实的第一名,想拿下赛事魁首的彩头不难。
但尴尬的是,大周风气开放,七夕节举办的许多赛事都是要以情侣双人的身份参赛的。
于是李梦娥干脆在人群中观察了一阵,最终注意到了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也正独自一人猜着花灯铺的灯谜搏彩头。
对方穿着的紫色衣袍吸引了她,她认出那是清懿书院的院服。
观周身却并无值钱的佩饰,想来应是寒门出身的学子,能考进去定然有几分真才实学。
李梦娥定了定神,戴上随手买来的兔儿面具,主动上前找到青年男子,问对方是否愿意与她假扮情侣,两人一同参赛,事后将彩头平分。
那人便是朱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