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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安宁所猜到的那般,六月二十八,叶老夫人亲自上门了。
周李氏在听到门房传来的消息,回头看了女儿一眼,“神了!”还真被她闺女给说中了。
安宁嘴角翘了翘,说道:“我去招待叶老夫人吧。”
周李氏道:“你小孩家家的,招待什么,应该我去才对。”
安宁看着她娘十分热情地对叶老夫人说道:“让人送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呢,大热天的。”
叶老夫人却有些魂不守舍,只是对周李氏恳切说道:“我能和安宁私下说几句话吗?”
周李氏虽然有些疑惑,一抬眼便看见叶老夫人眼中含着泪意,她在外人面前向来仪态万千,是个优雅的老妇人形象,如今似乎却抛弃了一贯的从容冷静,声音称得上是在请求。
周李氏本来就心地善良,一看她这表现,便猜到其中大约有不能说的缘由,她点点头,对安宁说道:“你同叶老夫人好好说话,可别失了礼。”
安宁点点头,直接带着叶老夫人到她的房间里,还给叶老夫人泡上一杯宁神的菊花茶。
茶香袅袅,生起的水雾几乎要氤氲了叶老夫人的脸,她将裙子摊开,指着上面的一朵迎春花,说道:“安宁,你能告诉我,这种绣法是谁教你的吗?”
安宁一凝神细细看着,然后怔住了。这与市面上迥然不同的绣法,正是出自李艳的教导。李艳的女红素来很好,她同安宁情同姐妹,在教导的时候从来不藏私。所以即使安宁在刺绣上天赋普通,又不勤奋,但是凭借着李艳所教的一些独门绣法,落在旁人眼中,变成了“女红不错”。
她忽的想起了叶老夫人的娘家姓李,李艳也是姓李。她同李艳相遇的时候,李艳会女红会算学也会四书五经,显然曾经受够很好的教养。
这一连串的蛛丝马迹串成线后隐隐指向某个真相——李艳,说不定就是叶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李家当时已经满门死得差不多,保不齐,有一个漏网之鱼在。
叶老夫人见她神情,便知道安宁清楚,激动地抓住安宁的手,眼中含泪,“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求求你,告诉我。”
她一个长辈,却对安宁一个小姑娘如此低声下气,显然李艳对她十分重要。
安宁心中不忍,正想告诉她,话还没出口,便又被她给吞了下去。
不行,在问过李艳意见以前,她怎么能够罔顾她的意见直接说了。倘若李艳真心想要认亲,那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叶老夫人在京城之中。可是她却不曾想过要同安宁一起来到京城,这态度显然是想要同过去做个彻底的断绝。
虽然叶老夫人看上去十分可怜,但是安宁同李艳的姐妹之情在这一刻还是占了上风,她抿了抿嘴,说道:“我在宣州州府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绣娘,她那时候为了表示报恩,所以才交给我的,事实上,她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叶老夫人眼中的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由原先的期望变成了浓浓的失望,眼泪再也止不住,老泪纵横,“我的燕儿!我的孙女,你在哪里啊!”
安宁直接呆了。
孙女?!李艳原来不是她娘家侄孙女,而是亲孙女?她忽的想起之前所听过的,叶老夫人的孙女在八岁的时候被拐走了,难道那人就是李艳吗?
她的视线落在叶老夫人身上,在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何她和她娘会觉得叶老夫人面善了。李艳的五官本身同叶老夫人有三分相似,所以在初见时候给她们母女那样的熟悉感。
想起李艳的身世,安宁不由也觉得唏嘘,她本来一个好好的官家之女,却被拐卖。安宁同她初见的时候,她不知道已经遭遇过多少的悲惨经历,才会用放荡轻浮的表现来掩盖自己。
从她所调查到的事情来看,叶老夫人对自己的大孙女十分上心,甚至超过了儿子。李艳八岁时候外出,叶老夫人肯定会派好几个下人守着。在这种情况下,李艳都能被拐走,说不定这其中就有叶老爷的继室叶江氏的手笔。
叶家上下,会有动机做这件事的就只有她了。
她抿了抿春,心中已经有七分认定李艳是叶老夫人的孙女,却碍于李艳本身的意志,不能直接告诉她,只能安抚她道:“老夫人,别哭了。我家在宣州那边还有我舅舅一家,我到时候让我舅舅她们帮忙寻找一下。以那位绣娘的手艺,不可能一点名声都没有,肯定很快就可以找到的。”
叶老夫人眼中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一样,“对、对,一定可以找到我的燕儿的。”她面色凄苦,手轻轻拂过那朵迎春花,“燕儿从小就养在我身边,一针一线都是我教导的,这种绣法,除了我和她,也没有什么人会了。你那时候遇到的那人,一定是她!”
“燕儿,她过的如何?”
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的确对李艳非常关心。安宁想了想,还是多说了几句话,好安一下她的心,“我那时候见她的衣着打扮,虽然朴素,但布料颇为不错,头上还带着一个银钗,想来是过的不坏的。”
她顿了顿,还是给叶老夫人打了一下预防针,“不过我当时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妇人打扮。从气色来看,生活即使算不了大富大贵,但也是平和安顺。”
叶老夫人含泪道:“平安就好,只要平安就好。”
能够在她死之前,再听一下她最惦记的孙女的消息,她就心满意足了,若是能够见到孙女,她便死而无憾了。
安宁已经打算等叶老夫人回去后就立刻写信,让人送给李艳,到时候一切的决定都交到李艳手中,要不要相认都看她。若她愿意相认,她便老老实实向叶老夫人交代。若是她不愿意的话,安宁也会帮她遮掩一番。
她抽泣了一会儿,擦干脸上的泪痕,看着安宁的眼神满是感激,“我那苦命的孙女便交给你了。若是安宁你能找到她的话,那便是我老婆子最大的恩人。”
安宁道:“至亲骨肉分离是世间最大的痛苦,我自然没法眼睁睁看着你们祖孙天各一方。”
叶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安宁被她夸得都要心虚了,只能低头做羞涩状。
叶老夫人的声音却满是苍凉,“只可惜这世上终究好人少,坏人多,多的是踩着亲人的尸体想要升官发财的人。殊不知,冥冥之中一切报应都等着呢。”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恨意几分冷漠。
安宁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语,越听越纳闷,这话说的到底是谁。
不过叶老夫人的失态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眼泪擦干后,再次回复最初那个优雅的老夫人。安宁吩咐桂圆下去煮几颗鸡蛋,好歹让叶老夫人敷脸以后再离开。
煮鸡蛋本身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在这期间,叶老夫人又询问了不少关于李艳的事情。安宁不好说太多,万一在这位聪慧的老人面前透露出自己同李艳相识的事情就不好了。所以她只是把前面的说词翻来覆去地念叨着。
叶老夫人却不嫌她啰嗦,每每听到她说她孙女气色很好,神情宁静的时候,嘴角也露出了恬淡的笑意。
等桂圆手捧着碗走来的时候,安宁才停了下来。
那碗里就放着两颗的鸡蛋,安宁和桂圆一人一颗,将最外面的蛋壳给敲掉,露出了里面白白嫩嫩的蛋白,桂圆不由吞了下口水。
安宁又好气又好笑。明明周家不曾给桂圆少过半点的吃食,周家上下的人都知道,服侍安宁的丫鬟福利最好,不仅各种年结的时候有所谓的红包,吃食上也比别的地方胜过一筹。但桂圆即使吃再多的美食,那吃货的性格却不曾变过。
幸好桂圆还算知分寸,认认真真地给叶老夫人敷眼睛。安宁和她一人敷一边,直到差不多了,才送叶老夫人出门。
叶老夫人临走之前,不忘对她说道:“若是有什么最新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她话语之中透着对孙女的拳拳亲情。
安宁也不由动容,用力点头。
叶老夫人走后,周李氏自然问了一下她原因,安宁还真有点担心她娘会不小心说漏嘴,所以便对付叶老夫人的说词来对付周李氏。周李氏也感慨道:“她的孙女也是个可怜人啊。”
然后又痛骂起了拐子,说他们丧尽天良,为了金钱,害的不知道多少孩子同家人离散,咒骂他们断子绝孙。想来周李氏也是想起了女儿以前被拐卖的心情,顿时对叶老夫人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安宁看她娘说得很起劲,索性回房间,给李艳写了长长的一封信。
写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缺突然浮现出以前皇后娘娘给李艳的那张图——李艳还把那三美游园图绣成了一个大大的屏风。那其中有个姑娘同李艳有几分相像,难不成那也是李艳的亲人?而且还同皇后娘娘认识?
若是如此的话,便不难解释季皇后对李艳的照顾了,向来就是在照顾故人之后。
安宁叹了口气,手一抖,一滴墨水就这样滴落在信笺之上。她将这纸揉成一团,丢到纸篓之中,又开始重新写。
有如此的身世,经历却又如此的波折,安宁似乎有点理解李艳不愿认亲的心态了。倘若她认了亲事,她的那些过往迟早会被翻出来,那么对于她家的声誉显然会是一个打击。
她咬咬唇,一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写信给她,该不该打扰李艳此时平静的生活。
可是换位思考的话,若她是李艳,肯定不希望自己被好友隐瞒这件事。
安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同叶老夫人见面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包括叶老夫人的一些表现。写完以后,她将信件撞入信封之中,吩咐底下人的迅速将信件送到正在开原县的李艳手中。
以前的安宁虽然有打探叶家的事情,但最多就是稍微打听一下大概情况。如今就不一样了,叶家至少有七成的可能性是李艳的亲人,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这个好友,安宁也要好好去调查一番。
这一调查,还真调查出了点东西来。
在叶家,叶老夫人的地位最高,但这地位高不仅仅是因为辈分,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有二品的诰命——二品诰命即使是在达官贵族群聚的京城中,也很能拿得出手了。而且当初叶老太爷门生不少,倘若叶老夫人出面说一声,她那儿子叶和风就不至于十年都被罢黜在家,不曾起复过。
叶老夫人虽然不管事,但是叶夫人可不敢怠慢她,毕竟叶老夫人手中还握着她自己的和侄女的嫁妆。叶和风当年被罢黜以后,花了不少的银子疏通,可惜这些银子都打了水漂。家中的钱财反而耗得差不多,除了叶老夫人的嫁妆。
叶老夫人对儿子也的确颇为狠心,除了一个月给儿子和媳妇一百银子,其余的就别想了。一百银子不仅包括叶家上下的吃穿,还包括下人的月钱,导致叶和风夫妻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叶和风也曾对她娘抱怨过,只是叶老夫人炉素,加上生活简朴,她那院子一个月最多花个十两银子。
叶和风在碰了几次钉子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叶江氏曾经打过将女儿儿子送到叶老夫人面前抚养的念头,只可惜叶老夫人根本不买账,直接一句身体不适就推了过去。
越是调查,安宁就越发疑惑:这叶老夫人还真有点把儿子和儿媳妇都当仇人看待一样。仿佛在她的心中,只有长孙女才是她唯一在乎的人。
她虽然有心想要继续深入调查下去,奈何年代久远,加上叶家为了省吃俭用,下人剪裁了不少,导致知道的人也没多少。秦大山能调查出前面的那些已经算很有本事了。
安宁叹过一回后,也只能先放弃。无论怎么看,这叶家都不算是好归宿啊。她现在反而担心李艳若是同他们相认,说不定会被叶江氏和叶和风打着父母的名义,要她交出那些赚到的钱财。毕竟李艳现在可是鼎鼎有名的绣娘,一个月最少都能赚个几百两银子。
一切的情况,还得等李艳的回复。
……
在七月初的时候,去往松州的人终于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丁菱皱着眉头,向安宁汇报:“我这趟过去,找到了凤瑶小姐的大堂姐陆凤英。陆凤英在那于家的日子过得不太好。那于家本身也是暴发户人家,一方面羡慕着陆凤英所谓贵族小姐的气派,一方面又觉得陆凤英虽然是被明媒正娶抬进来的,却跟买的没什么差别。所以对她时常非打即骂。”
“那于家又是个宠妾灭妻的人家,在那些宠妾的挤兑下,陆凤英越发没站的位置了。”
“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过来?”
丁菱的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愤怒,“若是这样也就算了,我们终究是为了她好,即使她不愿也没想过要强制带走她。陆凤英却反而向于家告状,以此博取丈夫的欢欣,说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是于家的人,死是于家的鬼。就算我们再舌战莲华,她也不会随同我们离开。若不是我们几人小心谨慎,早就被于家给留下了。”
安宁神色微冷,她猜到陆凤英会拒绝,却不曾想过她还会出卖丁菱她们。尽管丁菱他们完好无损出现在她面前,就说明他们没事,但当时的惊心动魄多少可以想象出来。万千的话语,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你们辛苦了。”
丁菱眼中难得涌起了一丝的委屈,“姑娘,我不明白,明明我们是为了她好,为何她反而不领情呢?”
这也是她回来以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安宁对此情况,却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错的不是你,是这个时代。”
并非只有男性会压迫女性,许多女性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就自动给自己身上套上一层的枷锁。当有人要替她们解开的时候,她们反而比任何人都要抗拒,就像是陆凤英一样。即使在现代,这种情况也常常出现,一些被丈夫殴打的人,当你去解救她,并打了她丈夫以后,她反而报警告你打她老公,倒打一耙。
安宁前世就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在感到可悲的同时,也涌起了一丝的无能为力。这种情绪只是转瞬,便被她给压下。
丁菱点点头,“我也觉得错的不是我。不过陆凤英还是给我们添了一些堵,我们花了一些时日才抹平了痕迹。她那时候,还想询问我们凤瑶小姐的下落,幸好我那时候留了个心眼,不曾告诉过她。”
安宁表扬她道:“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很多呢。”
丁菱的脸上涌现出了一丝的激动和夕月,这份光芒让她寻常的面容都显出了几分的清秀,“我和姑娘相比,差很多呢。姑娘才是做大事的人。”
安宁含笑看着她,“若是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不能做这么多事情。”
丁菱也是她去年在旱灾之后收下的。当时旱灾的时候,她一家三口在安宁赈灾时也去领取过粮食。只是丁菱的父母重男轻女,还想将丁菱的那份匀给贪吃的儿子。
安宁在见到的时候,忍不住上前训斥了他们一顿。
在旱灾结束,大批灾民返回家乡的时候,丁菱反而偷偷离开父母,选择卖身留在安宁身边。
或许是因为她对安宁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崇拜,加上丁菱又是个女孩子,所以安宁对待她自然越发的和熙。
她直接从梳妆盒中选出了一对的白玉菱花耳坠,递给她,说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这是送你的礼物。”
丁菱毕竟还是小姑娘,见到这精致的耳坠很是喜欢,开开心心地收了下来。
等她离开以后,安宁叹了口气,还是去了陆凤瑶那边一趟。因为同陆凤瑶一起做事的缘故,现在安宁也不像最初见面一样,还得化个妆易容。她将陆凤英的事情同陆凤瑶说了一下。
陆凤瑶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说道:“如果这是她的选择的话,那么我尊重她。”
人各有志,她也无法强求。说不定在堂姐心中,像她这样的人反而是不守妇道的吧。
安宁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便同她说起了一些让她振奋心情的事情。比如这段时日,她们那庄子已经收留了两个姑娘。这两个姑娘一个还未出嫁,便被村里的地痞流氓给玷污了。家人觉得她丢脸,还想将她嫁给那无赖。安宁的人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姑娘正打算一条白绫了结自己的生命,最后却被安宁他们的人给带了回来。
另一个姑娘则是个被迫守望门寡的少女,还未出嫁,未婚夫便已经去世。偏偏又有和尚表示未婚夫是被她给克死的,她的亲人觉得理亏,便将她给送到夫家去守寡。婆婆一家将儿子的死归咎于她身上,时常虐待她,最后她不甘受辱,跑了出来。
如今这两人都在庄子中学着染布,虽然一开始做得不太好,但安宁知道饭要一口一口来,不曾苛待他们。染出来的那些失败品也直接便宜卖掉了。
“一开始的她们染出来的布啊,颜色不均匀,手感又差。但是昨天送来给我的那匹布,却做得很是不错。才短短一段时间,她们两个就进步不少,我打算先将布收着,等九月份的时候再来将布庄给开业。”
毕竟八月的时候她那会所差不多就要开业,一整个月的时间恐怕都得忙着会所的事情。
陆凤瑶果然十分喜欢听这些“女子自强”故事,原本因陆凤英而生起的郁色也消退了不少,还对安宁说她明天要去庄子看看的事情。
安宁原本想要同她一起过去,但是柳碧彤的邀请却打断了她的计划。
在七月五号的时候,梅家正式向柳碧彤下彩礼。
安宁猜测柳碧彤邀请她过去,应该是为了所谓的示威吧,毕竟这亲事也是她从杨蕊手中抢过来的。安宁原本不打算过去,但是在得知梅家的聘礼平平的情况下,决定还是过去看看热闹好了。
在这一天,柳碧彤换上了一件大红的衣裳,脸上的妆容也是刻意打扮过的。不过安宁觉得她这样打扮,还不如平时那种清丽的妆容好看些。但是她身后的丫鬟南儿那身娇俏的杏黄色衣裳很适合她。
柳碧彤看到安宁过来后,微微笑了笑,“我以为安宁妹妹你不会过来呢。”
安宁轻声笑道:“我只是好奇梅家会送什么聘礼过来而已。”
柳碧彤做出一副高洁的神情,“我并不在意梅家送多少聘金过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由金银钱财就能够所衡量的。”
安宁有点无语,都什么时候了,只能居然还想在她面前装这些。她嘴角嘴角扯了扯,直接转头对身后的玉容说道:“既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能用金银钱财来衡量,等下就把今天准备带来添妆的那套金头面带回去。”
以安宁对柳碧彤的厌恶,她哪里可能会给她送金头面这东西,连一个钗子都不给。她不过就是故意这样说而已。但柳碧彤显然是相信了,表情有些僵硬,眼中闪过后悔的情绪。
一套金头面啊!能让周安宁拿出手的东西,至少也价值个五百两,偏偏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这样没有啦。她简直懊恼极了。
柳碧彤肉疼的表情显然让安宁十分的愉悦。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开玩笑的,你以为我真的会给你添妆?”
被二次插刀,柳碧彤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神色僵了僵,换上楚楚动人的表情,“安宁,你对我实在有些误解。”
安宁眼皮跳都不跳一下,“那些不是误解,是事实吧。说起来我也有些疑惑,为什么在经历过陷害我,抢我朋友未婚夫的事情以后,你还能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后一件事我倒是要感谢你,如今蕊儿也有了一门更好的亲事。”
说到这里,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柳碧彤,“蕊儿的未婚夫,是萧家的二公子,她未来公公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萧公子本身也是才貌双全的男子,同蕊儿十分般配。若不是你的话,蕊儿也不能有这样体面的婚事呢。”
她索性搬出萧家来打击柳碧彤。柳碧彤显然受到了刺激,神色越发的不甘。
看到她痛苦,安宁就觉得快乐了。
她身后的南儿看在眼中,对小姐越发不满——小姐这样的人品能找到梅公子这样的未来夫婿已经是上辈子烧来的香,她居然还不知足。她可怜的梅公子,偏偏对如此爱慕虚荣的小姐一片痴情。
想到这里,南儿便觉得身上的担子越发沉重了起来,很有去解救梅公子的意思。
安宁则在刺激完柳碧彤以后,就慢条斯理地喝茶,不理柳碧彤。
过了一会儿,蔚邵卿也走了过来,视线在安宁耳朵那抹翠绿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收了回来。
安宁今天所佩戴的正好是皇后娘娘那天赏赐的玻璃种耳坠,那点绿色不时地晃啊晃,越发衬托得小巧的耳垂莹白如玉。
蔚邵卿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只是直接在位置上等着。向下聘金这种事情,在古代相当于现代的定亲,也是需要所谓的良辰吉日的。
等时辰差不多了,梅家的人也终于敲锣打鼓,鼓乐吹奏地上门了,一并带来了他们的聘礼。
金簪一堆、金手镯一对、金戒指一堆。礼饼一回。另外还有红绸、红蜡、喜糕等东西、几本的书……虽然梅家的聘礼该有的都有,但是对于他们官家的身份来说,太过浅薄了,加起来恐怕恐怕还没四百两银子。
在梅家送聘礼来的时候,柳碧彤自然得回避,不过她有南儿充当耳报神,在听说梅家只送了这些聘礼,她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住了。
梅家领头来的是梅若源的堂哥梅若池,反而对他们家出的聘金很满意,还对蔚邵卿说道:“这上面的两本书籍可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孤品,是梅家的传家之宝。叔叔他们便将这拿来作为聘礼,可见对这门亲事实在上心。”
安宁扫了下礼单,在最前面看到了两本所谓的孤本,差点笑岔气了,这上面所写的《锦香亭》和《月汀溪记》她还真的见过,就在蔚邵卿的书房之中。也不知道这梅家哪里来的脸面说是绝无仅有的孤品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这两本同蔚邵卿书房中的很是相像,她翻了翻,发现蔚邵卿书房那两本,在开头还有作者自己写的序,上面还盖了代表作者签名的印章。想来梅家是拿到了两本的赝品便自以为是正品。看着梅家此时的作派,安宁觉得柳碧彤就是解救了杨蕊的大好人啊。
她抿唇微笑,梨涡浅笑,原本还在同蔚邵卿款款而谈的梅若池一眼瞥见,眼神直了直,顿时心猿意马了起来。
蔚邵卿顺着他视线看去,脸色沉了一瞬,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的对安宁说道:“你前段时日,《锦香亭》和《月汀溪记》抄录完了吗?”
安宁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表哥你不是正在看这两本书吗?我哪里能够夺人所好。”
刚刚还在滔滔不绝说那两个孤本多么珍贵的梅若池像是被狠狠在脸上揍了一拳一样。安宁可没那么简单就放过她,笑声轻快如银铃,“不过没想到梅家也有这两本书呢。不过梅公子既然说那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孤品,想来只是同名罢了。”
梅若池涨红了脸,脖子像是被一股力量掐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宁见他这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蔚邵卿不紧不慢说道:“你若是喜欢那两本,等下带回去便是。”这种云淡风轻就送出去的态度,对比一下梅家将其作为聘礼还自命不凡的动作,高下立现。
有了这插曲之后,梅若池再也不复一开始的口若悬河,梅家将聘礼和礼单送到蔚邵卿手中,然后受了蔚邵卿的一场招待,之后便匆匆走了。
毕竟蔚邵卿并非是柳碧彤正经的娘家,所以今天他也没有邀请朋友过来,就摆了几桌,招待梅家。若是以前,有这机会,梅若池等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套近乎的机会。但梅家才被蔚邵卿用孤本的事情臊了一脸,终究是文人,也是要点脸面的,所以吃完饭后便匆匆离开。
蔚邵卿问了下安宁,“你说给他们回礼的话,要回多少?”
安宁随口道:“一般情况下,都是将除了金银首饰以外的那些聘礼,取出一半,再添加几分东西,便是回礼。”
蔚邵卿点点头,眼中却忽的闪过一丝的笑意,“不如将我书房之中那两本,送回去当回礼好了。”
人家把赝品当聘礼送来,蔚家的回礼却是正品。这绝对是最大的打脸。
安宁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便宜梅家,说道:“不行,虽然他们被打脸了,但是也拿到实惠了。以梅家的性子,说不定日后时不时就要拿出那两本,说是你送的。”
一想到那场景,安宁就觉得恶心,就算想打脸也不能让他们占便宜了。
蔚邵卿自然是安宁说好就觉得好的人,他点点头,“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安宁念头一转,拿了那份礼单,步伐轻快地去找柳碧彤了。
她笑意盈盈地将礼单放柳碧彤面前,意味深长说道:“这梅家,可真是礼轻情意重。”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安宁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柳碧彤没有喜意的神情,嘴角上扬,袖子翻起了飘然的弧度。
柳碧彤在屋内也早就听说了梅家用赝品作为传家之宝的事情,对于这门的婚事,已经有了后悔和迷惑。这样的人家,真的值得她当时为了赌一口气而抢过来吗?
南儿见她神情,便猜到她想法,连忙说道:“像梅公子那样的人品相貌,在这京城之中也没几个。”
这纯粹就是她自己情人眼中出西施了。
柳碧彤被她这么一安慰,不觉气顺了很多,能够顺利定下这门亲事,她也该骄傲了。只是想到梅家下聘以后,她就得UI去准备出嫁事宜,柳碧彤的心又揪成了一团。继母那么讨厌她,不抢了她嫁妆就很好了,哪里可能会好好打理呢。这时候,她便开始庆幸起梅家送来的礼物不算丰厚,不然日后出嫁看到她浅薄的嫁妆恐怕就要翻脸了。
柳碧彤虽然很想留在蔚府,在蔚府之中,虽然蔚邵卿对她冷淡,在吃食上却不曾苛待过她。回家的话就不一定了。
她咬了咬下唇,却也十分清楚她没法继续留下。蔚邵卿已经写信给了她父亲,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问题,父亲也绝对不会留她在这里出嫁的。
……
与此同时,安宁正在书房之中,和蔚邵卿说着叶家的事情。
“表哥,这叶和风当初是做了什么,才会十年之间,都不曾有过起复的机会。”
蔚邵卿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了?”
安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李艳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才不相信蔚家当初帮李艳遮掩的时候,对这些一无所知呢。
蔚邵卿倒是没隐瞒,“李艳,原名应该是叶燕,是叶和风的女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李家被诬陷,陛下中毒,李家变成了被推出的靶子。”
安宁道:“可是以陛下的雄才大略,即使他那时候中毒,也不至于没调查清楚就将李家满门抄斩吧?”
蔚邵卿道:“因为当初拿出李家勾结王爷,意图谋反证据的就是叶和风。”
安宁差点没跳起来,等等,这叶和风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居然如此陷害自己的舅家。
蔚邵卿道:“叶和风所拿到的证据,也是别人伪造的。他当时信了这证据,生怕自己被牵连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陛下面前做出大义灭亲的样子。有他这位亲外甥的‘举证’,李家的罪名才会确定得如此之快。皇后娘娘,同李艳生母,在闺阁期间是好友,她也因为此事同陛下争吵,坚决相信李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在李艳母亲叶李氏去世以后,皇后娘娘与陛下便越发疏远。陛下对娘娘十分愧疚,所以叶和风再无为官的可能性。当时叶和风即使打点再多,结果都是一样的。”
安宁脑海中浮现起季皇后在灯光下冷淡疏离的眉眼,不由为这女子惋惜不已。横亘在这对身份至高的夫妻间,恐怕不仅是李家的问题,还有那皇宫之中千娇百媚的美人吧。
凌青恒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丈夫。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至于叶和风……她不由心疼起了李艳有这样的一个父亲。
难怪,难怪叶老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的冷漠,想来她也是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吧。当初叶和风举证李家,不仅是为了撇清关系不受连累,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为了能更进一步,只可惜他不仅算漏了皇后娘娘同他夫人的感情,也算漏了天子对皇后的感情。丝毫不知道,在他做下那决定的同时,他的官途也就戛然而止。
安宁紧紧咬着下唇,心中越发觉得李艳不该认亲,即使要认,最多也就认一个叶老夫人罢了。叶和风……
她的神情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