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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人匆匆出了书房,路上没有丝毫耽搁,在内官的引路下快步出了宫殿,直到站在宫门口他才发现这一路竟一直憋着气。
他看着内官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胸中提着的那股气才卸了下去,手扶着宫墙大口喘气,冷汗湿了鬓边的发丝。
一步败步步被动,当初他就不应该让小女儿去参与这件事情,原本以为小女儿比较单纯,更容易接近那位,不曾想第一重便殒命,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带出来,可再安排人进去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昆仑秘境好不容易重启,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钟成康郁结在心中的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女儿是他众多计策中的一个,然而其他条线连进门这一步都没成功便夭折了,这样的结果让他有些抓狂,但后来想想,至少还有个女儿在里面,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若在第一重秘境就与皇子有感情纠葛,能多撑几重秘境出来提供些线索也好,以后再有机会其他人也不至于毫无防备,万一走运或许还能撑到最后。
梦总是美好的,没过几天,钟倾依再出现的时成了痴傻。
钟倾依正是仲以晴,那个活泼艳丽的小姑娘在秘境里没了命,外界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钟成康在这个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尚未发挥什么作用便这样消失了。
他怨,怨他那个不中用的女儿,但事情已成定局,为了不让外人看笑话就只能让她死。
没错,她那个痴傻了的女儿不是自然死亡。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现实世界里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女儿竟然会被君上注意到,还成了一个把柄。
钟成康如今位列尚书之职不久,他原本只是个末尾的小官,因为是第一批站队在当今君上身后的官员,所以犹为厚待,同时本身又有才能傍身,故担此职位倒也没太多争议。
只是如今因为一个废棋被君主猜忌,他捂着胸口踉跄了几步,心中开始思虑其他打算。
直到走到马车前,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佝偻的身躯重新站直。
他拍拍官服,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雨在钟成康出门前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知道这位备受打击的臣子被君上赶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不想在他那颗受伤的心上再添一笔悲壮。
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水坑,车轮碾过时水被轮子挤压出来填进其他坑里,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波纹,远处乌云散开,留下的几朵云被夕阳映的火红。
马车渐行渐远,宫门后面探出了个脑袋,确认钟成康离开后小跑着去往内殿。
-
书房内。
自钟成康离开后谁都没有开口,君上没说留下方大人有什么吩咐,方大人站在一旁也没有急着去问。
比起坐在桌子后面一副高深莫测的君上,方大人看起来倒是更加放松。
他双手垂在身旁,身子站得笔直,即使一身宽大的官服,依旧能看出他修长匀称的身影,除了垂着眼睑这一点能面前看出恭顺以外,都快认不清谁才是主。
过了好一会儿书房门被人扣响,送钟成康出去的内官进屋行礼。
“君上,钟大人已经乘着自家马车离开。”
“知道了。”这是钟成康离开后君上说的第一句话。
内官没有等君上吩咐,识相地自己退了出去,出门前细心将门关好。
随着门咔哒一声关好,方大人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才是臣子,不能让君主等着。
他向旁边迈了一步,作揖道:“臣知道君上想问什么,荀公子不会有事,再休息些时日自会有所好转。”
哐!
原本盛满热茶的杯子摔碎在方大人脚边,碎瓷片散落一地,茶水携着茶叶一起沾到了他的衣摆处。
方大人好像无所觉,依旧用他不咸不淡的声音道:“秘境中所有伤害直击灵魂,荀公子虽未受伤,但是出秘境之时出了些许意外,导致意识混沌,多将养些时日便可以了。”
“你说的轻巧!”君上猛地起身,盯着面前即使作揖未起,身板依旧笔直的人冷笑道,“我们在里面折损了多少人?每一重秘境看似都一样,实则同时进去都未必能遇上,你之前说的那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方大人收回双手,看着君上怒不可遏的样子,沉声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个人了,第一重秘境的时候以为是无意中被卷入的,毕竟秘境选人从来都是随性,但第二重和第三重的时候臣着重留意到,凡事关键点都与这个人有关。”
君上皱眉,话锋一转道:“前段时间探子来报,容安城失火,至清楼尽数被毁,这事可和你有关?”
方大人:“竟有此事?至清楼臣有所耳闻,听说那里的酒极是不错,怎的也会有仇家上门?伤亡可多?”
惊动了京都,绝对不只是一个酒楼被烧这么简单。
君上盯着方大人看了片刻,缓缓坐下,道:“昆仑秘境遗失已久,这次我们窥视天机,若此事不成,将来难保不会遭天谴,况且这次错过下次不知何时才会有机会,望方大人珍之重之。”
方大人:“是,臣明白。”
方大人从书房出来时繁星已经爬上了天空。
他出宫的脚步不疾不徐,仰头看着星空对旁边的内官道:“白天还是那样糟糕的天气,到了晚上竟然如此好,真是变幻莫测。”
内官战战兢兢的跟在身后,没有应答这句话,他总觉得方大人这话不像是在说天气,更像是在说君上的心情。
他哪敢议论君上,满朝文武估计也就只有这位大人敢如此放肆了。
方大人本就没想得到什么回应,不过是觉得自言自语不太文雅罢了。
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乍一闻起来沁人心脾,闻久了寒气跟着一起入了肺便会觉得由内而外的冷。
方大人走得慢,倒是急坏了内官,这样冷的天谁都没有闲心在外面乱晃,更何况他还要回去复命,之后再去做下一个差事,若是在此耽误久了,夜里休息的也就要晚了。
但是他不敢催促,面前这可真是个大爷。
当方大人终于出了宫门,内官暗自松了口气,站在门口看着大人上了马车,这才敢忙往回赶。
车上暖炉软垫应有尽有,方大人上车坐定,马车这才慢慢向远处驶去。
他手里抱着个小暖炉,不自觉地摸了摸腰封的位置,那里曾经放着一枚古怪的铜钱,只是这枚铜钱在他出秘境的时候被其他人拿走了。
这个人是谁他自是知道,只是现在不是去找那人算账的时候。^m
马车这一路走的很慢,道路虽不平,但马夫技艺纯熟,没有太过颠簸便到了家门。
方府距离宫门并不太远,怎么说都是被君上重用的臣子,赏赐的宅子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一来彰显皇恩浩荡,二来也是为了更方便叫他进宫——
君上不喜等人。
方大人回府后没有去书房思考君上吩咐的话,也没有去填饿了的肚子,而是直冲冲的回了房间,那模样好像房间藏了美娇娥。
然而房间里没有美娇娥,除了一张看起来松软舒适的床以外连一张桌子都不曾有,倒是四周列满了书架,上面堆满书籍和竹简,有些放不下的直接摞在角落里,也不怕受潮。
这些原本应该放在书房里的东西被他悉数堆在卧室,好像偌大的方府连一个书房都没有,只有这么一间看起来不算太大的房间。
进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方大人边走边脱去宽大的官服,随手扔在一旁,压塌了墙边的一摞书。
他没去管倒了的书,也没管掉落在地上的官服,穿着雪白的里衣一头栽到在床上。
先前所有的从容和淡漠全都被那扇房门关在外面,冷汗刷的一下全都跑了出来。
他躬着身子抱着小腹蜷缩成很小的一团躺在床上,那股来自灵魂的疼痛叫他生不顺死不能。
他没有受伤,但他又受了伤。
手掌覆着的位置,曾经有几个指甲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