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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不曾想叶子挪开后,眼前清明之际天地却换了一副模样,这哪里还是楚瑜的宅邸。
身后是高耸的城墙,城墙青砖上粘了层不知名的东西,砖缝间尤为明显,白白的有些像落雪,可现今却不是下雪的季节。
城门紧闭,将小镇围成了个铁桶,不知道是在防着外敌还是困着城里的人。
一排排招魂幡立在商铺旁,风不大,招魂幡摇动着尾部慢吞吞的,好像真的在呼唤阴魂。
街道上枯败的树叶打着漩盘旋一圈后飘到脚下。
卫凝呆立在原地,她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不是白日做梦。
一道身影略到眼前,小小的,灰扑扑的,竟然是从她身体穿出来的。
而先前一直拉着她手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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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这是封城的第七日,乌云盖在头顶上,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寻常时候,雨天总是恼人的,稍一动便要湿了衣角,店铺更是冷清得没有生意,小孩儿只能窝在廊下盯着雨水发呆。
可今天不同,大雨倾盆便预示着这是一个难得安稳日——因为晴天有怪物。
小女儿梳着两个小发髻歪歪扭扭,碎发四下支棱着,灰扑扑的,看起来有些像沾了泥土的稻草。衣服许久没换,一眼看去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泥巴粘的到处都是,如此对比,只沾了点灰尘的脸显得干净了许多,一双大眼睛嵌在眼眶里,周围红彤彤的,像是个受了惊的小兔子。
这端正的模样不应该出现街上一个小叫花的身上,她本不是小叫花,她是宋百户家的幺女宋柔瑾。
宋百户从前是仪沽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子孙昌茂,对待下人极好,出手也很大方,故而很多穷苦人家都愿意将儿女送到宋宅当差。
宋柔瑾便是宋老爷最后一个孩子,老来得女自是金贵的不得了,全家上下都把她宠的快上天了,却不曾想这样的宠爱止步于她七岁时。
宋柔瑾今年不过七岁便逢家道中落,宋宅上下如今人口不过从前的一半,这些人数还包括避在宅子中的仆人们。
如今丫鬟不是丫鬟,主子不是主子,没有人再顾念着这是宋家的小娃娃,趁着大雨来临前将她打发出来到城门找吃的。
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官兵在城门处往城里扔吃食,这算是官府对这座城里的人们最后一点仁慈,但这些吃的很少有人回去捡,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官府急于清除他们而扔进来的催命符。
城里已经死了太多人,做纸活的店家最后将所有库存全都捐了出来,将招魂幡从街头插到巷尾,而宋柔瑾就在这样一条鬼道上奔跑着。
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石子摸得脚趾破了层皮。
小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手里抱着一大颗白菜——
其他吃的大多已经烂了,要么本来就不甚新鲜,要么是扔进来的时候摔烂的,只有这颗白菜看起来能入得了口。
饶是抱了棵白菜回去,今天也难保要饿肚子。
宋宅人太多了,有一半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依旧不少。
从前觉得和睦的仆人们,如今到了面对生死的时候,谁还记得这是他们从小带到这么大的小小姐?
可是宋柔瑾不能跑,她无处可去,若没了宋宅这个栖身之所,等太阳出来后,下一刻她或许就成了一具干尸,就像曾经那些照料过她的丫鬟,更何况宅子里还有她的亲人。
第一滴雨点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时,宋柔瑾正巧一脚踏在宋宅门前的台阶上,两个硕大的石狮子张着大嘴,四颗圆滚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宋柔瑾,好像奇怪如今怎么还会见到活人来到此地。
宋宅大门紧闭,两个圆环挂得高高的,宋柔瑾跳了好几次都没碰到,最后只能用力拍门,手拍红了都没有停下。
雨倾泻而下,敲门声被盖在其中,不知道是里面的人故意讲她扔在外面想减少些负担,还是就是没有听见,宋柔瑾拍了很久没有得到回应。单薄的衣服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如今天气已经转冷,湿透了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冰冰凉。
宋柔瑾打了个冷战,她太小了,怀里抱着白菜很难倒出手扇门,却也不敢将白菜放在地上。
门口的石阶都是青色石板,上面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粘粘的,白一块黑一块,和城墙上的东西很像。
宋柔瑾将白菜抱紧了一些,眼角余光处正好瞧见白色的东西,浑身一个激灵,这时大门终于拉开一条小缝。
小缝里只有一只眼睛的宽度,里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瞥向外面,左右打量什么都没瞧见。
眼看着门又要关上,宋柔瑾小脚伸进门缝里,顾不得被夹住的疼痛,轻唤道:“管家叔叔,是我,我回来了。”
她声音很小,蚊子似的,险些淹没在雨水敲打在地上的声音里,还好管家耳朵灵,垂眼瞧见小小的身影。
7岁的宋柔瑾太小了,她虽说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这段时间却一直食不果腹,短短几日瘦了一大圈,还好管家是个好说话的,赶忙将门拉开。
“小小姐怎么出去了,赶紧进来,还好我路过,不然你这要是在外面过一夜可怎么好,万一明天雨停了……”
雨停了会怎么样大家都清楚,宋柔瑾脸色苍白,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厨房快没吃的了,姐姐们让我去拿点。”
“那些死丫头就知道使唤你,我来拿着罢。”管家想要接手,结果宋柔瑾抱得更紧了。
“管家叔叔不用了,我抱着就行。”宋柔瑾顶着雨往后院跑去。
管家没有强求,见宋柔瑾不愿让人帮忙便停了步子,看着小小的身影越跑越远,暗暗叹了口气。
最经不得考验的便是人心。
宋柔瑾回到屋子的时候,一个妇人坐在屋子正中央,手里拿着把剪刀在剪纸。
寻常剪纸都是用红纸剪些窗花之类的,可妇人手里拿着的却是泛黄的纸,那是用来给死人做纸钱用的,妇人剪的真正是纸钱。
宋柔瑾将白菜放在一旁,将板凳推到桌子旁,费劲地爬了上去,从针线盒里拿出个小一号的简单,学着妇人的模样,拿起一张纸剪了起来。
妇人仿佛没有看见宋柔瑾进门,身旁的箱子里已经有不少的纸钱,她却好像不满足,一直剪着,剪到外面雨声小了很多。
她抬起头,看了眼晃动不已的窗户,像是自言自语道:“雨停了,他要来了吧,该来了,不来的话怎么有钱花呢。”宋柔瑾动作一顿,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隐去了她半张脸,别人看不见的阴影里,她眼里一片通红,泪珠在眼眶打转。
她不敢哭也不能哭,若是哭了……
砰的一声女人将剪刀摔在桌子上,一把薅过宋柔瑾的头发将她拽到眼前,恶狠狠道:“若不是你,没有你的话我儿子就不会死!是你害了我儿子!是你!”
她手劲极大,宋柔瑾猝不及防被提了起来,头发一根根脱离头皮的痛破了她的防线,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娘!娘你别这样!”宋柔瑾拉着妇人的胳膊,想要挣脱出来,可她这么小,如何能逃得脱。
“你哭什么?!为什么要哭!你在咒谁!你是不是咒我,还是咒这个家!”妇人瞧见宋柔瑾眼泪后更加疯狂,一手拿起桌子上的剪刀狠戾地刺了下去。
眼看着尖端就要刺进宋柔瑾眼睛,妇人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眼里的狠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妇人将宋柔瑾狠狠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娘只是……”
“我知道,我不怪娘。”宋柔瑾小心翼翼地环上妇人脖子,努力克制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委屈,毕竟娘亲已经很难过了。
“娘,我带了白菜回来,晚上我们有饭吃了。”宋柔瑾给妇人擦了擦眼泪,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妇人艰难的回以一笑:“好,我们柔柔真棒。”
宋柔瑾跳到地上,拖着放着纸钱的木箱往门口走:“娘,我先将这些去烧了,快入夜了。”
妇人拭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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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凝一直跟在宋柔瑾身后,看的比宋柔瑾多。
她知道宋柔瑾进门的时候,管家在门口看了许久,面上阴狠和不忍来回变换着,到底还是最后那点良心让他将大门打开,没让瘦弱的小姑娘流落街头。
她还瞧见宋柔瑾抱着白菜回来的时候,走廊尽头还有假山后面藏了几个人,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宋柔瑾,更是盯着怀里那颗破烂的白菜。
卫凝不知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城镇好像是官府在外面封了城。
自古封城的原因无外乎两个,一则战事,二则瘟疫,但就目前看来,这里的情况既不像是战事也不像是瘟疫。
廊里起了灰白色的烟雾,纸灰在白烟舞着一起向外飘去,遇到雨水后纸灰被打湿落在地上,只有烟雾越飘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