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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饮前世第一次和谈墨来到这个许愿池,是在他大四那一年。
他的工作小有成就,路安科技出品的第一款用户分享型社交软件乐聚一经上市就广受好评,下载量一度冲上月度榜前十。为此公司专门开了一个庆功宴,路饮那天心情不错,喝得多了,谈墨知道后过来接他回家。
清子塔就在附近,他突发奇想,拉着谈墨走到了喷泉前。谈墨怕他跌倒,中途一直虚扶他的腰,听他说想许愿,又跑去和路人换了几个币。
路饮就坐在那张长椅上等他回来。
谈墨大概怕他有着许不清的愿,换了满满一手的硬币才回来,他掌心宽大,细数起来已经快要超过50个,路饮只拿了其中一枚,走到喷泉边,将硬币轻轻抛入池水,在心里默念:工作顺利。
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工作狂,唯一想实现的愿望也只有它。一旁的谈墨等他结束才一枚枚地往许愿池中抛硬币,每扔一下就许一个愿。
“路饮和我身体健康。”
“爸妈爷爷外公外婆长寿健康。”
“路安蒸蒸日上。”
……
路饮后知后觉,有着许不完的愿望的人应该是谈墨才对。他默默地听着谈墨扔了大半的硬币,眼见想说的都被对方说完了,拿起一枚后沉思片刻。
片刻。
“希望我们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路饮虔诚将硬币扔下,没注意到等他话音刚落后,谈墨的脸色就莫名得变得很差,把手中仅剩的硬币一收,哗啦啦悉数倒进了喷泉池。
他唇瓣开开合合,无声地许了一个路饮无法听清的愿望。
很多年后路饮再次回忆这一段过往,也无法猜到谈墨那时究竟许了什么愿,他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每次匆匆路过清子塔前这座喷泉池,依旧还会驻足停留,努力忖度一个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的猜测。
现在谈墨问他当初和谁一起来这里许过愿。
路饮说“只有你”,但谈墨看上去明显不信。他的手腕被谈墨无意识握紧,等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已经能看到腕间一圈明显红痕。
谈墨低头时也注意到它,心中升起后悔,语气也放缓了些,“抱歉。”
“没有谁。”
路饮的声音突然响起,被风吹进谈墨耳中,他们在马路边对视,不断有车前灯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又消失。
“谈墨,你只需要知道,我之所以现在站在这里,一切都是为了你。”
谈墨一愣,追上他,和他并肩:“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他很敏锐,路饮对他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秘密,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把它全部告诉你。”
谈墨:“但不是现在?”
“对。”路饮说,“不是现在。”
接下去几l天,路饮一直在争取和盛驰的合作。
前世的剧情已经偏移了原先轨迹,江泊烟和
宋央的关系不像过往那样亲密,拥有神路部分股份的江远集团也将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至于江泊烟和傅南时,这对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似乎同样不像传言中那样坚不可摧,或许再过段时间,未来组成同盟的几l率微乎其微。
路饮已经厌倦等待,不想缓慢收网,和谢迟的合作如果成功,将会事半功倍。
谢迟跟他约在下午两点见面,盛池集团的分公司位于寸金寸土的中心商业区,从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俯瞰,可以一览清河整座城市的全貌。
路饮在会客区等待片刻,房门打开,紧接着,傅南时迈步走出。
他身姿挺拔,工作时气质卓然,不怒自威,助理手捧文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耳语,大约和谢迟的会面并不愉快,他此刻神情不悦,不耐烦地皱眉听着。
他从路饮身边经过,脚步一顿,低头朝他看去,路饮面色不改地起身,四目相对刹那,傅南时意外地挑了下眉,抬手制止身侧的助理继续汇报。
“你和谢迟?”
傅南时朝助理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对方拦在门外,自己则重新折返。
谢迟听到动静,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重新回到室内的傅南时。
“谢总。”傅南时模凌两可地叹息,坐在沙发,“我最近听到一些流言,希望你能亲自为我解惑。”
谢迟轻笑:“什么流言能传到你的耳朵里。”
傅南时:“外面都传你对路饮照顾有加,甚至亲自为他铺路,做法实在令人费劲。路饮是神路宋海宁的大儿L子,谢总这样大费周折地招揽他,不怕最后引狼入室?”
“还是说,你们的关系果真不菲?”
他们两家旗鼓相当,他根本不怕得罪谢迟,也不用敬语,脸上担忧的表情却不似作假,像生怕谢迟被人骗了去。
谢迟闻言沉着地轻笑,眼底却没半点余温:“关于这点,我想你不必担心,只是听起来,傅总似乎对我这个小朋友很感兴趣。”
傅南时扯唇笑了笑,话锋一转:“是,很感兴趣,如果谢总愿意帮忙,我会在刚才的基础上让利0.5个点,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们今天见面的目的,就是分别代表背后的两家公司,傅洛集团和盛驰控股,初步探讨一项高端技术共享的可行性,当然,谈得并不愉快,合作暂未有结果。
若是傅南时愿意让利,情况将会大不相同。
谢迟并未立即回答他,若有所思:“你喜欢他?”
傅南时:“谢总只需要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
他走到谢迟面前,伸出的掌心停在半空,等他相握。
如果从利益角度而言,这笔交易谢迟稳赚不赔。
尽管看上去傅南时不过让利区区0.5个点,但两家一旦合作成功,未来收益难以估量,现在他为了一个男人,愿意舍弃几l十亿,甚至几l百亿利润,真不知道是否应该夸他深情,还是该说他一掷千金财大气粗。
谢
迟靠坐在老板椅,不动声色地转动手中的签字笔,他抬眸打量傅南时,后者挑了一下眉,无声催促。
“有趣。”谢迟说完,脸上和善的表情却忽而一变,他站起来,语气严厉,“不送。”
他不由分说下了逐客令,傅南时眼底的玩味渐渐散去:“谢总确定?”
“前段时间,一个朋友托我照顾他。”谢迟道,“虽说在商言商,但我既然答应这件事,就必须守信。傅总,你年纪轻轻,但应该知道,利益至上只是愚蠢的短视。”
被拐弯抹角骂了一通,傅南时冷着脸离开,谢迟也没多少好脸色。
傅南时能力出众,这点大家一直有目共睹,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惜他心术不正,否则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他给秘书打了一个内线电话,让他暂时取消后天和傅洛集团的谈判会议,在听说路饮已经在外面等候时,语气终于再次缓和,和颜悦色地让他人进来。
路饮起初被傅南时的助理拦在身后,十分钟后傅南时沉着脸从房间迈出,周身气质阴郁。
他和路饮擦肩而过,突然停步回头,喊他名字。
路饮微微侧身,并不拿正眼看他。
身边站着他的助理,但傅南时毫不避讳:“别和谢迟纠缠不休。”
谢迟为路饮铺路是真,因此外面传言不止,都在私下偷偷八卦,傅南时偶尔在饭局听人说起,次数多了,不由偷偷上了心,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依旧如同咽了颗苍蝇,连他自己都对这种情绪稀奇。
路饮淡色的眼眸扫过他,转身推门进入谢迟办公室,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那股未散去的硝烟味。
谢迟手撑额间,正闭目养神,听到他来,抬头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和善,丝毫不见先前怒容:“坐。”
路饮喊了一声谢总,把手上的策划书递给他。
谢迟主动向他递出橄榄枝,其中必然有谈斯理请求他帮忙照顾自己的结果,但无功不受禄,互惠共赢才是长久之计,路饮希望自己的方案,同样能够给谢迟带去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这份策划书是他和他的团队耗时良久完成,上百页厚度,框架清晰,逻辑缜密,挑剔如谢迟,此刻翻过几l页,眼中渐渐流露欣赏,点头道:“不错。”
互联网产品,以创新为贵,路饮拿出的方案不仅够新,盈利模式同样成熟,在谢迟眼中,显然拥有极大的投资价值。
他沉思片刻,看向路饮的眼神有了变化。
多年久居高位,让谢迟在工作期间,即便嘴角挂着笑意,依旧显得不怒自威。
路饮不过十八岁,甚至刚成年,但他毫不怯懦地和谢迟对视,顶住他目光中倾覆而来的巨大压迫感,游刃有余:“谢总,您觉得这份策划书如何?”
轮到谢迟“咦”了一声,又很快展眉。
“我可以肯定,宋央绝对无法和你相比,你那个有眼无珠的父亲,会在未来因为错过你而后悔。”既然决定帮助路饮,谢迟自然清楚他家中那些
糟糕的事务,“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从言语中听得出他十分满意。
谢迟推开面前的资料,从座椅上站起来:“至于我们应该以何种方式合作,接下去会有专人和你对接,放心,我会让相关部门给你最大可能的优待。”
他来到路饮面前,路饮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谢迟如今虽到四十不惑之年,但他长相年轻,看着不过三十而已,成熟帅气,他主动朝路饮伸出手,勉励道:“你很优秀。”
路饮和他握了握手,谢迟很快松开。
谢迟的掌心宽阔且大,近距离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让人觉得是个成熟可靠的长辈。
聊完工作,他轻拍路饮肩膀,对自己身上强大的气场收放自如,转眼又是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工作场合你喊我一声谢总,私下我希望你可以叫我谢叔叔。”
路饮从善如流:“谢叔。”
他平时在工作中同样不苟言笑,这在谈判场上是把利器,只是显得过于疏离。但他现在一笑,谢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有片刻怔愣,屏住了呼吸。
他盯着路饮看,硬是从他五官中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有一点让他感到心软的东西。
很奇怪,谢迟不由眯起眼睛。
但他其实有点脸盲,在短暂的失神间,他试图思考究竟是路饮的哪部分五官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眼睛?还是嘴唇?尤其是他在笑时,总让他产生恍惚,可惜无果。
很快路饮就不笑了。
那点熟悉转纵即逝。
谢迟轻咳一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我和谈斯理是多年同学,那家伙脾气差,又是一个独行侠,难得找我帮忙,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长辈。”
路饮和他道谢,被谢迟打断道:“我当然不是一个慈善家,如果领到我面前的只是平庸之辈,我不会花费心思培养他。所以路饮,你应该记住,是你自己足够优秀,所以才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还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提醒你。”谢迟想起刚才的插曲,不由皱眉,“关于傅南时,别和他有太多接触。”
让秘书送路饮下楼后,谢迟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
盛池总部不在清河,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接下来的新业务做准备。按照原先计划,他会在清河出差三个月,本来以为会是一趟和以往无异的无聊之旅,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些新乐趣。
签完手中的一份文件,生活秘书敲门送来下午茶,谢迟眯眼喝了一口咖啡,挥手让人退下。他短暂地休息,惬意地转动手中钢笔,目光流转间,视线掠过书桌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摆放在上面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年份久远,距离拍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眉眼青涩的青年刚从父辈手中接过偌大家产,他还没有真正学会“不动声色”,笑起来时脸上有着明显的冰冷疏离感。
谢迟盯着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又想到路饮。
不得不承认,还真是……有点神似。
谢迟将相册拿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照片表面,带有余威的眼神不由缓和。
但他很快就把相册扔回桌面,清醒过来,冷笑一声后自言自语:“我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L子。”
他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在沉湎什么。
这是别人家的小孩,不属于他,再像也没有任何用。
他患有天生的无精症,是被医生断定“永远无法拥有后代”的人,当然,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具有生育功能。
对他而言,传宗接代并不是必须,养育小孩也是一件无比辛苦的差事,谢迟自认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父亲,因此一向崇尚独身主义。这其中或许也有现实的无奈,谁知道呢,总之他已经早早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只是他没有一个继承人,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觊觎者就开始频繁挑战他的耐心,着实聒噪不堪。
时间转眼进入十二月中,气温骤降,清河一天比一天更冷。路饮是个极度怕冷的体质,这段时间以来很少出门,这天谈墨的家教老师结束今天的课,下楼时又在大厅见到他,上前和他闲聊。
谈墨想考江大,但到底学业上落后不止一丁半点,路饮给他找了几l位家教老师,口碑和能力都很不错,他放下书,叫了一声“赵老师”。
赵老师十分健谈,他和路饮接触过几l次,知道他喜欢听人夸谈墨,有时候纳闷这俩兄弟的感情简直好得过分。他还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亲兄弟,否则只会更惊讶,难免瞎猜瞎想。
他和路饮聊到一半,中途突然提起:“谈墨说他一直都想考江大,本来考虑转到一中的高考班,但他长辈担心,所以。”
虽然早就有这个猜想,但亲耳听到路饮还是短暂愣住,下意识询问:“什么?”
赵老师忙捂住嘴,尾音拖长:“啊。”
他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
路饮若有所思:“谈墨让你保密?”
“是,是。”赵老师讪讪摸头,“瞧我,话一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真是对不住,路先生,拜托你千万别告诉他。”
送走家教老师后,路饮回到窗前站着。
之前种下的海洋之歌早已生根发芽,长出花苞,在清河十二月的冷风中摇摇摆摆,路饮凝视着它们微微出神,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懒散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手攀上他肩膀,谈墨刚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微潮的热气,离路饮很近,近到一粒水从他发梢滴落在路饮肩前。
“你换了沐浴露。”路饮突然说。
谈墨:“嗯。”
新沐浴露是一种很清淡的雪松味,混合了茉莉的淡香。路饮浑身上下被谈墨的气息覆盖包围,立即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被入侵感。
他回头看了谈墨一眼,转身朝餐厅走去。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后,谈墨的三餐变得非常有规律,即使遇到并不喜欢的食物,也能在路饮的注视下面不改色
地吃完。
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如今的变化,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乖”。
但事实确实如何,他并不厌烦被路饮管束。
长约三米的大理石餐桌,路饮坐在谈墨对面,刚吃下几l口菜,见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搅动碗中的汤汁,嘴角挂着道毫不掩饰的笑,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谈墨。”路饮咽下口中的饭,喊他名字,“今天有好事发生?”
谈墨说没有,在路饮的注视下,舀起一勺汤尝了尝味道,评价:“很鲜。”
“心情不错?”
谈墨的眼尾也有笑,这样看着路饮时,嘴角勾了勾,总让人怀疑他在心中打着什么坏主意。过了几l秒他回答:“只是突然想到,我以前不爱准时吃饭。”
他是中国胃,和母亲住在一起时吃不惯外国的西餐,家中厨师做的中餐也不合他胃口,挑食的坏毛病由此养成。
谈墨继续说:“不爱吃饭这件事,我妈拿我没有任何办法,当然,她觉得或许哪天我结婚了,未来的儿L媳能够帮她一起管教我。嗯,她总希望我能早点谈恋爱。”
路饮的眼神微微疑惑,很快,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太想听谈墨接着往下说,但谈墨已经笑着开口:“当然,她不知道自己儿L子现在就在被人管得死死的。”
要真被他妈看到他被路饮管着的这一幕,或许会怀疑自己的儿L子被人掉包了。谈墨的真实性格不能算好,也就只在路饮面前做出伪装,但偶尔也会露出恶劣本性。
现在就挺恶劣。
“除了性别不对之外,我妈一定会对你满意。”
路饮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他。
谈墨也在看他:“只有我老婆才会这么管着我。”
餐厅现在开了全部的灯,明亮到让人好似处在一片极昼中,谈墨话音刚落,房间内的所有声音顷刻消失,路饮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餐桌桌面,眼神意味不明。
片刻后,他说:“谈墨,我是男人。”
谈墨轻哼道:“就因为我们性别相同,所以才没有娃娃亲。”
路饮舀了一勺汤,骨瓷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慢条斯理喝完,用餐巾擦嘴:“我没成为你的老公,你看上去很遗憾。”
他说出“老公”两个字时,谈墨眼角的坏笑简直就要压不住,直到路饮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他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开个玩笑,现在也就只有你能这么管着我,当然。”
他的目光在路饮脸上巡视:“我也乐意被你管着。”
路饮托着下巴幽幽看他,谈墨被他看得有点心猿意马,等他话音刚落时路饮毫无预兆地勾唇对他笑,他的大脑就在那一瞬间放起了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