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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约我她下相见。
夜里起了雾,她提灯出屋,冬日的夜,外边寂静得很,圆月高挂,几颗星辰点缀夜空。月色穿过大雾,来人眼里盛满了月光。看他,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高兴。
“给你带了酒。”他把护在怀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看。端着架子。“等我一下。”几次翻越带他上了屋顶找了地方对月饮酒。
冬日圆月有些清冷,喝了些酒身子倒是暖和了,只内心不免有些悲凉。我唱起家乡小曲儿,他笑嘻嘻的凑过来夸我。
侧头望,他的脸却逐渐模糊,声音也愈发悠远
他存了带她走的心思,她不愿。
她知道有一兽生于海憩于山,通体为白,勾勒以青鬃,洒雨润万物,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可化为人,数物惧之
谓其以龙。
盘踞山巅,受贡品之养,亦尽己责佑此地少有天灾,寸土皆甘露所沃,至今已有百余载。念无友相伴只自得其乐,入人之躯临于宫中作画师寻乐子。却少为所用,日日悠哉悠哉。所幸京城繁华,比山中见枯草令人欢愉。北有茶楼最为稀罕,只要去坐就是几时辰。
那楼中的说书人,一头黑发披背,周身笼温润之气,先生二字仅是念叨念叨就安心。哪座山,哪阔海尝未闻见?偏喜从他口中听来千般天下,人情世故,悲欢离合。如此,他便被龙一朝一夕一回想,一颦一笑一窥望。
年月与时驰,意未与日去。龙习画技有所长,在楼中不再只听书吃茶,而是携纸带墨妄描画他容貌,只惜大多不佳不敢以示人。后走时,往其案下压一张,余一摞像一二分眉目的先生带回了山中。
自此未与人作画。
所责依是尽心尽力,只是常去山下人家偷酒吃。上山打柴所传:通山巅之道,多是空碎的坛子。久而,有偷酒白龙之事妇孺皆知,却也不骂不打,只是偶尔碰着了就揶揄:大人你瞧着哩,把酒消愁愁更愁。
早春一日饮酒,念旧人不禁悲从中来。醉龙涕,山上荡雨,瀑布江流,浩浩汤汤。穿林打叶,百鸟乱鸣,萧笛呓语。半梦半醒,醺醺呢喃,切是:
冬寒未去嫌春早,醉酒忘今朝。抚琴谁来应,群山音余绕。细雨湿袖袍,朦胧鹊归巢,回梦别愁劳。只恨念挂难忘却,思旧人,泪相报。
何所谓山海?
龙的腹外腹里。山是皮肉,海为心。
越过山海不见君,
皮肉穿心,满膛相思滚滚流。
树影遮窗棂,敞襟身倚斜,问月揽明光,兼与暖烛阅卷,俶尔风起掀页,烛熄暗堂,颦蹙仰颔长眺望,蟾宫渺邈,咨嗟遥夜空寂,恁凝愁。
弃卷,霍行出室,孑然月下影,敞衿闲逸游荡,身负绿绮,徐徐踱径,闻声秉息寻,觅得林溪清湍淙淙复汩汩,壤土沃若,软风携碎鸣,恁秀景,偎岸而席,素衣既禳,何顾浸濡裳。
横搁抚玉琴,引颈瞭赏桂月,乌云相掩,笑歌句‘‘芙蓉秋色犹遮面。’’自惬慵神。
信手撩弦,起律寥寥数声响,溅珠漱玉,无曲却有调,已然阖目,神不知归往。曲指拢弦,仿孤鸿逡巡之凋伤,颦蹙捻羽音,犹森崖幽壑之硿响,行云流水,似泣未泣,又迭奏,坠音此际忽倏转调,孰谓哀愁,情处青枫浦,遥夜难望,素指翩跹,幽幽叠音飘扬,韵催悲自心生,意痴醉。拨弦再续,如絮牵远峦渺邈,似承兼天袅袅,九曲银瀑倾泄,欲融情山与云与水,相与新莺脆啭漾林,浮生耽于黄粱。
尾声旮然即止,余音铮然恍恍未平,霁月清风,明光映颊牵影长,颔首鬓发临贴面,袖袍垂弋。
姊妹中她排第七,大家都叫我小七。她也从未觉着哪不对,尽管其他人都不以排行做名。
直到遇到姊姊。
姊姊讲于她,姑娘家的名字怎可如此随意。阮是她最拿手的乐器,音色恬静、柔和、富有诗意。她说唤她阿阮可好。当然好了,她终于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阿阮。”
含着嘴里来来去去念叨好几遍,笑了。拉过姊姊的手,道,我喜欢。
从那以后她便以阿阮做名。若你喊我一声阿阮,她定是要喜上眉梢的。
弯了眸子,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应你一声。
深秋的云脚压得太低,令人感受不到太阳的存在。乌云如同黑墨,将天空晕染得阴沉。快下雨了。他立在黑幕之下,指扣上灿然刀柄。于我而言是一个无法望其项背的身影。我快步跑上去,落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我攥着衣角直至手指青白,垂首回避与他眼神的交汇。半路无言,我忽然仰目哑声轻问他:
“我能拿起你的刀吗,师兄?”
在此之前,所谓不合的关系,更像是由尊敬和害怕所催生出的产物。但,雷鸣,消失了。烨然的神使变成恶魔的奴隶;金光熠熠的好生之刃,化作驱使死神的凶器。我从未在战斗中如此刻这般清醒,所有的无畏,都是我此刻对他打心底的厌恶。
那咒骂着爷爷的、尖利冰冷的语言,如同夜里点燃的一支火柴,然后落进了堆积的薪柴里。怒意不断地在心里叫嚣,昔日所有温情和眷恋如助长火势的风。痛苦、仇恨随怒意渐渐攀上脊梁,仿佛所有清明都要被吞噬。我就要听不清他声音了。——耳膜似乎被烈焰紧紧包裹,我仅能听见那无处宣泄的悲痛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呐喊。剧烈的情感起伏,使腥涩的胆汁漫上舌根,苦意顷刻回荡在胸腔中每一个角落。没有温柔的微风,没有丰茂的树木,没有摇曳的花蕊。入口的樱饼和茶,也都没了味道。曾紧握不肯松手半分的桃山旧事,却在此刻如此的不堪入目。
情绪的尽头,是如古井无波的平静。屈膝沉下盘,紧扣剑柄,凝剑封招。甫气浪翻卷,便纵身跃进如枝头雀踏,化作撕裂过往的惊雷。
远雷。
霹雳一闪!
双刃尖啸着撕咬,刀身震颤嗡鸣不止。那令自己憧憬的身影,像一把已经生锈的刀,在雷的长吟与刀身相交的刹那寒光,被绞得粉碎。一斩之后收刀归鞘,能听见日轮刀在鞘中滴血的低语。压抑心中手足相残的疼痛,斜眼睥睨身后的恶鬼,报之以同样恶毒的言语。
“太慢了吧——,垃圾。”
月恍恍。
她凑身来按我胸膛,一重一缓推散两盘软沙丘。指骨破开薄茧,漏出一弯长满寒霜的刀钩,凭空往左肋划出道沟壑,教血涌得更凶。自知执拗不过,只好呵气落她发梢,试破半分寒来懈懈气力。巨浪来时不过一瞬的轰鸣,浪打飞花,我如何捏得住分寸,待缓过神来早该击个粉碎。
她知道我想问什么,扯着三重春水抵上我唇,潮润、清濯。料想一把尘土也想随了她的羽翼,怪不得神明总是清高,不肯食一点烟火气,宁折了翼也要抛下凡俗。“太轻了,”我道,“填不满的。”
洪涛被阻塞了半刻,却因我无意泄露天机破了阵,哗啦啦。一时间被裹上难言的沼泥,冲不破,挤不出,倒像在吮吸我的所有。我背身去咬去探去扯弄,攥紧了指妄想吞下全部,搅到山崩地裂。她嚎叫的厉害,淌下泪撕刮我的喉咙,痛得恍然身颤后睁了眼。庙门裂开来,惨寒的光照得无一点暗影。推门亦无声响,我精疲力竭,连一缕绒也未捉住,玉兰花便落了一地。
我不敢叹息,亦不言情,是怕再泄洪涛、指千锋来索命。月恍恍。她愈发沉寂,隔着万里用无光的眼眸窥我,不时痴痴地念着听不清的呓语,大抵是暗自道些我负痴情的酸话。风吹的再慢,满口的虚沙也噎得咳血,吐出来的都是些干瘪的碎草,早滤了烫人沙粒。她仍怪我心离不得埋尽枯骨的大漠,教人呷泪也汇不出一番润泽的柔骨江河。
要我如何言清呢?
月恍恍,清盈盈的月泪池平静的无一点涟漪,她全然死了心,说要作个凉薄主。“填不满的。”早说过。几撮玉兰被揉捻嚼碎了咽尽,细整衣冠再仰首倒去,沼泥不复,鼻息不存时,反握一握碎月,再道声爱罢。
夜雨悄然,少女裸露肌肤尽是鞭痕,唇角仍留干涸血迹,双眸紧闭秀眉微皱,仿若梦中穷凶极恶现形步步逼近,一声短促惊呼昭示她梦中所惧。娇躯轻颤略微敛眸,见她猝然启眸紧握衣角,极力掩饰略微颤抖的动作,轻咳一声并未拆穿,她显然一副梨花带雨模样。
她发颤起身仍踉跄,欲要伸手去扶却被自心底而生的撕裂般痛意所阻,压下喉间腥甜再去瞧,她又倒在无边夜雨之中,那双眸从起初的惊惶成了漫无边际的茫茫,活像行尸走肉的木偶。双眸下移又瞧去她褴褛衣衫,鞭痕裸露于暴雨之中,尚未结疤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血随着雨化作血水滴落,她跌坐于桥边,发丝被雨滴打湿紧贴脸颊更添几分凌乱,痴痴的笑着眼角又带泪,叫观客唏嘘一场叹声可悲,然悲切从中刨析却是利益嘴脸,心生不忍将抬步欲离的动作改而于她身畔,她失神落魄的抬眸瞧来,似是在惧。似是三年前一场春秋大梦。带笑眉眼成了每夜梦魇,双拳紧攥却抚上剑穗,动作一顿又去瞧她,启唇不知从何言起,她便痴痴的笑,这夜她再无双亲,也落了遍体鳞伤。心下一沉指尖指向一旁横尸,又将剑递她手中,绕步于她身后紧握。呼吸紧促间教其紧握疚忧。
舞了一套剑招后停下动作,足尖轻翘踢了踢早已没了生气的横尸,手持疚忧向下一刺,血便自剑下溅起落于脸颊,耳畔仿佛仍有温热血迹,她瞧着便停了发颤的身,渐渐的变成了惊与惧,分明是年纪一般无二的少女,却在此时经了灭门,身型一晃险些滑倒,内力枯竭所致的反噬在一瞬间袭来,呼吸加重勉强笑了笑。唇角溢出暗红陈血,毫不在意伸手拭去,一字一句朝她道。拿起你的剑,杀死欲行不轨之人,你的剑便是你的命,没人会救你。
话音未落便自嘲般一笑,如丧家之犬般狼狈的模样之前从未料想,倾身从她手中接过疚忧,转身欲要离去此地,不欲多做纠缠。好巧不巧踏上桥上青苔,身形一晃便如她先前般跌倒,痛意蔓延开来不可置信,冥冥之间的主导者狞笑着嘲讽此刻的荒唐,耳根一红不知如何解释。寒鸦啼叫似是为此事作伴,状若无事般起身拍拍衣角。她显然尚未从疑惑中抽身,向后一仰倚着白玉桥,耳边仿若飞过千万句师父叮嘱,莫要冷心冷情,该是有情有义,出手相助。洛阳不复往日繁华,门窗紧闭唯恐沾染祸事,门前溅了血只道晦气,年老妇人匆匆擦拭,笑看其慌张模样,遥遥一指侧身瞧去,忽觉这姑娘可悲又好笑。
未再言语,目光落于桥下青池,称不上是往日青池,染了血就再也洗不净,抿唇攥拳只觉钻心的痛,方才跌倒只是顷刻之间真气乱涌,自下腹处尖锐痛意,唇色乌青似要昏阙。抚上眉心轻按几次,并无分毫用处,不过图安心二字,痛意非但不减反而变本加厉,眉心微皱略生烦躁,启唇却发觉声音是先前未有的沙哑,干枯的像是垂暮之年。我听,“我”言,既孤身一人,可愿随我走?
话音一出自觉好笑,然未有一法能将先前所言全当未曾出口,她闻这言像是水上漂泊的旅客寻到了岸边的模样,是惊喜与小心翼翼的试探,瞧她如此模样更是不忍戏谑,她模样逐渐与三年前听闻潋郎为我长兄时的痛悔逐渐重合,压下心间所想将眉一挑欲等答复,此时这般嚣张更是牵扯痛意,面上不显额侧却渗出冷汗。…可笑的从不是她,虽狼狈眸中的光却未曾熄灭,该笑的从始至终仅我一人罢了。追不到心上人也未曾狠心断尽。丝丝缕缕的牵扯更是难熬,一面欲要彻底撕破脸皮,却如犬般讨好,自相矛盾,…可笑,可笑,实则可笑至极,令唇角的笑意凝滞。此念一出仍未有答复,瞧她仍然踌躇不耐,忍着脾气轻声诱哄。
随我回天一门,我能救你,终有一日,你斩尽仇家。
行医,用蛊,使剑,皆可。
她闻这言,唇角仍然带着笑意,是无奈的、别无选择的,她逃不脱这宿命轮回,便是拒了也仅能在长夜漫漫消散。颔首却是带着恨,恨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世道,是杀她父母的人,三两步逼近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面容,拭去血印倒也算美人。
她答,我愿。
伸手抚上她眉间,仍然是与我一般皱着的,此行一出不只她面露疑惑,就连我也是心下一惊。未有旖旎心思,她不够格,似是因着头次收徒带了几分关切。轻抚平她略微皱起的秀眉,却不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别皱眉,不好瞧。还是姑娘家应当是笑着的。总不能说你皱着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瞧着生厌。都不太妥当,回应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