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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一梦三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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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已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在这荒郊野岭外也不见得有何人烟,看来,今夜又是同豺狼虎豹共宿。长安下马欲在日暮前沿途拾取些许能取暖的燃料,正当他俯身挑拣枯木时,出于身飘江湖的敏感,极小的窸窣声让他警觉起来,紧握削木枝的匕首随时准备迎接危险。只是,并不是他所想的野兽,正相反,是一位衣着朴素面容姣好的女子。或许今日能有个着落了。
    “不知姑娘能否相助鄙人”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沉默不语,只是点了头,然后转身往回走,余生自然识趣,不再多言,随女子走了很长的路,在明月吞噬斜阳前停在一木屋前。木屋不大恰能住下两人的样子,屋后是一块面积不大的菜地,仅能自给自足罢。
    初夜,余生同女子围坐在火炉旁,煮茶时,她终是开了话,无双和粟娅等人呆久了,也自来熟,两人便也倒不那么生疏了。
    从话中了解到,女子一人独居于此许多年了,本有一个丈夫,他几年前在国家动荡时,习武参军,但他许下过承诺,他定会身披铠甲,满身荣誉骑着战马来迎娶她。她信了,一直等。只是不见归来。
    谈起丈夫,那女子便情不自禁挂上笑容,为余生满上热茶,填了些柴火继续讲起她的故事。
    她的丈夫是一个武生,自跟随他以来便改了姓氏。
    说来有趣,他们相遇也是在荒野处,那女子自幼丧双亲,一家亲戚被迫在母亲离世前留下请求收养长歌,寄人篱下并无好果子吃,她总是在鸡鸣前就得翻很高的山走很远的路去采草药,然后再背会集市上卖了得钱,即使得了的钱也是给那亲戚,但她依然常常遭打骂,吃不饱也是日常罢了。在某日上山采药时,她遇见一个男人倒在树下,或许是在林中迷了路,断粮多日,已经丝毫无力再行动。
    “公子?你还好吗?”
    “食……”
    没有犹豫,她把身上仅有的薄饼丝毫不遗留的给了那个人。他恢复些体力,被她搀扶着回到城里。在哪里,那个人了解到她的身世,他决定带她离开,她当然愿意,一路随着他飘走。
    在此处定居,他们恩爱,只是少了一场婚礼。因此,在他离开前他许下这个承诺。
    她知道,或许,他已经战死沙场,但或许他还在归来的路上,所以她一直等,她说,至少在他还活着,能回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一直在。若是他真的战死了……她也为他立了衣冠冢,每日都去哪里坐坐,也算是陪伴了吧。
    她杯中的茶凉了,她起身去倒。长安听着她的故事,一言不发,瞳孔映着闪烁着火光。那个在京城谁不知道这个大将军,在敌国快攻下的时候他竟一箭射中了对方的将军,对方慌了阵,只得退军。因此一战,他被君王封了将军,住进了府里,娶了君王最疼爱的公主。茶楼的说书人把他描绘的如战神一般,对妻子的偏爱也被说的天花乱坠。
    余生在她去倒茶时起身悄悄走了,留下了身上一半的银子。他骑上马,行止在月下林间。或许她到死也会和别人提起她丈夫时,不住的扬起嘴角,会一直等着他身披铠甲回来娶她,会一直守着他的衣冠冢,会一直以夫家欧阳姓活下去。也好,她不知道真相,能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至少她会带着信仰一直活着等下去。
    是夜,人们早已昏昏沉沉的进入梦境开始长途旅行。但今夜的粟娅坐在屋檐上看星星,星空映入她的眼里,她很焦虑,相思湾的人越来越少了。很少出门的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眼里那一团团从各个小屋里冒出白色的气泡告诉了答案。
    传说中阁楼精灵为了让孩子们做个好梦,在第二天依然开心的回味昨夜的梦境。他们会钻入他们的梦境里,或是化身骑士,为公主斩杀恶龙,或是成为宇宙英雄,和队友并肩作战。尹错弦的寄主没有小孩,所以她常常会跑到对面阁楼精灵的家里,他那里有一位很可爱的小男孩她很乐意潜入男孩的梦境,因为他的梦往往奇妙刺激又美好。粟娅刚开始还很介意,后来便也妥协了,也同她一起进入男孩的梦境。去保卫梦境和平。
    “你的面具,姑娘,欢迎加入。”
    那个人把一个狐狸面具递给尹错弦,她浅笑着俯身接过面具,虽然在梦境依然躯体很小,但他显尽了英国的绅士风度。
    尹错弦进入梦境前早同粟娅商量好了,今晚她才不要当反派了,毕竟上一次成为女巫,好不容易终于被王子制裁了,结果憨憨公主又落入了自己随意放到陷进,险些美好的梦境就成男孩的遗憾了。尽管粟娅一百个不愿意,他也不得不代替尹错弦今晚反派的位置。今晚男孩和尹错弦是新组建的血猎分队,而粟娅,是那一带令人闻风丧胆的古堡主人。尽管听说他并未杀过人,可惜他是吸血鬼,他必须死。男孩接到附近村民的求助,带着尹错弦赶来。
    “谢天谢地,你们来了”
    年迈的村长拄着木杖在村口迎接两位勇士。男孩稳了稳面具,冷静的同村长握手,男孩很享受他人等待救赎的表现,毕竟他是他们的救星。
    “我听你说了,古堡的主人每年都这个时候会举办一场晚宴?邀请村民前往,如果不受邀前去,那那一家人自此便会厄运连连,但赴宴回来的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尹错弦展开委托信,细看一遍后总结了下来,她把委托信递给男孩,男孩看不懂很多单词,只能放回腰间。
    “你把邀请函给我们,今年,我们去”
    男孩拍着小小的胸脯,挺身向前,他对这次任务充满无限的自信。村长不说话,只是阴沉的低着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烫金的黑色邀请函,当他抬起头,眼神里竟突然多了可怜,当然,这一系列这被尹错弦捕捉到了。村长泣不成声的感谢着男孩,说他是他们的信仰,救星,火花。男孩享受在夸赞中,梦境里,他是不会输的。
    一只被黑绸包裹的蝙蝠从天窗进入古堡,化成一阵黑雾坐在空荡荡餐桌前,他的舌尖舔舐过尖牙,唇角微微勾起弧度。
    “看来,他们快到了”
    秋声稀。
    日暮,天霭沉沉。夕日余晖堪挂枝头,未留意稚子遍遍苦记繁复招式,又凌风斩空,力出刃,转留锋。剑谱阅至残破,但求一日,能以剑冲阴阳,举步凌太虚。愿得承天乾,碎星斗。
    依惯例练习罢,微汗渐出。回身欲入室稍息,又见她捧一长方食盒,悠然坐大石边,正细细咀嚼,盒内糕点精致,上有精花细纹,远嗅有梨花香气——师父所赠,真非俗物,竟亦无我半分可歆享。心下微梗,只道是自己平日未努力,倒教师父看轻。思罢,又看稚女纤指轻捏乳白花糕,正陶醉慢食,享万里秋风飒飒,衣袂微翻,发丝轻动。
    秋末可怜好韶光,师妹今日未练剑。
    蹙眉注视她良久,才招她神回,酥软糕点塞满她口,粉颊略鼓尤为可爱。这番对视,竟惹姑娘涨红俏脸,眸中半透紧张神色,支支吾吾,终于未敢发一声。
    ……岂有此理。
    心道是自己惯坏了她,便前数步,劈手夺下稚手中吃食,尽数收入臂后,全然未顾及姑娘瞳泛水光,闭眸沉声发语。
    “师妹的倾杯,该是已惹尘埃了罢。”
    收剑回鞘,戾意稍收去三分。回身见她泪水涟涟又生几分不忍,欲再补一句宽慰二三,未料启口却转了话锋,竟还惯例似顺势只手翻找剑谱,丢于她稚小手中。语毕方忆那糕点为掌门所赠,稍有几许畏惧又遭己死死掩饰。爱我 .i5xs.
    “练不完,不许吃饭。”
    这里的冬拖拖拉拉,很是有好皮,等到褂子穿不住,这才惊觉今年没有淘井,就捱到立冬啦!
    傍晚冲脚,把手伸到井里去,好久探不到水,趴着趴着,青石板把他的胸脯吻得雪沁,一个趔趄,黑幽幽的井水就要来吞我的鼻尖。只得大声叫唤:“拉我拉我!”身后太来的动作当然比何忆的声音快。
    后领被扯住的刹那,好歹沾到了浅浅的井水,好冰人,她赶紧拿过来舔了。其实没有淘也还是喝得的。甜丝丝冰凉凉,爽口开胃。还能冲脚。打了半桶,回头还跟一条菜花蛇对上了眼,不盼望她能化个美女给我,瞪它两眼:“看甚么,还不去洞里蜷好?”
    它又小又不好看,厚着脸皮定在原地,不移眼睛地看她。我哼道:“你畜生要冻死。”若赶上兴致,它就进了酒坛了。
    听说周围的孩子们今天去听了南门坝的考死都考不中的老童生的课,点灯时,他先责骂他们在后院井口的不小心,然后讲考不中的老童生的原话:治国经邦谓学也,安危定变谓才也,那些人不乐意听,嘁了好几声。他又告我说,先生不是童生,是秀才,她偏不信,逗他非常快乐,他脸涨得越红,便越觉得小孩子有灵性,他于是没有给我留饭,呜呼哀哉,恩将仇报谓小畜生也。
    天黑尽,蹑手蹑脚去灶屋煎点玉米糊,灶王爷铜铃一样的眼睛都把我吓个半死,抬头又看见那条蛇。
    “吓,梭儿棒*。”拍拍心口,平复下来,对它挥挥手:“去,去,莫进我屋来!”它盘在窗台边,黢黑一片的夜色只看见它黄白的身盖着一层深蓝色的光,仍然不听使唤。我又冲它指指,引了个西南方向:“那边去,那边去。”
    寒蝉凄切,幽涧敲竹吹秋韵,万叶千声哀怨切切,一会儿,出现了几种声音同时停顿的巧合,我没敢出大气,轻而又轻地敲敲阿角的门:“睡了没呀?”
    “你晓得不,那个老童生...秀才,那两句话前头还有句。”
    那头没有声音,翻身的声响也没传出来,她晓得他正死直着身子听我这头胡扯。
    “竭忠尽孝谓之人。”
    “你这是大不孝。”
    “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唷。”
    “你晓不晓得你幺儿小时候一天吃好多喔?”
    “不孝,不忠。”
    “非人哉!”
    他还是不理会。我只得噎住,一点面子没有。
    “乖徒,为师饿了。”
    这时,那人却把门打开了。他声音有点哑哑的,仰起头对她说,有一丁点生气:“你明明去了灶屋都没有看见麽!”登时一阵感动,屁颠屁颠地去灶屋了。
    “是我。”
    她停住脚步。
    他有点犹豫,还是问出来:“为什么给那蛇指了那个方向?”
    她有些痛心疾首:“你那些无事包经的板意儿*都是我教的,你都不喊我师父。”
    又说:“师父。”
    她说:“我可以把你捡回来,再捡点别的也是顺手。”
    “可那就是个畜生,怎记得人啊。”
    “那个方向是我们放了它的地方,只是你娃还小记不到了。”
    也没盼见它化成美女蛇那天,到底是生灵而非草木,有这种灵性,下辈子努点力说不定还真能化个美女身出来。一瞧见它,我便忆起一点点趣事,梅花桩上的刀光剑影,霍去病的长枪,杜平羌白衣鸦青的滚边,黄金榜上傲气冲天,有钱的秦瑑,长安城里吹了一半就断裂的羌笛,羽林郎血红的穗子,被黄沙磨穿的铁甲,浸在血肉里的家书,满天的羽箭从线化成点,战马上的单于远远掷来的一个笑。一些入蜀前的片段飞速从我眼前扫过,最后定格在归途的漫漫朦朦的秋雨中,随手捞到的一条菜花蛇和一个小屁孩。
    活物死之前心里会出现预兆,于是,蛇来了。我非蛇,不知它此行何所求与我,瞎给了它何处可作安眠地的答案。它消失在天底下。那片秋雨里的记忆就失去了一半,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是另一半,只是他留得更久。
    “它要死了,回来看我们,顺便问我选哪作坟,我是风水先生嘛。”我又开始胡诌。
    “阿角想要明白。”
    我腹诽,小孩一个。
    玉蟾出山,栖我桂花枝,如练的月华从窗洒到不平的地面,我看见了我浅白的鼻尖。
    秋蝉止住,长安没有吹尽的杨柳牵着月光从门缝溜进屋里,阿角正看着我,笛声恰缓。
    霎时,因果几番,生死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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