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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归人(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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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说你自愧生旋,就是侬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脂香透软玉,滑音一声惊鸿,抬目老旧面。纤指柔荑,抱琵琶切切细弹,拨弄长银弦。梦中偷来片刻欢,迷濛泪眼、到涟涟。七弦纵崩断,宫商纵凄寒,不及见君一时、相思稍宽。
    君可知我?
    嗳……眉目不改,俊朗少年,彼竟也几分似了松坡阿。阖目更灵台复浊沌,却时时颤语,呓喃数声来,未敢清醒,对此老病风尘:
    不知、竟终不知。
    无何他又道来,揽我心神入他怀,频频蹙额,心弦久违遭一席铮铮拨弄,大恸泪沾衣。
    “自古佳人多颖悟,”
    我瞧他近前来,却正肃容,欲言些北平旧事云云,他反以寒指相握,局促淡笑,而缓声道了下句。
    “从来侠女出风尘。”
    我出此风尘,放浪形骸天地之间,乃避不得他咫尺眼神,可终究瞥下,掩来眸底不舍。此生开场无数次,怕只怕戏本生灵,文人墨客信口之辞,末了一语成谶,败了局内人。
    要相见,到黄泉。
    “何许人也惹了我师妹心烦?”
    扬唇失笑,睫羽半掩垂眸,倾倒酒沢早早干于指缝,今夜竟月色惨淡,提指秉烛续灯火,幽凉穿帘挥洒投地化作斑驳光痕,思绪纷繁难以入眠,抬首望出薄云难掩寥廓夜空,这繁星点缀,和着清爽夜风正辉耀于上。
    那丫头自是不能饮酒消愁,憋着一肚不快坐在石桌另一方尽显拘束,气压偏低满腹心思全然变了具象落我眸中,突然想起曾帮旧友照顾小儿,也是这般举足无措。
    寒夜无眠,她倒也不提困倦,隔着石物和我面面相觑。我兀自下了想法,凝视那双如夜漆黑的瞳仁,目及远空,胸腔中泛起复杂情绪不禁喃喃出口。
    “无需担忧。”
    拉扯褶皱衣裳轻拍着拭去不存在的尘埃,勾唇眯起双腿展露个微笑,伸臂扣她入怀,轻压人脑袋使之埋入肩窝,不由得几番调笑——都说了给你解决你还恼什么,不信我?敢说不我这可就闹你了!
    稍黯灯光闪烁着与之辉映,如同热流窜入心田不知名暖意油然而生。
    脑筋忽而灵光一闪,猛站起将人搁置在桌,顺势后翻腾空而起足尖点地落了个稳当,我于动作里摘了头管,散发铺身继而一手握剑柄转了一番。凡人常说饮酒不得乐,还得歌舞消愁,这歌早就征战里被马戈踏碎,舞也不见得风花雪月女儿媚态。手拎长剑比划比划,挑眉一笑,朗声哄她。
    “平日只得随师父学些剑招,今儿个给你来点逗趣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许人再皱脸伤感,她倒抬眼瞥来满是不情愿,只那不停流转的目光暴露其主起了兴。抬臂学记忆中歌女模样抚那花垂,岂料力道难控直将枝折,剑指一勾就势揽了花枝递送到人掌间,权当方才有意为之。担忧再折了花枝,只得尚退几许拉开距离。
    天地为台,风色为景,我只描摹模样指转绕了圈剑勾,于光同尘。
    掌托剑尾一抬而上,仰首倒去继而来一记后旋,正了身姿之余复尔抬臂接住落柄,焰挑飞花落,枪点云雾间,只破空而鸣乍响了惊起一方燕雀。
    旋身抛离一掷,碎花卷刃掀起烈烈银光,反手一屈便唤了剑来,又是一道扫击划开风刃,只得剑气直冲掠起飞花漫天舞。
    烛火弥然,不逊那战时热血半分,脚步加急也不见是舞还是武,剑招相接倒也有条不紊,冥冥落月迎,视线翻转之余我记起酒仙醉后吐言,这天上,哪比得红尘万千,只道那三分烟火折了多少仙君目。
    我兀自哼笑小臂蕴劲收拢剑柄竖立了抵在身后,待轻巧落地复又转出另一掌心,狠狠一道直击落瓣着了枪锋,似以空为海河,就招破浪斩此因果,为器染了曙光去灼那天。
    明了心鉴,尘过沸目,猛撤一步收势抬手停了剑舞,自上跃下双手握柄狠狠扎上石桌,也不管碎了半盏酒器,看人视线转来只得嘴上不及手头凶狠,提唇发笑。
    “如何?”17笔趣阁 .17s
    -玉盏舫眠•公主only
    -锦衣卫80
    -臭骂陈猗
    三姨娘死了,我不该是一个看客。
    蚀骨冷彻万般想嘶吼痛哭,生生压在喉中哽在心间,被这冲天炸裂爆竹声声击打得粉碎,心乱如麻。脸颊似有温热滚烫过,臼齿狠咬咽下苦痛嘶吼,冰冷寒彻入我骨中,迟迟浇不灭蹿然升起,瞬间弥漫四肢百骸的恨,我恨、这苍天不公,枉夺善人命,予食人骨啖人血肉者逍遥安逸。好个苍天有眼,我问问这天,什么叫有眼可察世间罪善,什么叫善者善终,又何为人道!不过、不过是弱肉强食!
    我恨、可我不能哭,不能垮。
    恶者撕扯人食魂灵,言语重击难碎我骨,自知已是肮脏腌臜,哪曾奢求过有人温粥候,哪奢求寒冬有衣装?掌心刺痛瞬间重击得意识回转,耳畔爆竹声声掺杂数数欢笑,受害者尸骨未寒,加害者张灯结彩庆新年,好个讽刺!指尖愈攥愈近,臼齿狠咬支身扶着案台起来,寒风卷袭白幡扬得烈烈作响,声声击心,提笔重砸落纸张之上,这一字若有千金重,怎得写不出来这江。写不出来的,前半生受尽冷眼,受人唾弃,肮脏同与疯狗争食,滚在泥沼里活,此前不知何为温暖,何为母亲,再知时已晚,子欲养而亲不待,再无人与我温粥,与我做冬装,牵着我的手说,阿策,你要乖啊。
    阿策乖了,我乖了,我不偷、我不抢、我不欺凌弱小,先生教授的要领我也都记住了,夫子和二少说的我都记住了,我知何为仁义,何为道,也知何为孝了。三姨娘,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
    一时哽与锥心痛,笔杆生生折断,碎刺尖锐扎地掌心有刺痛,三姨娘死了,混杂着后半生别人对她的嘲讽、鄙夷,她的温柔心善,如这风雪白茫茫落地,融入得无影无踪,再也没这个人了。我又怎会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修罗,如此恣意从容活下去!摔笔砸去案台,溅得满纸张飞横墨,陈猗呢!这个废物便只会痛哭,一味地隐忍退缩,任凭人言如刀剖骨肉,任凭这狰狞恶鬼披着人皮作祟!三日之久,他还是如此分不清局势,滴水不尽只知哭,让人看尽他陈家三少的笑话!掠袍正襟握攥隐藏去掌心刺痛,踏靴提步猛得打开这扇门,雪势渐弱而风未停,簌簌刮过袖间卷一袖风雪入了膳房,抖袖掠观倒是想笑,哽在喉中辗转便觉得一股血腥,三姨娘没了,这本就寒酸的膳房,菜米尽无,陈猗啊陈猗,就连奴仆下人都如此欺辱你,你还执迷不悟,不去向那些人索命,不去反击,懦夫!
    一碗温热面条出锅,心绪早有些平定了,此前还是趴在锅边看着三姨娘为我们做些小吃,一些糖点糕点总是三姨娘巧手做出来的,我来之前从没吃过一顿温热饭,更何况这些糕点?处处都是她留的痕迹,无时无刻在我耳畔提醒着,攥着、碾着心脏诉入脑海,贺听策,你以为你不伤人,别人就不会伤你了吗!掌中无权无势,又怎将仇敌拉入深渊,我要他们看着自己所珍爱的一点点破碎,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曾有人鞭我皮肉,扼我颈摁着我接受他们辱骂,殴打,愈是想撕开我生吞入腹,今年冬日新年伊始,那些曝尸荒野的游魂是否已烟消云散。
    白幡取代红绸挂满庭院,碾得堆积白雪作响,爆竹不休,欢笑入耳尤为讽刺,灵堂入目间,一时敛步恍神。原是只要人卑贱如草芥,在权势下死亡都成了别人所掌控的。而再看这满堂白幡,又有几分是真心为一个人送终了。戗风卷雪钻入衣襟,蓦然回神见烛光残微,映那弃子屈膝凭吊,哭喊已然了干,微声得撕吼哑在他喉中,失母的小兽幼崽,寒风凛冽无人问津,也无人在冬日之时,张口明明是斥责却满眼温柔怪他不顾身体。手心温面端至人前,温热隔碗暖掌心,舒眉低眸瞥人,隐去方才锥心之痛,一语未出,哪曾想他先一句滚怒骂呵出声,头痛欲裂击得嗡嗡作响,轻舒一口气。
    “去吃,我替你跪。”
    耳边嗡嗡炸开头痛欲裂,他不接受。三姨娘突然亡故彻底摧折了他,字字见血句句不离我不过是条本该流浪街头的野狗,此次前来本就不是与他再骂那些烂到土里的旧账,陈猗你他妈犯糊涂!时至今日你便还是只会欺凌弱小,害你的,杀人的,在外面欢声笑语,而你只会躲在这里!像条可怜蜷缩在泥土里的狗,狗被咬了还会反击,而你!只会哭!一腔怒意熊熊烈起烧骨,将面搁置一旁,屈膝攥指狠捏人下颚,迫使一双红肿泪目燃着愤恨的双眸平视,他眸中有曾已熄灭的残灰余烬,怒他看不清,怒他懦弱无能,陈猗,你该醒醒了!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三夫人死了。她死了!但除了你还有谁他妈在意?我是婊子生的贱种,陈三少爷,你不也跟条寄人篱下的狗一样么?只会跪在这儿守着你娘的棺材红眼圈!陈猗,听到外面的鞭炮声了吗?听到了吗,那些过得比你畅快百倍,千倍,万倍的人,他们都在笑你!”
    一腔怒火悲恸滚嗓而出,三姨娘尸骨未寒,而你却对别人的凌辱毫无动容,这些年卑躬屈膝明明是自己家还要乞求别人,任凭刀刃剜心剖骨!真是狗被咬了都会咬回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只会守着这棺木哭!懦弱卑微跪入土里去凭吊,连一场体面的送终你都给不了!你不敢吗?不吃不喝你只会折磨自己来发泄,让别人看尽笑话!
    “你以为三日三夜未食,折磨自己就能让姨娘起死回生?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你折磨自己,不就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可你挨的这点饿吃的这点苦,能和姨娘这些年受的半点委屈相比吗?你以为这样就是赎罪?”
    他悲恸红肿的双眸蓦然覆层阴鸷,耳边仍是嗡嗡头痛钻心,深缓呼吸牵胸膛一阵锥骨之痛,血腥翻涌,唇颤忍痛臼齿咬合怒是一字一句逼问。
    “陈猗,你恨吗?你敢恨吗?!”
    一语毕四目相对,胸膛呵喘起伏哪管这恨意横冲直撞,暗自收拾起锢心的盔甲,我与他并无二别,他眸中熠熠汹涌,那熄灭的火光骤然升起,烧得猛烈炽热,是涅槃而重生。
    他道是“多谢。”
    我知,以前的那人跟三姨娘一起去了,葬在了一场大雪里。
    夜风阑珊凉,那里又行兵浩荡,帅旗猎猎好同火龙临。应话音未落,楼下暴起怒声,借明月见得寒光亮夜、刀剑相峙。指叩窗框不语,缜密心思已窥见全局。方才义父当头一问无疑为有意引得蒯兰图、傅志诚两派矛盾再升,应是借蒯兰图之手出刀率先做掉傅志诚。此番一来,南疆统帅位子空缺,击鼓令固然收得皇上猜疑心思,但重地若无大将一看,岂非更寝食难安?好官难得,纯臣更是如此,沈将军为不二人选,所以义父顺势推他上位,皇上断然不拒。
    剑拔弩张间理清头绪,巡抚之将竟不请命义父,直直拥上要抓傅志诚!军令不逾何在,大梁安定侯何在,玄铁营何在!真当是强龙地头蛇,肆意妄为?好端面色无波澜,掌抚沉弓,抽箭缓搭。尾部白汽化水喷脸侧毫不在意,寸寸拉臂作上弦月势满,准心已定,紧弦出轻微声响。
    待双方再要兵戎相见,三指撤羽尾,凌厉破竹般尖啸搅战火,小匣铮铮响。箭尖无误擦蒯兰图头上一顶人血乌纱,炸帽碎簪火星四散。纵如此,势不减半分,再至庞大重甲胸前死穴赫然杀出,最后嵌地裂坑,好散小人所布绊马索。杆末鸟羽仍震颤不休,方才轰鸣犹荡耳畔。不卑不亢直腰身站定,又抽厉箭一支再度勾满清冽月。指腹抚寒铁,稳握胜铁铸。狂妄过头,直越玄铁营不论公事反而解决私下恩怨?不免太目中无人!
    “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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