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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缀星子一二,惊归鸟,烹茶一壶,备好黑白棋子置于书案上,点灯一盏,人未至,闲敲棋子落灯花。
摇光到,哈欠连天,怨我半夜扰他清梦,扯嘴两句,便坐到棋盘对面;饮茶对弈,脸上无甚波澜,落子声清脆,如鸣佩环,给这黑白世界,方寸之间添上些韵。
棋过三盘,对方撑头打个哈气,问这半夜扰他何故?低头不语,只是饮茶。对方眉头微挑,似猜到什么,摇摇头,道是万年童子,便把持不住。脸颊微红,轻咳两声,道他多嘴。
人轻叹,搁了茶碗,说是不下,回去歇息。无可奈何,收了棋,看人背影渐远,起身欲回房,未到门口,脚步却停;眉微皱,阖眼听花坠,去,还是不去?乱心弦,五指攥成拳,一挥衣袖,朝殿外走去。
月越发明朗,似落了一地白霜,又是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风习习,乱人发丝。
行至一小亭处,闻喧哗之声,其中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人影八九,自然有熟人在其中,停了脚步,微咳一声,道句,诸君好雅兴。
八仙穷天皆默然无言,大约猜着我是来寻穷天的,赔了个笑,言不好打扰,自另觅他处喝酒去,便留穷天一人在原地。
穷天似有疑惑,又有些恼,平白扰他酒局。瞧人不悦,上前几步,拉住人手,道“夜色甚美,同游否?
他们说狐狸是狡猾的动物,狐狸今天就讲个俗套故事
“他们说狐狸是狡猾的动物”稚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我初入人间时偷吃的米糕,也如我偷米糕时般露怯。我笑了笑屈膝俯下身去看他眼睛,他又滴溜溜的赚着黑眼珠也不与我对视,我边想原先听族里老婆婆讲年轻犯过孽障,扣了小孩儿眼珠子吃,虽是罪过,却着实让人流连忘返,好吃的很。边说边咽了口唾沫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丝毫不见罪过罪过的样子。然而这样灵动的眼,我却提不起食欲的,只想叫他安安稳稳的该在哪在哪,好来可以瞧我一眼。一边说“你听未听过尖嘴猴腮这话,他们常来形容狐狸,可你见我,却竟觉得是符合我的吗?”
小狐狸刚入世不久听了几个词却也能驴唇不对马嘴的哄骗稚子。几句话就将他哄的服服帖帖再无防备。我却道着别溜向他家院子偷食
按理说我不该在一处呆太久,可…许是这处佳肴盛多,许是这处数木更阴凉,也许是小子眉眼着实不错。着着实实地呆到他抽个条罢了高,从孩童长成风流倜傥叫嚣要娶我的翩翩少年,才惊觉,太久了,太久了…
世间可笑之事万万千,我不幸成了其中一个
是惊蛰,我与他赤脚踩在松软草地你追我赶,当然我放了水,所求的不过是少年炽热拥抱,墨发飘扬剑眉连着深邃眉眼,含的是我迷恋之瞳。唇角上扬端的是玉树临安的模样。
黑夜皎洁的月光被乌云所隐隐遮盖而破败残缺,浩瀚云烟唯有零散稀少的星星来支撑填补漫长的夜空。似乎是滂沱骤雨过后的停歇,耸立在枝头交错的树叶都有几分潮湿,被袭来的凛风漫过浮出冰纹可见的薄霜,略微雅致的木屋被高耸撑云的庞树层层围绕,四周尤为寂静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吹向更遥远的地方,卷着堆积在地的叶片为途径的自然景色增添些许装饰。屋檐处的草种淅淅飒飒飘动着将汇聚的水滴落在坑洼的石地,窗棂依稀透着光亮,蜡烛燃烧的火焰被从窗缝悄然钻进的风吹得摇曳百态的模样。檀木书案整齐搁置着文房四宝,另与床榻间搁着屏风挂件青山绿水,文雅风韵犹存檀香弥漫。盘坐落于书案前,抬臂拂袖捻墨锭轻磨浓墨,再执笔蘸墨移至宣纸转腕笔杆落字,凝神静气得以安逸清闲字字力道皆微巧力,垂首注视字迹时耳鬓丝丝发缕自然垂落至书案,落笔自静动之。
偶时傍夜零星羸弱的闪烁,犹心头积攒的挂念融成颗颗红豆却愈渐昏暗,更想将久远的故往印证在满天的星河延伸到他所行之地,正如被风神带走的无数片绿叶,心底无尽的思念都镌刻着并深深烙印在叶脉,从根部至叶顶,脉络丝层凝聚汇结勾勒出他眉眼间的模样。遥遥无期的念想便由那些远去的物什四处漂泊,散落在可以散落的任何地方,清澈的湖面,急湍坠落的瀑布,坚硬布满苔藓的青石,花草遍布的绿地,还有聚集着人烟的屋顶,繁华落尽的街头,历经万水千山的跋涉,看遍人间喧嚣的盛世和郁郁葱葱的树林间,然后会落在他乌黑的发梢,被抬手他轻轻拂去,微凉的指尖在蓦然触碰后飘散然归回地面。再被风带着驱赶到树干旁,被泥土吞噬连接树底的根基来代替这颗树,凝结的乡思缠绕着盘旋树干将它生生覆盖,再过轮回的四季,及经受来风凛冽和温润的洗礼,淡淡的红自枝叶飘散生长。
而那些还未曾诉说的念想,便隔着遥远山川海阔的距离默默守护,透过摇曳烛火的光亮里,将画中的云月间错落在心头,倾泻在长路漫漫的无边尽头,停留在某处被人遗忘的街巷里,等待与之邂逅的瞬间将是在多么遥远的未来,飘摇在昨日的因缘缓缓而聚,击中内心深处的柔软悬挂在屋檐下那只写尽思苦的灯盏,火焰猛烈灼烧纸张里的那串墨迹,最终化作无声呢喃的晚吟。
未曾诉说的话,最终也消失在炙热跳动的心脏里。
风吹过,衣襟染血,火星燃箭矢坠落,金戈入肉,刀剑崩裂。
上元夜,血月当空,于城楼眺望,似有风雨将至,满城灯辉欲落,摇摇欲坠。
手中银枪紧握,江山飘摇,圣龙迟暮,灯影中有人已然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唇角擒着一抹笑,抬眸冷眼望向城下,花灯千盏,灯火若瑶光,就如同一场烽火燃尽了长安城。今夜,怕是不太平。忽而眉梢处觉有冰冷,玉龙漫天,翩然飞舞,上元夜雪,今夜过便是丰年。
可惜,等不到了,虎豹环饲,繁华之外的阴影中,东宫的箭矢已悄然而至,今夜,风起云涌,乱世将临。
朱雀大街,上元的喧嚣尚未褪去,山呼万岁,声犹在耳。乌云遮去了皎月流光,夜市的灯火尚映着烛光,斧声已携利风袭来,惊破了风华,人群如同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咒骂哭喊声不绝于耳,声声凄厉。
乱兵裹卷人流逼向宫门,佞臣百无禁忌,宵小无所不用至极,牙关紧咬,欲将作乱者生生撕碎,却下不去一道军令,将寒芒对准无辜百姓,听得身边黄服老者长叹一声,一挥手,朝深宫缓缓走去。长枪猛然顿地,青石崩裂,振衣横枪,携精甲弃外城而去,聚拢禁军死守住宫门,指间泛白紧攥银枪,盛世怎能交于这种人手中。
曾今,也不过三个时辰罢了,无上风华,已成人间地狱。朱雀大街华灯夜市上光影浮动,金戈相拨,马蹄踏破青石,震碎了盛世余梦,花灯燃起,猛火吞噬着楼台轩榭,不久前的盛宴,禁宫前水袖翩翩,原是玉树兰芝风华贺宴,如今,却成了靡靡之音。长安已如同一座囚笼,朱雀门前烽火尽燃,盛世将坠。
血滴落青石模糊了眼眸浸湿了眼眶,破碎的宫灯被燃着炽焰的锋矢吞噬,厮杀声已断断续续,鲜血沁染了戎装,宫墙坍塌声传入耳中,琉璃宫瓦轰然而坠,朱雀大街的繁华弹指间已成昨日黄花,凄然落幕,竹灯燃于烈火,噼啪声格外清脆,盛大的花灯庙会,已悄然无声。
失去神采的双眸中倒映着残破的宫门,手中银枪撑着颓然的身躯,血染银甲,眉眼间再无豪迈,剑眉紧蹙,双眸圆睁,如同地狱的罗刹。雪飘落在肩上遮住渗血的绛红战袍,血沁染红袍,原先明艳的颜色愈发深暗,束发银冠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发丝掩住苍白的面孔,半遮半掩间,愈发如恶鬼般可怖。雪消融在肩上,汇着血液在身下的青石路上蜿蜒流淌。
曾今的一切在眼前回溯,一幕幕的划过。尉迟家的小胖子,尚高喊着不醉不归,秦家的小公爷出关前那一支不成调子的清曲,在眼前交织闪现,扬鞭声,马蹄声,欢笑喝骂,推杯换盏,终究换成了金殿前的一声尖利的诏曰
一夜风雪未断,想来平明应是绛红宫墙银霜瓦,白雪缀红梅,银装素裹又是一番史书闲情模样。
伸手拭去新铠落雪,亮银晕染淡红,肩甲狼首栩栩如生,这手艺出了长安可没处寻,翻腕将枪一横,抖落枪尖白雪,红缨白珞。亮银长枪倒提,摘下腰间银壶,仰首猛灌一口,一拂衣袖拭去唇角滴落的烈酒,回首见身后几个禁军喉尖耸动,哑然失笑,一扬手将银壶抛去,笑骂道“没出息,酒也不多,你们几个省着点喝”
摘下银鍪,揉了揉眉心,要是知道今夜风雪平明未绝傻子才代人宿卫禁中,尉迟家的小子昨个可是放出话了,今夜群玉院不醉不休,待启明晦暗过了宵禁那小子可就要走了,塞外硝烟未断,盛世之外便是伶仃,繁华看尽才觉满目疮痍。轻叹一声,去年怀玉出了群玉院,迈过朱雀门就再没回来。秦家,千思万绪化作一口浊气悠悠长叹,解下腰间金杯,斟满,挥手缓缓洒落,轻声呢喃“老兵酿的无归酒,知道你爱喝,可今年我这也不多,明年再说吧”
手腕轻抖,枪尖化作残影,随手挽了个枪花,微微躬身,此去崖高人远,恕故友不能相送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塞外的风雪可不似长安的这般温柔,锦衾绸衣可抵不住呼啸如狼嚎的白毛风,乱石嶙峋,随风遍地横冲直撞,稍有不慎,非死即伤。那小胖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昨个试这新铠时可答应了,若能撑回来,手中这银枪就赌给他,就冲这枪他爬也得爬回来。指间抚过银枪轻笑两声“若他能回来,在他手里也不算辱没了你”若回不来,长安少了个纨绔也算除了一害,不过就是长安走马的少了个垫底的,宫门前挨板子的也少了个叫的最欢快的,再没人肯明知酒量不好也舍命相陪,眉间稍有黯色,长呼一口浊气,物是人非矣。
启明星悄然隐去,黎明将至,天色青暗,宫墙外似有鸡鸣声断续传来。
打马直奔群玉院,这时候应该还能赶上,却不曾想拐角处陡然冒出一清秀少女,急忙提缰勒马,攥紧缰绳,马蹄扬尘,嘶鸣尖锐刺耳,待骏马平复,定睛一瞧“哟,唐家的小姑娘,可真是好久不见。今个是来给你尉迟哥哥送行的?”想起眼前这清秀姑娘当年身手矫捷的把一干将门子弟打下马,摁在地上直叫唤的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似乎又想到些什么,轻声叹气。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走马章台道,十街任斗酒。
曾经满眼风光尽是知己,可惜如今五陵年少终究掩了关外的一抔黄沙,似锦繁华转瞬零落,长安还是长安,只是再没了那一堆喧闹的纨绔膏粱,呵,自嘲般轻笑一声,手中这银枪纵使风流又逞给谁看?物是人非,青山白首依旧,故人却早已远去多时,当年叫嚷着要一人挑了全长安纨绔的小姑娘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英姿飒爽。
朝人伸出手“这样太慢了些,大军寅时东出朱雀门,上马,我带你去抄近路直奔咸阳桥,说不定赶得上”
终究还是没能赶上,只能远远的望一眼,尉迟他,没看见我们大概很失落吧,原想着,说不定,说不定回得来呢?天若有情天亦老,最后一眼却是没见上。
原来人死前真的会溯洄一生,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就好似不过是昨日。
将旧忆散去,踉跄站起,横枪前指,晕黑的雕梁画栋噼啪炸裂,迸射在宫中的火星随风舞动,点燃了鬓发,焦糊了红袍,眼瞧着漫天锋矢划过宫门,自天际坠落,如上元的星雨,如当年灞桥春雨,火焰炸裂声渐去渐远,耳边只剩下尉迟被唐娈摁地上的叫嚣,怀玉出关前吹的那首曲子,陈家小子金殿前高呼的万岁。
锋利的金铁钻入肉中,手中长枪滑落,大雪覆在耳边,唇角微扬,眼底清冷带着一丝嘲讽,鼠辈,将死之人,强弩之末也值得用那么多箭矢,真是,胆小如鼠。
思绪渐去渐远,眼前只剩下一张笑脸,长安没了故人,她便不会再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