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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归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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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那个孩子也曾有过不为人知的过去,她望着襁褓中婴儿纯净如水的眼眸,被尘封许久的那颗心微微跳动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记得下次投胎莫要再投给我这样的女子,我这一辈子是为了复仇而生,你还是去了吧。”
    “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行回去复命。”随手拭去脸颊上沾染的鲜血,冷声对着周遭清冷夜幕说道。话音刚落,不见有人搭腔,只闻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便恢复了宁静。当然,称之为死寂也许更为贴切。
    原地矗立片刻,确认手下暗卫已然离去。方才转身走向屋内。将那婴孩抱于怀中,只见他对着自己痴痴笑,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微微扬起“痴儿笑甚?可要好好活下去。长大了才能找我报仇雪恨。到时给我一痛快的,到也算报了我不杀之恩罢。”
    “你个混小子,三更半夜偷溜出去又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呸!你个蛮子小杂种,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你师父!”
    他的过去这便是日常。
    才猫着腰从乱草芜杂的狗洞钻回去,便听到管事的暴喝劈头盖脸砸来。唇齿间残留的、微不可察的窝头甜味带来的喜悦感霎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心里念头只剩一个:
    “完了,又得挨禁闭。”
    果不其然又是一顿禁闭反省。管事的一边提溜着我的后衣领,一边止不住地骂骂咧咧。什么“小杂种”“死蛮子”不需停顿就倒豆子似的蹦出来——嘁,一个狐假虎威的玩意儿,作甚的说话如此不干净,小心闪着舌头!我也懒得做一副逢迎的模样讨他欢心,只管一边听他污言秽语一通泼,一面儿看着眼前路上石子、随他脚下动作踢踏晃出灰扑扑一片花。再便是一声破门响:
    “嘭——”
    扑簌簌的灰尘呛得人咳喘不止。扑面而来的是早已不能再熟悉的气味,浑浊、恶臭且令人作呕。心下已是不知第几次啧啧惊叹这陆家看着光鲜亮丽、却还有这等龌龊处所。面上也倒不显,任由那管事一大手一松,叫他结结实实摔了个脸对地。面皮贴地,一脸冰凉黏腻,待听得身后传来落锁声响,方才手肘撑地缓慢坐起,拿尚且算是干净的衣袖抹了抹脸,往一旁发霉的布匹堆里寻了个安适处所躺下。
    嗤,就这伎俩,也不知使了多少遍,还怕这不成?他心想,来日必亲手让你尝尝此番滋味!
    一觉又是天昏地暗知道日上三竿,门闩拨动声堪堪把人从黑甜乡里扯出。眼见一方素色裙裾闯入视线,于是换上一副乖巧笑脸:
    “好师父,你便偷偷放我出去罢?”
    哪里那么容易?
    “师父,你老在我们面前提你说的那个大人如何如何,那你但是仔细说说啊。”
    “是啊,说说呗。正好师妹也不练功,也就当解个闷儿。”
    难得凑齐聚会,竟是追着问起过去之事,也怪自己平日提得多了,他们不禁好奇。垂睑一一扫过闻言自是长身倚柱而立,环臂怀拥绣春,并指抵鄂思索片刻忆起十年前星月夜。
    忆往昔明月别枝,微风习习。两三点星隐约显于暮色,映院内树影婆娑。山野间偶现丝缕星火,衬于月色辉映。日里的莺燕鸣樱渐于夜的寂静,暗香浮动随风缥缈,疏影浅折入睑。
    缥缈天地,万籁俱寂。
    一派安静祥和。
    远处山峦叠嶂,群峰嵯峨。趁着夜色压嗓低吟,又是道起故土光怪陆离传闻。
    “以后想做什么?”
    额上传来温柔触感,抬首掀睫对上人浅浅笑颜。
    那位大人总是这样。弯眸吟笑,如玉含光。怪不得家中雏奴也亲近他。不自觉亦是染了笑意于眉间,语调虽为稚嫩却是满是意气。
    “想成为大人你一样的人!”
    “好啊,光说不行。那你可得勤加习武才好。”
    闻言垂首拉他衣袂晃晃,见人垂首不掩失落压嗓。
    “大人,可我总是逐渐不好怎么办?”
    “怎会?”
    “可我还没你法力高。”
    面前人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笑意溢了眉目转身自柜中取杯盏。起身跟他脚步,携惑打量。掌中一凉只见他倒满牛乳复将杯盏塞自己手中。
    “喝了,喝了就会比我高了。”
    “真的?”
    “骗你作甚,喝了。”读书网 .uu.
    “后来如何?”
    “后来?后来自然就是现在这般,说的对,喝了确实比他高,行了行了,都散了,哪儿有围着问人家家事的,我要家去了。”
    笑骂了几句方才喊的最起劲的那个,抬臂理理自己衣衫转身离了院,却是轻手轻脚朝厨房摸去,踱至轻车熟路提了壶备好酒壶出门绕进小巷。
    京都夜里灯火万家,自是携壶顺径归府。果不出所想早已合门熄灯,遂循着墙角至后门,立肘足尖轻点地面跃至墙头,翻袖飞袂间已入了山中。
    皎月携三分凉意入竹林滚出小道三寸,晚风刮竹叶飒飒鼓袖震衣袍翩跹,黑履碾碎石成末踏清辉而去,掌覆刀柄蓄势待发藏竹林暗中观察,屏息凝神眨眸紧盯人影逐渐靠近,猛然拔刀纵身上跃劈砍而下,被他躲过一击不敢怠慢忙挥刃横扫而去,薄刃封喉如吻颈闪朱红线,沉腕施力正欲一举夺他性命,余光督银光乍现有剑气凛然而至,忙侧颅避过退身数寸。
    啐!何人多管闲事?
    站定眯眸隔朦胧月色将目望去瞧来者何人,入目是白衣侠客握长剑盈满月华,他低喝疾走挥刃砍来,墨发因动作自肩头滑落随风扬起,我自岿然不动目光灼灼紧盯,待长剑直逼面门这才翻腕提刀相迎,兵刃相交铮鸣声不绝于耳,双掌覆柄急走刀刃擦过剑锋,刀走随意电光火石间挥臂一记横斩压身,用力过猛来不及退让竟被他剑锋险险擦过脖颈,三招已过,便知深浅,自知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苦苦相逼最多落个两败俱伤,不欲纠缠蹙眉啧声斗志渐收只顾防守,逮住空挡狠厉劈砍致剑脱落坠地,脚尖踩剑身向后一踢刺木陷三分,顺势抛却长刀抬臂二指掐颚指腹陷两颊软肉,好整以暇打量一番他面容笑道。
    “好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压身逼近提腕勾脖颈以臂缠之,扬颅凑近鼻息萦绕耳侧,低声滚嗓开腔轻笑,指尖轻戳他胸膛挑眉压声道。
    “我想你。”
    算算时日,也该到了。
    夜深偏逢雨骤惊眠,醉梦而起,恍惚不知何所。入梦别清檀,幽香缭绕小室。拨了床幔,披上外衫点亮灯烛。昏暗光线不甚明明,视野仍是昏黑,浅叹一声,道是清明风雨扰人清梦,却忽的忆起临水轩下那武痴师弟。略略担心须臾,暗道不好,便忙撑了伞匆匆扎进雨中。
    观心魄轻薄,虽稍稍淋些雨还不至于染上风寒,但因路滑步急,趔趄抵达时亦是浑身湿透。单衣着身,待风吹过时亦不由连连颤栗。紫霄宫距临水轩,须横过太和桥。立于廊桥上矗望,果不其然见那问初心的白色衣影随剑气飘飒——仍在舞剑。蹙眉一刻,循阶而下,擎伞立他身侧只细细观望。伞柄微斜,遮掩雨雫至他略止招式,颔首向他始含笑意,见他不悦模样似是在责怪自己扰了他练剑。只须须轻叹,抬手替他理去发间雨打残瓣。
    “天阴雨雪,师弟莫要因为贪玩误了明日的帝君圣诞啊。”
    那虚幻面影俶尔而逝,独留指尖探出伞外,携雨归来。攥拳之后,自嘲着南柯一梦未免梦好,人已去,墓犹存。天地渺渺间得坟茔长存,亦当幸事。
    垂手身侧,微微摆头,背身离开。
    都言抱元独坐,大道无我,太上忘情,天地三清。可这,何如怀人?
    重纱漫涌迷人眼,歌舞升平醉人心,独坐幽阁,酒脂重香入鼻腔。已是深夜,胜晴昼。
    年关将近时,因一场瘟疫,人心惶惶,里正不许人出门走动,生怕染上了瘟疫传染开来。今已初八,被困家中十数日,书卷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心中烦闷,无处宣泄。
    开窗远眺,白云悠悠,碧空如洗,山巅抓取白云为帽,以松柏为衣、江水为带,心念一动,虽无法与友人交谈,却也能上山透气解闷。从后门出,避人沿山径疾行,翠竹白雪覆,野草抚人衣。清江绕山,碧水潺潺,江畔一叶扁舟,解系撑舟行,风撩衣袖水载竹,郁气顿散。
    此时只觉天高、水清,青山更无言。乘风破浪,兴意平复,心有牵挂,思绪万千。吾曾立下豪言壮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可如今这世道!
    瘟疫横行闹得人心惶惶,世人皆忧己身,国难当前,医者将士前仆后继,但、但还有那搜刮膏脂民肓之人,趁机哄抬药价、吞捐款!咬牙切齿,热泪盈眶,恨呐!吾辈自当为国为民,可国难当前,除了蜗居在家,竟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荒唐啊荒唐!
    嗤笑一声,对天怒骂
    “荒唐——!”
    气泄心有戚戚,垂眸静默无言,情绪低颓萎靡。忽而动作,附身以手为勺,舀湖水作酒。一敬天地山川,二敬为国赴难者,三敬…三敬…三敬谁呢?醉了醉了,归去罢。
    戈壁鸿雁于山南望,四下旷野广袤无垠,峦牙碎石之中,亦有轻风巷过,连引飞沙草灰走砾。如此苍茫无人之地,凄神寂寥,同连片城池,遥隔千里,即为大漠。而今金乌半落,天色犹寒,唯烽火台前长烟四起,引层层黑气压城,重叠如障,为广原莽莽,平添荒芜。此处,便为玉门关隘之外。此台,便是玄奘西去途径之所。
    声声驼铃摇缰而去,白马吐气长嘶如鸣。我立于长河落日之下,手释经卷,望绵延千里沙洲,顿感沧桑。大唐西域记中有载,玄奘法师日夜兼程,不惧伤死穿经大漠,游历诸国讲学教化。如此引生功名,救度众生之举。令后生不由敬畏。今我游旧地,记曾年黄沙枯骨,直栏横栈,皆付风华,何能不惊叹。好在俗物周身烦恼皆随尘拂去,世间众生因佛法空明澄净,此便为天地之德、万物之德。
    佛语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意指万事万物,因缘而合,因缘而分,无能永驻。就如山川日月、沧海桑田,经年留影,皆可稍纵即逝。想必玄奘法师定是精通此语,认为生死定数皆空,才不留恋尘身之假,毅然前行,度所谓风餐露宿之苦,不过虚妄。唯有心性修行,不嗔不痴。
    稍驻足后,我便引缰驾马,长吁一声,策鞭向西北方驰去,见天际全暗,星云遮月,墨色如画似长虹泼江,涌生无尽阑意。彼时城池灯火停熄,众生早已掩入门户,沉沉睡去。唯一人、一马立于无尽塞北,途中有流风穿衣。
    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年头那有甚么要紧事儿,都是走个过场罢了。说着好听要捉那恶人去,将正义伸张,不提这所谓恶人是捉不捉得着。单说捉到的,哪一个身后没些什么背景权势,就算查找喽咱也不敢给人家定罪不是?这些许弯弯绕着实恼人,反正也合该是上司们焦头烂额的事儿,轮不着自个儿管也就乐得清闲自在。心里头明镜似的,可得好生藏好了,哪天要是说脱了嘴,牵扯的问题大了去。把手一挥也莫怪我无情,只说:“小爷甚么也不知,芝麻大小的事儿也去衙门击鼓鸣冤告去呗!”
    那小娘子哭哭啼啼半天,瞅见我居然真的转身便走,哀嚎一声扑到我身上活像我欺辱了她一般。这小爷可真是冤枉啊,就来查个户口还惹上什么杀人案,吹呢?咱也不想说破哪门子疑案升官发财,管管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挺好,想偷懒就能寻个教阳光晒的暖哄哄的地方一躺小睡一会儿,醒来再去摸几个鸟蛋捉几只虾蟆,就瞧着那日头下了山。
    好说歹说才脱了身去,一摸脑门子全是汗,嘀嘀咕咕地坐在茶馆里边,一壶茶水,再从街边儿买些小吃——什么糖葫芦什么点心小食,顶好是同这儿的店家要上盘瓜子儿花生,听那说书老头儿信口开河,情情爱爱的故事真假参半,谁又说的清楚。忽然听闻街上吵吵嚷嚷的,听着声儿竟是之前那丧父的小娘子和自己那些同僚们起了冲突。敛眸将手里茶饮了尽,在漆过三遍的破木桌放上了三枚铜板,算将茶钱付过。单手持了剑起身,一路小跑不出片刻便瞧见衙门口围着一群人,费了大力气挤进前排,见那小娘子拿了鼓槌似是要敲那鼓,我那几个同僚七手八脚的将她轰出大门。小娘子哭的凄惨,面色惨白如金纸,也不知是几日没吃好睡好,本就单薄的身子现在简直是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默着声混在人群中不语,围观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的很,说是这丫头先前便去敲了那喊冤鼓,衙门也开堂询问了情况,只教她回家候着,过了这不到三天,又来击鼓找事儿,害了疯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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