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biquge365.net,更新快,无弹窗!
火簇越来越小,寒风无孔不入,男孩捂着生满冻疮的手靠近了一点,熄火了。
一缕白烟绕着他满是飘雪的眉眼。
同龄的孩子都很嫌弃他,故意将雪团丢在他身上。男孩脾气不太好,拽起人就往雪里按。那孩子脑袋塞在里面吃了一嘴雪,脖子脸颊通红,坐在地上。
哭了。
长辈跑过来哄他,指着始作俑者夹枪带棒,一说没爹没娘,二说现在是小乞丐,长大后是流浪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踹向他膝盖窝,对方膝盖弯曲,也栽倒在雪堆中,引得满地哗然。
“小畜......”一句痛骂还没喊出喉咙,就见周围突然混乱起来。
有人推开人群,踩掉半只鞋,慌慌张张大喊??
“是煞箜真人!!!他又来了!大家快跑!!!!!分散跑,千万不要被他抓住!!”
“快跑啊!傻愣着干嘛?”
男孩反应很迟钝,被人猛推了一把跌在雪堆中,等他抱起父母的骨灰盒爬起来,已是万人空巷。
碎雪盖爆竹,抬头是灰色的天,男孩吐出一口浊气,抱着父母的骨灰和一尊粗糙的菩萨像往前跑,路途中看见了很多尸体。
他剧烈喘息,转头跑进一条小巷,想着那老狗应该不会追来,一走神,不小心绊到一块翘起来的石板。
菩萨像飞出,男孩摔在雪地中滚了几圈,膝盖处全是鲜艳的血,他拼命地抓向父母的骨灰盒,大雪一点点覆盖在他手背上。
他被发现了。
煞箜真人提着刀笑眯眯走向他,他的心一点一点在下沉。
老头笑道:“小孩,他们没告诉你要跑?”
男孩抬起脸讥讽,丝毫不惧怕:“跑?有种你就弄死我啊。
反正膝盖受伤也跑不了,死了就死了,就当命苦。他抱紧身前的骨灰盒,唇线又硬又紧。
煞箜真人舔了舔带血的弯刀,大雪无情降下。
要落下之际,他恍然看见风雪中飞扬着橘红色的火星,宛若坠落人间的星雨,是幻觉吗?
男孩睁大眼。
一位桃裙的少女从半空中跃下,反握住一把红白相间的刀,火焰覆盖着整只手掌,几乎是瞬间将对方逼退。
她指着煞箜真人,很不客气道:“老贼,你对我阿姊出言不逊,真以为我找不到你?”
煞真人连遗言都来不及留就被她一刀刺中,轰然倒地。他的血刚好溅在石塑的两只眼睛上,像是几滴流泪的朱砂。
腊月三十,菩萨开眼。
男孩慢慢将挡在脸前的胳膊放下,久久望着她,干涸的嘴唇微微张开。
少女雪腮微红,浅水色裙摆飞扬。
回头看了他一眼。
积雪融化了。
“喂,你有多久没吃饭了?瘦成这样。”
她收起刀,走到他面前问。
男孩满脸警惕地看向她:“要杀就快杀,我不饿。”
安静了一会。雪飘在他脸颊上。
她蹲下来,说:“放心,我是好妖怪,不会滥杀无辜。只是我小时候也经常饿肚子,知道那感觉挺难受的,走吧,我请你吃东西吧。”
男孩抱在手中的菩萨像,不太记得那碗面是什么味道,只记得她把面盯坨了都不吃,撑着脸,小声说:“我不吃葱花。”
筷子伸进她的碗里。
他细心挑出来,很凶很凶告诉她:“这筷子我没用。我不喜欢欠人情。”
袖子口微掀,手臂上有很多被人鞭打留下的伤痕,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少女目光停了一会,很快别开眼说:“这世道确实不太好,我从南边过来,看到一路的流民,骆丹国总是有外族入侵,常年战争不断。那些走歪门邪道的修士就喜欢在这种地方浑水摸鱼。”
“要是你们骆丹出个很厉害的将军就好了,一定很快就能平定动乱的局势,收复失地。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他突然问:“那时候,你还会再来骆丹吗?”
她愣了一会:“或许吧。”
那我等你。别忘了。
雪似乎停止了。
她走后。男孩从军。
恰逢骆丹国变法,推恩令一下来,原来的武将嫡子不甘心权力被庶子瓜分,纷纷上书劝谏,一时朝廷动荡,内忧外患。
有人在为变法发愁,亦也有人为之开心。
新法度也给了很多平民封侯拜相的机会。
离皇城很远的边疆,黄沙滚滚,折戟沉沙,归家的梦伴着羌笛声飘扬,将士的呼喊在号角声中一声一声响。
天涯明月,苍鹰飞旋在半空。尸体从登城的云梯上掉下,狼烟压着濒死之人凄凉的呜咽声,往下看都是碎肢,不知死了多少人。
少年人爬上城墙,胳膊已经中了一箭,看上去很快也要葬身于此了。
又一支箭对着他心头射来,他侧身一躲,脸颊飞溅出血线,却好似没有痛感一样咬牙往上爬,城墙上的小卒石头还没来得及砸下就被他砍掉脑袋。欢呼声震天。
军旗往楼城上一插。
收复失地。一战封将。
这年他十七岁。
封号:符戚。
平定边境战事,不过只用了一年。
他上过战场,在死人堆中打过滚,也喜欢站在城楼上吹羌笛,处理伤口,无数次想起年少的那个下雪天,还有少女快要模糊的眉眼。
??“要是你们骆丹出个很厉害的将军就好了。一定很快就能平定动乱的局势,收复失地。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那时候,你还会再来骆丹吗?”
“或许吧。”
这个或许吧,是或许很多年以后,她终于来了。
少年凯旋归来,远远就看见她从天上掉下来,拉起弓,射出了又快又准的一箭。等松弦之际又故意把箭头歪了歪。
对准天上的花灯。
这年,他射下了九百九十九盏花灯。
为她。
但嘴上还是不想认。
因为。她是真的认不出自己。
他都快要气疯了。
对妖怪的一生,连个路人都算不上。
不知道怎样才能被她记住。
不知道怎样才能被她偏爱。
要也是妖就好了。不。要是修士就好了。还能把那个身边那个长头发还嘴多的男人砍死。想掐她的脸。想抓她的手。想抓进牢里,只有他们两人,想*她,直到她哭。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少年咬着牙。
为了掩饰这些下流想法,面上一直挂着凶巴巴的表情,谁惹谁倒霉。
他有他的想法。
她也有她的轨迹。
该离开就离开,该过来就过来,不会把目光多停留在任何地方。少年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了,又等了她很久,等她再次回到骆丹。
行,那就把一切坦白,结局是怎样的无所谓。
反正她也会忘记的。
可那天少年找到她。
却看见她站在千万镜刀之下,眼瞳呆滞,一脸的心灰意冷。
敞开的门里面,是她阿姊的尸体。血液已经凝固了。
少年大脑嗡嗡,跑过去将她护在身下,为她挡下九重镜术。
那种痛,还好是自己替她承受。
你是我的桃源。
是我此生唯一的偏爱。
是故事的终结。
其实,也是真正故事的开始。
这一生死后,少年将军在奈何桥边等了她很久,明明早就可以入轮回道,可就是不肯轮回转世。
一个人入轮回道太孤寂,他想跟着她一起走,即便她不记得他是哪只鬼。
酆都城没有星星,几乎每年他都会在忘川水边为她放几盏长明灯。
薛小九。
应该没人这么叫过她。
你要长命万岁。
然后,我会,一直等你。
客栈的灯笼一年又一年的亮,窗户纸模糊,聚集在窗边往窗外探头的鬼是一年比一年多。
“那个来放灯的人是谁啊?我好像总是看见他。天天在奈何桥边等人。”
“好像......生前是个将军。”
“酆都城的长明灯是用功德来换的,他生前杀戮这么重,却换这么多盏灯,有考虑过自己吗?”
“我感觉他好像还挺开心的。算了算了,不过是只傻鬼。”
可他们口中的那只鬼放了很多盏长明灯,却没等到那个姑娘归来,等到的只是她的死讯。
不是一般的死,而是天雷劈下,魂飞魄散的那种死。
酆都城恨她的人都在欢呼,说她和杜谛竹狗咬狗这么多年终于遭天谴了,人群中的少年流下血泪,拼命地想要强度忘川河,进入轮回道去看看。
孟婆都不懂,他为何这么执着。
被天雷劈死,是真的不会复生的。
她死后的人间,桃花蔫蔫的,无人在意她死后谁来为她敛骨,也无人将她就地埋葬。尸体都没有了。
少年在三生石上看见少女亲手为惨死在镜术下的自己,想着此生也不枉去一趟人间。真好。
这酆都城我已经替你走马观花过一回,你来了就不会迷路。
这满是极刑的忘川水也为你涉过一回,也就这样。不必害怕了。
所以薛小九。这次换我来了。
不能让你尸骨无存。
不能让你魂飞魄散。
也不能让你无碑。
为了不喝孟婆汤,他强渡忘川水,以最后一口气摸向轮回道,转生成一个孤儿,跑到无相山的最底端,慢慢往上爬。
他不相信她真的尸骨无存,想着找到之后就好好埋葬,最好埋到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青苔上都是血。
杜谛竹瞧着还以为是哪个神经病国主派人来刺杀他,他拎着少年的后颈,笑得十分不屑,直接往山下去,骂了一句:“比薛九灵还不自量力。”
粉身碎骨的疼,应该比天雷好受不了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