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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这种地方来,而有些人则会来这里一次,或者数次,还有一些人却经常来这里,对于那些没有来过法院的人来说,那是一件好事儿,至少,代表了你没有遇到麻烦,而对于那些偶尔来过这里的人来说,不管是被告,还是原告,都不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儿,而最后那部分人来这里,不是因为他们惹上了麻烦,而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而经常和法院打交道的人,除了在这个部门工作的人之外,只有律师这个行业的人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沈凯文站在法院的门口,看着这个四四方方,犹如一块整齐的面包一般的建筑,建筑门口那两只夸张而略显狰狞的独角兽,还有在建筑最中间位置的国徽,沈凯文眼神晦暗,表情复杂。
沈凯文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法官,为那些受害者主持公道,所以,他在上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司法这个专业,然而,他在考取公务员的时候,遗憾没考上,只能转去做了一名律师。
看着那在雨水冲刷下变得干净异常,一尘不染的国徽,沈凯文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
沈凯文今年三十三了,而他做律师也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了,在这十年时间里,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进入了这个地方,替多少受害者讨回了公道,每当他站在法庭上,为那些受害者进行辩护的时候,看着原告他们那铁青的脸色的时候,沈凯文总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当帮助那些受害者讨回公道的时候,他总是无比的开心,无比的惬意和放松。
他感到开心,感到惬意,感到放松,不是因为他打赢了官司,又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上了一笔战绩,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声张了正义,而这也是他做律师的真正原因之一。
做了十年的律师,打过近百次的官司,看过了太多的悲剧,还有人性的丑恶,沈凯文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人,为什么有的时候,会变得那么的疯狂,比野兽还更像野兽呢?他们在伤害别人的时候,是那么的疯狂,那么的残忍,那么的歇斯底里,为什么那些作恶的人,在面对法律审判的时候,还是在找各种理由和借口为自己开脱呢?法律为什么还要保护这些应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呢?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律师,不能去惩治那些罪犯呢?
十年前,沈凯文第一次打官司,当然,他只是一个助理的时候,就是为一个有钱的富二代进行辩护呢,当他坐在律师助理的位置上,看着前辈张晋中在法庭上,慷慨激昂的引用着各种法律条款,为孙启航进行辩护的时候,沈凯文在心中问自己,难道自己点灯熬夜的学习司法,就是帮助这样的吗?
在那次辩护之后,沈凯文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放弃继续考公务员,而选择律师,到底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沈凯文还记得,在那次辩护之后,自己的好朋友,好哥们陆建伟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表情是多么的复杂,眼神是多么的失望,当时,自己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因为,他感到深深的愧疚和羞耻,是的,就是羞耻,深深的羞耻,沈凯文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在陆建伟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自己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了律师,而陆建伟去当了兵,还成为了一名警察,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搭档才对,可是,在自己接手第一次案件的时候,就让他那么的失望。
沈凯文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醉话,而大部分的醉话,沈凯文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陆建伟说的有一句话,沈凯文至今都记得。
“凯文啊,我们生而为人,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面对陆建伟的质问,当时的沈凯文无言以对,是的,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他不知道。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一直在问自己,律师不就是替委托人说话的吗?律师不就是只考虑委托人的利益吗?律师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吗?然而,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当陆建伟案件发生之后,当陆建伟自杀之前给自己打来最后一个电话,跟自己聊了一些砍死无关紧要的东西的时候,沈凯文还以为陆建伟只是心情不好,找自己发发牢骚而已,谁成想,那是他们最后的一次通话。
陆建伟死了,而且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死去的,还没有等到法律去审判他,他就已经自己审判了自己,陆建伟是个好人吗?在沈凯文的影响里,陆建伟在学校的时候,是三好学生,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是个好军人,在做警察的时候,也是一心为公的好警察,可是,他最后却选择了走上犯罪的道路。
陆建伟杀得那些人,该死吗?从道德的角度来看,他们罪不可赦,可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他们其实罪不至死,然而,陆建伟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惩罚他们。
当时,沈凯文在知道真相之后,除了感到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之外,他觉得陆建伟一定是疯了,简直不可理喻,然而,在陆建伟死后的几年里,当他开始给那些请不起律师的人进行辩护的时候,看多了各种各样的悲剧之后,他逐渐的明白了陆建伟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也理解了陆建伟的想法,同时,他自己也慢慢的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许琅他们在猜测沈凯文为什么要帮助王文若进行复仇,他们有着很多猜测,有人认为,沈凯文帮助王文若,其实就是在利用王文若进行复仇而已,也有的人认为,沈凯文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收了王文若的什么好处,还有的人认为,沈凯文就是一个熟读法律的杀人犯,其实,真相没有那么复杂,沈凯文帮助王文若,主要是为了十年前,王文若未婚妻被孙启航开车撞死,而自己帮助了孙启航进行了辩护,他觉得自己亏欠了那个年轻的女人,也亏欠了那个男人一个公道而已。
当他选择走上昔日好友陆建伟的老路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孙启航,你以为你家里有钱,请了一个好律师,只坐了几年牢就可以了吗?不,这完全不够,远远不够,凭什么你撞死人了,却可以活着,而那个女孩却永远的躺在了那狭小-逼仄的骨灰盒里?
当沈凯文在开始计划准备的时候,在他找到王文若的时候,在他亲眼看到孙启航他们死亡的时候,沈凯文都会默默地告诉自己,告诉陆建伟,惩罚者还在,既然法律无法彻底的惩罚他们,那么我来,我将成为那个惩罚者,成为那些为恶之人头顶上的利刃,无论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陆建伟你是第一个惩罚者,你做到了,而我是第二个,我也做到了,在我之后,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惩罚者出现,我相信,有了我们的前车之鉴,会有更多的惩罚者出现的,我坚信这一点。
静静地站在法院门口的沈凯文,想到这些之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一份狂热的笑容,他很想在这个时候,放声大笑,告诉所有人,他的梦想是什么。
然而,周围的行人行色匆匆走过,他们在看到沈凯文的时候,都会好奇的看他一眼,心中暗想,这个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大晚上的跑到法院门口看国徽干嘛?但是,心中虽然感到疑惑,但是,脚上的动作却每天停止,相对于弄清楚沈凯文在这里做什么,趁着雨暂时停歇的时候抓紧时间回家才是重点,至于其他的,反正和自己无关,已经不重要了。
沈凯文缓缓地低下头,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距离那个看到他而去打电话的人,已经过去了大概二十分钟,警察应该快要到了吧,那个男人也快到了吧。
为了不让你们忘记惩罚者的存在,我将要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记着这个名字的事情,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可以。
沈凯文不在去关注法院的情况,而是转身走到车子旁边,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壶来,壶里面装着满满的液体,随着沈凯文的动作,液体在微微的晃荡着。
在拿出装有不知名液体的塑料壶之后,他关上后备箱,在过往行人那诧异的目光下,他拎着塑料壶走到法院的大门口,在两个独角兽的中间停下,拧开盖子,举起塑料壶,塑料壶里的液体,瞬间就像是瀑布一般,从头淋到脚,然后把空掉的塑料壶丢在一旁,双手放进口袋里,对周围那些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呆呆的看着前面的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乌拉乌拉......”
在过了大概三分钟之后,刺耳的警笛在远处响起,沈凯文顺着警笛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警察来了。
沈凯文笑了笑,喃喃自语道:“你们终于来了。”
警车距离法院越来越近,警笛越来越刺耳,沈凯文终于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手,在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防风的打火机。
————
许琅开着警车跑在最前面,他们距离法院已经不远了,而许琅从车上看过去,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在法院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对方似乎在看着自己。
虽然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但是,许琅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沈凯文。
想到这,许琅踩在油门上的脚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在周围行人诧异的目光当中,许琅开着警车停在了法院的门口,还不等车子停稳,许琅就推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那个男人站立的位置跑了过去。
当许琅距离沈凯文大概一百米的时候,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没错,这个人正是沈凯文。
就在许琅继续朝前跑去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沈凯文突然开口大声的喊道:“许琅。”
听到沈凯文叫自己的名字,许琅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别过来。”沈凯文继续大声的喊道。
许琅停了下来,站在距离沈凯文大概八十米远的地方,抬起头,看着沈凯文,而沈凯文也看着自己。
“沈凯文?”
尽管许琅已经确定了男人的身份,但是,他还是略显多此一举的问道。
沈凯文点点头,说道:“许琅,我们终于见面了。”
许琅看着沈凯文,发现他一脸平静,甚至,脸上还浮现着笑容,没有许琅预想当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出现许琅担心的最坏的结果,沈凯文在看到许琅之后,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他手上拿着的那个打火机之外。
许琅在沈凯文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沈凯文确实在等自己。
“你在等我?”许琅问道。
沈凯文看着许琅,笑着点点头,说道:“你来的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
“你主动出现了,我如果不快点赶来,不是说不过去嘛。”
沈凯文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琅把手放在腰间,拿出了一副手铐,朝沈凯文晃了晃,语气轻松的说道:“你既然是在等我,那就是准备自首咯,过来吧。”
许琅虽然表现的十分的轻松,但是,他的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恰恰相反,他此刻紧张无比,因为,他不知道沈凯文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在没有弄清楚这些问题之前,安抚对方才是关键。
然而,面对拿出手铐的许琅,沈凯文却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来自首的。”
“那你准备干嘛?”许琅挑了挑眉头问道。
沈凯文笑了笑,没有回答许琅这个问题,而是转过头,环顾四周,看着周围那些因为看到警察来了之后,好奇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那些不认识的人,沈凯文笑的愈发的开心了。
环顾一周之后,沈凯文看着许琅,问道:“你觉得一个人做错了事情要不要惩罚?”
沈凯文在这个时候,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许琅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他看着沈凯文,看了很久,微微的点点头,说道:“做错了事情自然要接受惩罚了。”
“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做错了事情,犯了罪,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呢?”
“法律有法律的规定,我们.......”
然而,不等许琅说完,沈凯文就打断了许琅的话,说道:“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
“你为什么不把最后那句加上呢?”许琅看着沈凯文问道。
“后面那句?”沈凯文愣了愣。
“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则知赏罚不可轻行也。”
“用赏者贵诚,用刑者贵必。”沈凯文又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帮助王文若杀害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惩罚他们?”许琅问道。
沈凯文点点头,说道:“是的。”
“你是惩罚者?”
“算是吧。”
闻听此言,许琅皱了皱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沈凯文似乎看出了许琅在想什么,就开口说道:“人们永远只会记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至于谁是第二个吃螃蟹的人,没有人在意,陆建伟是第一个惩罚者,而我,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步伐走下去而已,而我做的并不好,所以,我只能算半个。”
“只是为了惩罚他们,跟孙启航让孙建英杀害你岳父无关?”许琅眯了眯眼睛问道。
“没有。”
沈凯文回答的异常的肯定。
“一丁点儿都没有吗?”
“没有。”
还是异常肯定的回答。
“季雪玲在哪?”许琅突然问道。
许琅想要出其不意,希望趁此机会,可以获取更多的信息,看看能否从沈凯文这么得到季雪玲的下落,然而,沈凯文似乎知道许琅会问这个问题,他只是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听到沈凯文这么说,许琅顿时就愤怒起来,他冲着沈凯文喊道:“沈凯文,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再做什么?”
沈凯文看着许琅,笑着点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那还不赶紧投降。”
沈凯文看着许琅的眼睛,看了几秒钟之后,他缓缓地摇摇头,说道:“我刚才都说了,我不是来自首的。”
“那你是......”
“磁啦。”
就在许琅准备询问沈凯文这么做的目的的时候,许琅突然发现,沈凯文把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蓝色的火苗在微风当中,轻轻的晃动着,把沈凯文的脸映照的一片时明时暗。
“许琅,你是个不错的警察,至少,在我看来,是个不错的警察,好好当个警察吧,这个社会需要你这样的人。”
说完这句话,沈凯文就把正在燃烧的火机靠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