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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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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迄今为止,大胤建国十年有余,南方伪政权死而不僵,北方蛮子蠢蠢欲动,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一举铲除这些内忧外患。
    而今胡承志被派到南方主理政务,北方又恰好传来蛮子的消息。说这两者没有关系,谁会相信?
    火红的灯笼下,苏宜转头看了看新房。
    他说他招待宾客,去去就回。楚情还在等他。
    他怕是要失言了。
    “换衣服。进宫。”
    御书房,灯火通明。
    皇帝坐在书桌后,听户部尚书唠叨国库空虚,然后兵部侍郎又跪下求情,说将士们的兵饷已经三年没发了。
    “你们的意思是……朕要做亡国之君吗?”
    他是开国皇帝,做了十年皇位,就要当亡国之君——明显是气话,可见皇帝动了真怒。
    书房中数十名大臣跪下请罪。
    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回踱步。
    “朝廷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在有事的时候逃避责任。朕能把前朝打下来,就能把江山坐稳。你们坐不了这个位置,朕可以给你们挪挪地方。”
    大战在即,中枢自然不可能换人,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然没有理智。不知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意识到这点,不少臣子额头渗出冷汗。
    张怀恩从外殿快速进来,“逸王携世子求见。”
    “宣。”
    逸王苏军和苏放跪下行礼,皇帝匆忙摆手,“皇弟来得正好,可有对策?”
    苏军说:“江南富庶之地,国库十之八九来源于此。正因为江南不清,国库空虚,此战才打不得。但正值严冬,水草不盛,蛮子多次抢掠边界,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不作出姿态,便是示弱。”
    皇帝点头,“正是此理。打与不打,让朕好生为难。”
    苏放双手一拱,“陛下,其实出兵不一定就要打仗。”
    “哦?”
    “陈兵边关,让蛮子看到大胤朝的军事实力,不敢妄动,再派人与蛮子议和,拖得一时算一时,换取时间,有半年的时间休养生息,秋日再将蛮子剿灭。”
    皇帝轻笑摇头,“想法是好的。”到底是年轻人,总是喜欢异想天开。
    “何人能担此大任?”
    朝中有军权的在军中无威望,有威望的老将早已在皇帝的暗示下或荣养或退隐,除了军需不足,无人能率兵打仗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皇帝重重叹息,“此事再议。”
    苏放从容行礼,“陛下不必着急。微臣当初在成州遇到太子殿下时,被太子殿下深谋远虑折服,当初清剿前朝伪政权的老窝,也是太子殿下出的计谋。微臣以为,此战,可选太子殿下。”
    皇帝眼皮掀起,眸光平平推到苏放身上。
    在凶狠的蛮子面前虚与委蛇,无异于与虎谋皮,最大的可能便是一去不回。
    苏放恍若未觉,“陛下,为国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微臣惭愧,才能不及太子殿下万分之一,不然定要跟随太子殿下出征。请陛下明鉴。”
    说完,跪下做以死相求之态。
    张怀恩大惊。
    这是他第一次见臣子逼着皇帝做决定,还是让一个父亲把儿子亲手送上极有可能无法生还的战场。
    逸王世子好大的胆子!
    书房中下跪的不少臣子七嘴八舌附议,慌乱中,张怀恩好像听到苏军叹息一声,跪下,做同样的恳求。
    皇帝大半个身体靠着椅子,冷眼看着这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臣子。
    书房外有轻微响动,张怀恩出去,又回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面色微变。
    今天是他大喜之日,现在这个时候该是洞房之时。他不是和楚家那丫头感情很好吗,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皇帝惊疑不定,下跪臣子眼巴巴看着皇帝,等他做决定。
    “罢了,让他进来。”
    苏宜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常服,步履从容,“儿臣叩见父皇。”
    “你来的很是时候。”
    皇帝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苏宜有种他在说反话的错觉。只是皇帝一向不喜他,怎么可能关心他?
    “儿臣听闻北方蛮子异动,赶来请战。”
    “儿臣极是一国储君,又是父皇独子,既要对得起黎民百姓,又不愿辜负父皇养育之恩,请父皇恩准。”
    皇帝闻言,勾了勾嘴角,直勾勾盯着苏放。
    “你有何要求?”这话问的是苏宜。
    “儿臣大婚未完为国而战,于公于私都问心无愧,只是对不起发妻楚氏拳拳爱意。请父皇在儿臣出战期间,代为照顾楚氏。此其一。”
    “父皇大病未愈,又宵衣旰食操劳国事,请父皇保重身体为社稷造福。此其二。”
    “儿臣观皇姐监国期间施政仁和,请父皇允皇姐分忧。此其三。”
    皇帝嘴边的笑越加明显。
    “说了这么多,你呢?”
    苏宜一愣,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是他的父亲,但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后来因为楚唯一句戏言,便封他为太子。在苏宜心中,皇帝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冷冰冰的代号。
    但明晃晃的御书房中,坐在椅子上那个两鬓花白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儿臣……别无所求。”
    皇帝狠狠闭上眼。
    “你的请求,朕都允了。”
    苏宜谢恩。
    皇帝有气无力地挥手,臣子告退。
    御书房中,响起一阵阵哗啦的碎响。
    张怀恩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身后是一群缩着肩膀、头磕在地上的宫人。
    天明时,皇帝吩咐,“清理了吧。”
    宫人手脚利索,把打碎的瓷瓶碗碟收拾完,摆上新的陈设。皇帝闭着眼空旷的宫殿,“张怀恩,太子该恨朕的。若朕是他,就不该还未反抗就认输。”
    张怀恩低着头,呈上一封密函。
    是张太医送来的。
    “陛下,之前太子殿下的病一直没有起色,现在张太医已经找出根治的方式。另外,张太医拖奴婢转达一句话。他怀疑太子殿下的病和逸王府有关。”
    皇帝展开密信,越看越心惊。揉碎纸张,“狼子野心。枉费朕如此相信他。”
    张怀恩悄悄咽了口涂抹。
    皇帝年轻时还是个性情中人,登上大宝后越发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看着无波无澜,其实早就怒火冲天,而且,动了杀意。
    小宦官进门在张怀恩耳边低语,张怀恩禀告皇帝,“陛下,长公主求见。”
    皇帝挑眉。
    苏沁哭着进门。
    “父皇,真的要让太子殿下领兵打仗吗?”
    皇帝递给她一方手帕,“总要有个身份贵重的人去压场子。不然让你一介女流之辈领兵?”
    苏沁没想到皇帝没安慰她,反而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不由得愣了愣。
    “儿臣,自然是上不得战场的。”
    “这便是了。”皇帝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漱口,擦擦嘴,“太子是你的胞弟,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自己人信得过。外人终究是外人,不可能和你一条心。你要分清楚。”
    “儿臣明白。”苏沁恍恍惚惚地回答。
    你明白。朕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皇帝训斥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咽回去。
    他对苏沁,越来越失望。
    “你和逸王府走得太近。身居高位,要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罢了,朕还活着,还能帮你处理烂摊子。等朕老了,死了,你看着办。”
    苏沁脸色大变,惨白惨白的,“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做错了什么?”
    皇帝不看她,“太子即可出证,是三军统帅,萧炎是前锋,楚唯在军中威望高,这次也跟着去,就当个狗头军师罢。行了,朕想静静。”
    苏沁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皇帝话中的意思。
    萧炎是她内定的驸马,当初让萧炎接掌兵权也是有意为她培养势力的意思。让萧炎出征,岂不是把萧炎送到苏宜手中?
    还让楚唯跟着去,分明是怕苏宜吃暗亏……
    她的父皇,心偏了。
    逸王父子从皇宫出来,一路沉默,回到府中,苏军一掌毫不留情打在苏放脸上。
    “我没你这狼心狗肺的儿子。即日起,你我父子恩断义绝。”
    苏放脸偏在一边,毫不在意地擦擦嘴边的血迹,“父亲胆小怕事,儿子不怕。请父亲在后院养老,待儿子大功告成,在请父亲出来。”
    苏军气的脸色发白,手颤抖着指着他,“家门不幸。”
    这个夜晚是不眠之夜。
    楚情自苏宜离开后,摘下凤冠,洗漱,换上宽松的寝衣,坐在梳妆镜前等他。
    新房安静,触目都是喜庆的红色,红烛滴泪,烛花乍响,片刻就在烛台上积累起厚厚的烛蜡。
    楚情就这样撑着脑袋,看着红烛上摇晃的火苗,等了一晚。
    前世她也等过丈夫,但心情却完全不一样。前时候她知道,她的丈夫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丈夫,更是整个王府的天,是众多女人的依靠,她不愿让他有很多压力,所有的苦楚都愿自己从承担。
    但现在不一样。
    她的人生越走越窄,现在只剩下苏宜了。
    她想不出没有苏宜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天亮了。
    桃红在门外敲门,“小姐。”
    “进来吧。”
    桃红伺候楚情梳妆,系上嫩黄色的裙子,套上嫩红色的长褂,安排早膳。
    门外,尖细的声音传唱,“圣旨到。”
    楚情跪下接旨。
    传旨太监的嗓音在楚情耳中很飘忽,楚情领旨谢恩,扶着桃红的手站起来,幽幽道:“新婚出征的事不是没有,大多是领兵征战的将军。没想到此等殊荣还能落在太子身上。”
    同一时刻,圣旨传到国公府。
    楚唯接过圣旨,看着冬日院墙外苍凉悠远的天际。
    天,要变了。
    楚筝和程竟相携站在一处,担忧地看着楚唯。
    楚筝说:“父亲年岁已高,为何陛下还让父亲出征?”
    楚唯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为父出征的这段时日,你和情丫头要相互扶持。至于姚皖,为父已经仁至义尽。”
    楚筝的诧异之色明显。
    程竟在楚唯离开后,解释,“现在内忧外患频发,同时是培养自己势力的最佳机会。但太子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中枢,反而推荐长公主监国,和长公主交好的逸王府没有收到任何牵连。这样的局面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楚筝惊骇,想起太子重病的那几个月。
    楚情不归家,父亲没有多加阻止。一方面是对楚情有愧疚,不愿违背女儿的心愿,另一发光面也是不想得罪太子。但如果太子病入膏肓,让楚情在太子临终前陪着他也不无可能。
    楚筝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
    “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他?”
    程竟意外,他看楚筝和胡承志的那段往事,以为她是个耽于情爱的小女孩,没想到也有通透的一面。
    “朝局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想想谁是最大的得利者。”
    楚筝默不作声地看向逸王府的方向,耳边是程竟的低喃,“最复杂的局势,而是人心。”
    是呀,谁知道龙椅上那位是怎么想的呢?
    辰时末,点将台。
    战旗招展,擂鼓喧天,三军陈列无声。
    苏宜一身甲胄,在高台上挥手,擂鼓声停。
    “昨日,孤大喜之日,听闻北方蛮子杀我边关百姓,愤怒不已。”
    “谁人没有父母姐妹,谁人不愿安稳生活?”
    “不赶走蛮子,如何保护家园?”
    苏宜的话不多,话音刚落,士兵齐齐呐喊,“保护家园。”声音雄浑穿透天际,土地隐隐震动。
    苏宜迎着光线眯了眯眼,从高台上飞起,翩然坐在马上,右手向斜上方扬起,“出征。”
    策马扬鞭,一骑飞出,浩浩荡荡的士兵紧随其后,走出城门,尘土飞扬,不见踪影。
    太阳西斜,桃红陪着楚情站在城门口,见到马车上的刘华,暗自摇摇头。
    刘华从马车上下来。
    “太子殿下没有和您告别,您心中可是在怨恨他?”
    楚情摇头,“我也没有勇气和他告别。”只能默默站在后面看着他走远。
    刘华叹息,“有楚国公跟着,不会有问题的。您放心。”
    楚情目光微动。她才知道父亲也跟去了。
    桃红担忧道:“小姐,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楚情有些怔然。
    是啊,父亲走了,苏宜也走了,留下她在帝都,还有硬仗要打。她没有时间颓废的。
    苏宜不在的日子,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过得很慢。楚情把起居室搬到两人经常呆的书房,收拾东西时发现书架底下存放着一个大木盒,里面是他们以前共同穿男装时来往的信笺。
    他一直留着。
    楚情抱着怀旧的心情展开信笺。
    一封封,记录了两人过去的点滴。
    难怪她会觉得和苏宜亲近。原来他们在不经意间已经有了这么多可供回忆的往事。
    信笺在苏宜去成州前停止。
    那时候苏宜说,他想跟着师父游历名山大川。其实就是培养自己的势力去了。
    楚情心跳突然加速。
    其实苏宜并不是她想象的手无缚鸡之力。
    苏宜还有个师父。
    当初飞鸿先生介绍禅心和尚,禅心和尚还带了个人。他是……
    楚情眯着眼睛回想。
    曹子禺!
    楚情脑海白光骤亮,激动地跳起来。
    她被苏宜身上的蛊虫弄得焦头烂额,下意识以为苏宜弱质彬彬,在苏放手中逃不脱。但苏宜其实是有反击之力的吧。
    这个猜测如此合情合理,楚情几乎以为是真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慌乱地把东西收拾好,跑到账房找刘华,问出自己的疑问。
    刘华的桌上还摊着账本,听闻楚情的猜测,愣愣地看着她。
    楚情满腔热情冷却,苦笑一声,“是我妄想了。”
    刘华起身,从窗口探望出去,又紧紧关上门。
    “您果然是聪慧之人。仅凭蛛丝马迹就能想到这么多。”
    “曹先生之前寄居东宫,后来被殿下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至今未归。当然,在下身上也有任务。具体情况,不方便和您透露。”
    “现在局势不明,还请您不要声张。”
    楚情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呆呆地看着刘华。当意识回笼时,擦发现手心后背都是冷汗,身体猛地松懈下来,全身都疲惫得很。
    楚情狠狠呼出一口气,向刘华作揖,“先生辛苦。”
    楚情从账房出来,脚步越走越快。
    苏宜在外面拼搏,她要安守后方。首先就是她居住的地方。
    楚情招来管事大太监和宫女,要来花名册,问明职责权限,对府中人事有了初步了解。再通过往年的人情往来账本,列出大致的朝官中的人际关系网。
    如此忙了一个多月,东宫已全在楚情掌握之下。
    窗外日光明媚,柳枝抽出新芽。原来已经春暖花香。
    要到上巳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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