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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吃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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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祁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冯七娘心中,他有礼有节,却又疏离得难以亲近,他生得温柔,待人接物也风度翩翩,却反倒令她永远都无法靠近他。
    自打谢祁经童子试考入辟雍书院,分到冯博士门下,冯七娘便与他相识了,可是这么多年了,谢祁待她,一如既往,客套得好似才认识三日一般。
    听闻谢祁书画一绝,冯七娘便也努力练字学画;又听闻他横笛而奏,无比动人;冯七娘便央求母亲为她延女师学萧,盼望有一日能与其笛萧相和;后来她又听爹爹称赞谢祁的诗词清丽通透、满怀冰雪,极有灵气。她便也苦心专研做诗写赋,还托兄
    长夹在自己的诗文集中,请他品鉴。
    可是谢祁数年来,从未曾真的回应过这份钦慕,他从来不收她绣的荷包与手帕,甚至只是她手作的毛笔,也会退回;她去学舍外等候兄长,目光却总流连在他身上,有同窗起哄取笑,他立刻便会严词制止;即便岁时贺庆,谢祁上门拜会爹爹,与
    她遇见,也从不单独与她说话,只有一句:“弟子谢祁愿先生?家福乐永康、平安百福。”
    连说几句话都难,更别提能得到谢亲自赠与的诗词、字画了!冯七娘的确偷偷地集了好些谢的诗,可那些都是从兄长书房抢来的??那都是谢祁与兄长书信来往时写给兄长的,要不写着【重游陈州观月楼有感呈冯大】,要不又写着【游黄
    山寄居僧院赠冯大】。
    可如今她视若珍宝的字迹,就这样大喇喇地贴在一家小食肆中,她怎能不大受打击?
    冯七娘捂住脸,扭头就跑。
    十一娘见她忽然跑了,在友人和美食中挣扎了片刻,跺了跺脚,还是掉了头忙追出去:“七娘!七娘!你等等我!”
    于是她们身边的仆从也跟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渺洗了手刚从灶房里迎出来,铺子里已空了,只剩一片半空中翻卷的落叶。她呆呆地想:“我刚刚是出现幻觉了吗?”
    这么多客人怎么凭空消失了?
    她懵头懵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挠挠头,只好又回了灶房里忙碌。
    幸好之后不久又有客上门了,这回可不是她的幻觉了,因这背着手迈着方步的老翁她认得??此人姓姚,她开业那日晚间便来吃过一回方便面,他一来,原本在铺子里吃得香喷喷的国子监学子便好似耗子见了猫,齐刷刷站起来冲他作揖,唤他
    姚博士。
    他见了这些吃得满脸油汤的学子,似乎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板着脸严厉地质问道:“学舍早已熄灯闭门,尔等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把这些翻墙出来闲逛的学子们吓得跟炸了毛似的,放下铜板便作鸟兽散。
    之后这位姚博士便常来吃面
    他是这几日里,少数还会点些食单上旁的面食的食客,还大有将渺的食单从头到尾都吃一遍的阵仗。
    这不,今日他背着手进来,便十分自然地仰头去看食单,严肃的目光从头往下梳了一遍,最后停顿在“蒸汤饼”之上,轻咳一声:“沈娘子,来一碗蒸汤饼。”
    沈渺在灶房里探出脑袋来应声:“好嘞,姚博士稍坐,一会儿就好。”
    姚博士点点头,掀起长衫衣摆,挑选了能望见窗外街市的条桌,背脊挺得板正,十分端正地坐下了。
    坐下后,他也在心里盘算。
    这沈记的食单上,他除了羊肉汤饼和羊肉汤因囊中羞涩他还未曾尝过,其余的,只差这一样“蒸汤饼”,便都尝了一遍了。
    这小小的食肆做的汤饼,大多都是旁的铺子没有的吃法,原也不知究竟滋味好不好,不过是因那速食汤饼的缘故想着也试试旁的。
    毕竟他年纪大了,吃多了那油炸的速食汤饼,这肠胃便有些受不住,还总是口渴得很,总想吃些清淡好克化的来。
    没成想一连吃了几日,燕州炸酱汤饼、糊涂汤饼、疙瘩汤、担担汤饼......真是样样都很合心意,因此姚博士生了好奇心,想将那食单上写的尽数都尝一遍。
    他早年当祭酒的时候,家里还请了厨娘与长工,算是衣食无忧。后来被贬斥后,没有那么些银钱了,便只得将厨娘解聘了,他开始与孙女儿一起,过起了自个生火做饭的日子。
    不幸的是,自打他开始进灶房烧饭起,还不到一月光景,他与他的小孙女姚如意便都瘦了将近十斤了。
    他们二人本就不胖,再这样下去,爷孙俩只怕要绝命于自己之手。
    那日,望着炸飞到屋梁上的锅盖、烧穿了锅底的铁锅,还有那破了壶嘴的烧水壶,姚博士与如意呆滞地站在滚滚黑烟中,不知所措。
    他正想寻个法子自救,没想到这沈记汤饼铺便开张了。
    他年纪大了,觉少,前些日子早早便来排队买速食汤饼。如今家里在阴凉干爽之处囤了不少。这让因生了退婚之事而躲着不愿出门见人的姚如意一日两餐也有了保障。
    如今即便他去国子监授课不在家,如意也能自个烧点水,吃上热乎乎又好吃的汤饼了。
    姚博士心中轻松,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人流穿行不息的热闹街市,还想着,今儿他下午无需讲课,可以早一点归家,若是这沈记的“蒸汤饼”味道不错,便再多买上一份,带回家去让如意也能尝尝。
    蒸汤饼,原来汤饼也能蒸吗?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呢?这沈家小娘子,脑中怎么能想出这么多新奇的汤饼做法呢!
    蒸面条其实好吃又好做。
    沈渺之前便提前拉好面条了,此时便直接将面条放入开了的蒸锅中,隔水大火蒸上小半刻钟左右。趁着蒸面条的功夫,她取过挂着的五花肉,刷刷地切成了薄片,之后将豆角切碎、姜切丝,热油锅里烧热后放入姜丝炒香,再放入豆角与五花
    肉,豆角炒到断生,五花肉翻炒到变色,之后加入些酱油、盐、水,盖上锅盖炖煮片刻。
    这时额外需要注意一点:煮的时辰不必太长,一定不能等菜汤完全收汁,刻意保留下来一些汤汁,便是这蒸面条好吃的关键。
    这时锅上蒸的面条也差不多蒸好了,取出来与富含菜汤的肉菜在锅里用筷子拌均,让每一根的面条都能均匀吸收到菜汤,之后再隔水蒸一小会儿便能吃了。
    外头姚博士早已闻见了飘出来的香气,扭着脖子不住往灶房里眺望。
    不仅仅是他,已经洗好了碗还挑了两缸水的有余,被沈渺打发到廊下休息,正呆呆地看鸡在院子里溜达。
    她背后就是灶房与后院相通的小门,门敞开着,那蒸汤饼的香味畅通无阻地飞了出来。
    她也吸了吸鼻子,又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可心里还有些身处陌生之处的胆怯与不安,又不敢乱跑。
    阿娘已经先回外城了,阿娘说了让她留在这做活,等铺子关门前,她会再来接她。阿娘说要好好听沈娘子的话,娘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能胡来也不能胡跑。
    方才沈娘子便对她说:“有余啊,你去后院坐着歇歇吧,若是一人无趣,便将墙角那袋麦麸舀一勺来,加水混匀便可以喂鸡。等会有事儿要做我再叫你。”
    于是有余便一直在这儿坐着,她笨拙地喂了鸡,加水时还不小心将麦麸撒了满地,不过幸好三只鸡咯咯叫着飞过来,没一会儿便将那些麦麸全都吃光了。
    之后她便继续乖乖地坐回了远处,继续看鸡看狗,看鸡轮流飞到黄狗脑袋上,被黄狗怒吼两声,又咯咯地飞了下来。
    可是等狗不叫了,它们又飞上去。
    沈娘子一直没叫她,所以她不敢动弹,只能低头揉了揉肚子,忍着被馋得咕噜噜直叫的肚子,仍旧在看院子里的鸡和狗。
    此时,那黄毛的狗再一次赶走了鸡,自己在院子里撒欢似的跑了两圈后,又莫名其妙在转圈,企图咬自己的尾巴。
    另一只大黑狗,生得特别特别大,可是它却安静多了。它就趴在廊子边上,离她不远。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与有余一起,冷眼看着那只黄狗嗷嗷叫着犯傻。
    这时蒸面条正式出锅了,沈渺掀开蒸屉,装盘出来,香气更盛。
    有余“咕咚”一声,响亮地咽了一大口口水,两只手无意识地捏在一起。
    好香啊……………
    姚博士看着面前满满一大盘相互交织、纤长匀整的酱黄色汤饼,汤饼中还裹着不少炒得油亮的肉片和豆角碎,葱花零星点缀其中,不仅好看,还闻起来特别香。
    这种香和滚水里煮出来的汤饼完全不同。
    未近桌案,便已经香得人食欲大开了。
    他迫不及待下筷子尝了一口,汤饼的口感,爽滑劲道,嚼起来好似在牙齿间跳跃一般,这汤饼每一条都吸收了肉汁的醇厚、还有菜蔬的清新,滋味越嚼越香。
    嗯,真不错。姚博士也享受得眯起了眼,他先感觉到了肉脂被激发炒香的油润,之后又品尝到豆角的爽脆、嫩口,三者融合起来便成了面香的悠长。
    “呼噜噜......”
    姚博士埋头大快朵颐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整盘蒸汤饼便下了肚,他老迈的四肢百骸也跟着浸润在浓浓的满足感中。他不禁自言自语地喟叹:“快哉,快哉!”
    说完,立刻便请沈娘子再做一份,他要带回家去给孙女儿吃。
    等又做好一份,姚博士便多押了五文钱,跟沈渺借了一个大陶碗打包面条。
    沈渺将其送出门,很快又迎来了沉迷上炸酱面的白老三,还有其他几位摆摊时便认得的客人,生生忙了半个时辰。
    等终于闲下来,无意间一转头,却发现廊下坐着吹风发呆的有余竟然没挪动一步,她似乎屁股都坐麻了,呆呆地将两只手垫在屁股下头,时不时还挠一下。
    她以为她在看什么那么入迷,便走上前去探看,结果发现有余一直在用力地闻空气中的面香,馋得直咽口水。见她终于过来叫她,不由委屈又口齿不清地控诉道:“饿!饿了!”
    沈渺失笑:“忘了你了,抱歉抱歉,快起来,你进去把方才客人吃过的碗洗了吧,我正好要做晚食了。以后我们都是这个点儿开饭,虽然早了点,但一会儿到了晚食的点儿,我们可就没空吃饭了。你以后待久了就习惯了。”
    有余听懂了洗碗二字,虽然很饿却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先进去刷碗。
    沈渺看了眼天色,济哥儿和湘姐儿出门前,她嘱咐了申时三刻左右便要回来,等做完饭这点儿也差不多了。
    于是便洗手开始做晚食。
    她刚刚做蒸面条的时候顺便洗米蒸了一大锅饭,如今已经蒸好了,便取出来先放在碗里晾凉??因为她今儿晚上打算做个蛋炒饭。
    都说炒饭要拿隔夜饭做最好,但沈渺其实不觉着隔夜饭就一定好。
    一般说要用隔夜饭做,是因为隔夜饭经过一夜的放置,米饭中的水分会有所散失。新鲜米饭通常含水量较高,比较黏软。而隔夜饭会变得相对干燥,这样在炒饭的过程中,米饭便不容易粘连在一起,能更快分散开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随着水分的减少,米饭的质地也会发生变化。它会变得更有弹性,就像被轻微“风干”一样。当在锅中翻炒时,这种有弹性的米饭能够承受住翻炒的力量,不会轻易破碎。
    但用隔夜饭炒饭也有个缺陷,那便是水分减少后米饭更硬了,想要入味便需要加更多调料和油,吃起来就会偏油?不那么清爽。
    所以么,沈渺一向比较喜欢用当日新鲜蒸的饭来炒蛋炒饭。
    只要蒸饭时控制好水量,比平时蒸饭少放一点水,一样能得到干爽适中的新鲜米饭,而不需要放置等候一整夜。
    这样便能想做便做,想吃就能吃了。
    今日多了个有余,沈渺思量着她的身量,又干了许多活,蒸饭时便多放了两杯米。她们家用来舀米的是个炭烤过后的小竹筒,炭烤后竹子便不招虫子了,也不会发霉,以往她们姐弟三人加两条狗,正好三杯米,不多不少。
    趁饭晾凉的功夫,沈渺趁机备料。
    备上四枚鸡蛋、青葱数茎、五花肉少许、豌豆、杂蔬适量。将鸡蛋敲开,在两半蛋壳中来回过蛋黄,让蛋清单独分离出来后,蛋黄盛进另一只碗里,搅拌均匀。
    蔬菜便是家里有什么便用什么,有时候做饭也不必太过精细或是照本宣科,反倒能意外做出来格外美味的搭配。
    所有的蔬菜、肉都切丁。
    另一头起锅热油,先将鸡蛋清入锅,用锅铲迅速拨散,等蛋清渐白凝固,便盛出来备用。重新加油起锅,油热后,将冷却到室温的米饭投进去,抽出柴火,转为小火慢慢地炒散。
    米饭一开始都会黏连在一起,但慢慢炒一会儿,表面的水分越炒越少,再用锅铲背面压一压,很快便散开了。
    不用隔夜饭也能变得粒粒分明。甚至因新鲜米饭本身所含的水分更多一些,今日炒出来的米,颜色更有光泽。
    饭炒热后,将蛋黄液单独先倒进去,加速翻炒,直到饭粒全都裹上了蛋液。
    有余这时已经洗好了碗,她将碗一个个在藤筐里倒扣,排列地整整齐齐,便忍不住站到沈渺边上,瞪圆了眼看。
    沈渺举起沉重的铁锅,还用力颠了几下,炉膛里的火舌跟着猛地蹿上来。
    这锅里的饭已经炒得色呈金黄,在猛烈灶火的映衬下,如金珠一般闪闪发亮
    蛋香和米香此时已很香了。
    有余看得也目不转睛。
    沈渺有条不紊地开始加肉、豌豆、蛋白碎和其他蔬菜丁同炒,诸料混入锅中,香气愈发高昂了。
    有余“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因为声音太响了,这孩子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掩饰,沈渺转头看她,她眼里直勾勾地只有满锅的米饭。
    加上酱油盐等调料,撒上青葱,再翻炒几下,将葱香炒出来,这蛋炒饭便好了。
    高汤桶里还有没卖完的猪骨汤,舀上几勺在另一只锅里,滚沸后下点青菜和瘦肉进去,加点盐,出锅时撒上葱花,便有了鲜美简单的瘦肉汤佐餐。
    这几日没休息好,沈渺也不想弄的太复杂,还要留些力气应付晚上的食客高峰,因此今晚便是瘦肉汤与蛋炒饭简单吃一顿。
    沈渺在装盘时,后院门也正巧“吱呀”地响了一声,湘姐儿蹦跳的脚步与热闹的呼唤声同时响起了:“阿姊!阿姊!我们回来啦!今儿周阿爷把店门关了,特意专门带我们去河边抓河虾呢!我在河沟里抓到了一只鳌虾,钳子那么那么大!阿姊你来
    看呀!”
    紧接着便是雷霆与小狗对二人回家此起彼伏的欢迎叫声,最后是济哥儿沉稳的脚步。
    她在灶房里应了声:“好,我等会出来瞧瞧......正好,你们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兄妹俩洗了手进来,便于跟在沈渺身后亦步亦趋的有余打了个照面,都吓了一大跳,双方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呀?”
    有余不会说自己的名字,只会对着他们啊啊地叫着。
    湘姐儿和沈济都呆了呆,之后又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哪怕年纪小,他们也看出了这个高壮的女孩儿似乎有点不一般。
    沈渺端着一大盆蛋炒饭绕过了僵在原地相互打量的三人,自顾自走出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很平淡地朝有余的方向点了点下巴,对他们介绍道:“这是有余,以后就在我们家帮工了。她心智小,你们把她当妹妹就行了,一起玩,可别欺负人家
    啊。”
    湘姐儿听见“妹妹”这个词便两眼发亮:“她是妹妹啊!那我是阿姊了!”
    她立刻走到有余面前,理直气壮地挺起自己那小胸脯,仰着头对她说道,“你要叫我阿姊,你叫了我阿,我便护着你。”
    子吃。
    有余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试着发出了类似“吱吱”的声音。
    这声儿听起来好似耗子叫,但湘姐儿还是分外满足,仰起头拍着胸脯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阿姊,你放心,有我在,这条巷子绝没人能欺负你。”
    即便她还没有人家有余的胳膊肘高。
    沈济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毫不留情地揭短:“快别吹牛啦!上回不知道是谁,和刘豆花不知怎么闹了起来,吵架没吵过不说,脸都被抓花了。还哭着..………………………………”
    “阿兄!你别说了!”
    湘姐儿急得跳起来去捂自家哥哥的嘴,沈济连鼻子都被她捂上了,险些憋死,无奈把她扒拉下来,转身去把桌子摆到院子里来,很敷衍地答应:“好好好,不说了。”
    湘姐儿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只好转头小声和有余解释:“那次是意外,你别听我阿兄胡说。我很厉害的。
    有余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站在那儿冲她咧着大嘴傻笑。
    沈济默默地摆好了桌子,又拿来四张板凳,取了四副碗筷。
    沈渺把蛋炒饭往桌上一放,另外盛了四碗汤,拍了拍手正式宣布:“开饭!”
    此时日头还未下山,初夏的日暮比春日浓烈多了,照得院子里光流铄,沈渺牵着有余坐下时,望着这没有一丝荫蔽的小院,忽然想,下回赶集应当买一颗半大的树回来种,最好是果树,柿子、石榴、桃子或是枣子树都无妨,又能遮阴还有果
    枣子树?若是要种枣树,那就不能只买一棵了。必须买两棵。毕竟“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嘛。[注]
    然后她便自己“噗嗤”笑了出来。
    惹的济哥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阿姊自个在乐什么??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沈渺笑着摆摆手,这是她自个才懂得的快乐。
    湘姐儿一直闹着要坐在有余身边,心满意足地挨着人家了,还与沈渺保证:“日后我来照顾有余,我给她夹菜。”
    沈渺好笑:“那就交给你咯。”
    湘姐儿一脸认真地点头。
    但很快,湘姐儿便发现她想错了??有余压根不需要她照顾。
    她吃起饭来,风卷残云,没一会儿就吃得见了碗底,然后便捧着空碗,可怜巴巴地瞅着你。沈渺又给她添了一碗,她很快又吃光了,于是又可怜地瞅着你。
    这下连沈渺都呆了呆,之后添饭的动作都迟疑了一下。
    最后有余一共吃了四碗蛋炒饭,两碗汤,还啃了一个梨子。
    原本做的炒饭里,还算了雷霆和黄狗的份的,后来有余一人就吃光了。沈渺只好起来又去灶房给两只狗切了点碎菜叶和肉沫,重新煮点面汤来当狗食。
    湘姐儿光看有余吃饭了,自己还没怎么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碗,再抬头看看有余,见她那么能吃,这眼神都直了。
    有余正打着嗝,将碗里最后一粒米吃完,才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着嘴,她不再瞅着你了,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沈渺做好狗饭面汤从灶房里重新出来,忽然想起有余她娘说过,有余长得越大,她家里的儿子媳妇便越不待见她,究其原因,是不是因为有余实在太能吃了?
    怪不得她生得这样高大。
    以后若是煮饭,得再多加两杯米才行。
    等一家人吃完晚食,歇息了一会儿,昏时也到了。大相国寺的暮鼓如水波一般响了起来,食客也陆续开始上门,铺子里很快便热闹了起来,沈渺又开始忙了。
    只是今儿多了个帮手,她便显得游刃有余多了,她专心做面,济哥儿帮忙端出去顺便收钱,湘姐儿帮忙收碗筷。
    湘姐儿一收回来放池子里,有余便立刻洗了,洗好了碗,甚至还能帮沈渺递柴火。
    让沈渺感到十分惊喜的是:有余居然会烧火!
    要知道,古代这种柴火老灶,烧火也是个技术活,大火要添多少柴,中火、小火又是多少柴,还得时刻盯着,必要时还要拉风箱。
    就算心智正常,一个好的烧火丫头,没几年也磨砺出不来。她本以为这样较为复杂还需要快速反应的工作,有余是做不来的。
    没想到有余竟真会烧火,当沈渺说:“有余,转中火,抽一根大柴。”她啊一声算应了,便握住火钳,稳稳当当地将柴火抽出来,抽出来后还知道拨弄一下灶膛里剩余的柴火,让柴堆得疏松一些,免得火渐渐灭了。
    有一会儿外面铺子不忙,沈渺便没有发号施令,而是仔细观察了片刻。她便发现有余还会主动通过拉风箱来维持火候,看到火小了,便将风口调大,看火烧大了,又推回去一些,使得进入炉膛的氧气减少。
    看到炉膛里炉灰堆得多了,她又默默地蹲在那儿掏炉火。烧出来的炉灰可以肥地种菜,沈渺让她都铲到菜地去了。
    有关烧火一事,沈渺在旁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烧得如此熟练,心里便觉着值了,就算一顿吃四碗饭,也值了!这可真是捡到宝了。
    她们四人一口气忙到了戌时,雷霆已自发地趴到后院的院门边看门守夜,黄狗自己的狗窝不睡,又去和戎戎小白鸡和花母鸡一块儿挤鸡窝,铺子里总算也渐渐冷清了下来。
    大宋没有宵禁,因此内外城之间的城门会专留两三个门洞用于通行,有余她娘也在沈渺关门前赶来接她了。她似乎不舍得坐车,是一路走走停停跑来的,来的时候,额角都是汗,气喘吁吁的。
    沈渺牵着有余出来,当面大大地夸奖了她一顿:“你家有余好能干呐!年家婶婶,她今儿一只碗也没有打碎,方才我让她歇歇,她竟还把四只水缸全挑满了,地也洒水扫了。而且今儿正好有收泔水的来了,她一个人就把泔水桶抬起来了,帮我送
    出去换了三文钱呢!”
    宋朝有专门走街串巷去回收泔水的“日掠者”,他们会低价回收汴京城的泔水运到乡下,卖给养猪场或是卖给需发酵农肥的农人,十分环保先进。
    年婶娘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夸有余能干,激动得眼含泪花:“是吗?那太好了,太好了呀。沈娘子你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她方才一路过来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既担心有余闯祸又担心她会不会因做不好而挨打,如今,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而有余似乎也能听懂有人在夸奖她,扁平的脸红扑扑的,又开始冲沈渺傻笑,笑得两只宽宽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送走了有余,说好了明日来上班的时辰,沈渺转身回去,刚卸下来一块门板准备关门,结果就有个喝得醉熏熏的年轻男人,垂头丧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卷草纹的青色丝帛宽袖衫已变得腌咸菜般皱巴巴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童。
    “店家娘子,来两碗羊肉面吧。”那书童扶着他坐下,走到柜台前点了菜,“还要一碗醒酒的二陈汤。
    “好嘞。您坐,我来拿。”沈渺开了饮品柜子取了一瓮给他,又禁不住瞅了瞅那男人。
    好眼熟啊。
    但又有些不记得了。
    可能是先前在桥市摆摊儿时买过她的手抓饼吧?沈渺耸耸肩,回去扯面,正好还剩一点儿面,今儿正正好,卖完这两碗便卖光了。
    有了有余,她今日面卖得都多了,而且一晚上从从容容,忙而不乱,让她现在都还精神奕奕,一点儿都不觉着累。
    她一边拉面一边琢磨:等会关了门,要不要熬点卤汁,顺带卤点儿猪头肉,明日也好上个新品??打卤面?拍黄瓜拌猪头肉?
    她在畅想中做好了面端出去,却见济哥儿也有些神思不属,拖拉着步子,撩开帘子出来了。
    “阿姊,湘姐儿已经哄睡着了。”
    沈渺却看出来他神色不对劲,便轻声问:“你怎么了?”
    沈济犹豫了一会儿,低下头坦诚道:
    “这几日读书,我总觉着停滞不前......有时还会出神,总想离开书案。今天去书局看书,也是盯着字却看不入神。我也不知我怎么了,这颗心静不下来。”沈济很内疚,阿姊那么辛苦,他却还不专心读书,心里便好似装了个水桶,总在七上八下
    地晃悠
    。
    真没出息。
    他声音愈发低下去,“再过几日辟雍书院便要放榜了,阿姊,若是我没有考上怎么办?”
    沈渺这才知晓济哥儿稳重懂事的表相之下其实一直都不安着。她也有些愧疚,这些日子为了铺子能顺利运转,她也忽略了他,不然她应当早早便能发觉济哥儿的情绪低落了。
    不过,济哥儿这性子竟愿意主动寻她说心事,也已十分不易。
    “来,坐到阿姊身边来。”沈渺拉着济哥儿坐到铺子里最角落的桌子上。
    还有食客在吃东西,铺子里更不能没人看着,沈渺便干脆就在这儿与他说话了。
    她揉了揉济哥儿的头,轻柔地说,“阿姊也对不住你,这些日子都忘了要放榜了,你一定担心得好些日子没睡好了吧?你方才问阿姊,若是没有考上怎么办,那阿姊便回答你,凉拌。爱怎么办怎么办。”
    “没关系的,考不上就算了,这世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若是你还想读书,我们另外寻先生读,若是你不想继续读书了,也无妨。阿姊和你一起寻一门你喜欢的手艺,学一门手艺过活也行。”
    沈渺细细地开导他,可济哥儿听到这话却开始惭愧内疚得眼眶都红了。
    “是我没用,辜负了你,阿姊。”
    “哎呀,你别这样说。”她想了想,“对了,阿姊在金陵时,曾听说过有一个叫徐霞客的人。”
    “我跟你说说这个叫徐霞客之人的故事吧。他出生在江阴,家中是当地十分富庶的富商,有良田阡陌、商铺连绵。他家中祖上还都是读书人,高祖还中过举人,可就是这样一个耕读世家,他的父亲却只教他读书做人的道理,不教他追求功名利
    禄。当知晓徐霞客喜爱山水地理,想出去游历天下时,他的父母都鼎力支持,甚至将家中的家产变卖了用来支撑他出门的花销。
    当徐霞客的同窗、世交,朋友都在追逐仕途富贵功名时,他却带着父母的理解与爱,在冬日独自一人爬上了黄山,在游记中写下‘初四日,兀坐听雪溜竟日‘这样的句子。他在黄山的峰顶,听了一夜积雪相融之声,直到天明。此人的经历若是放在
    其他人家,一定难以理解吧?可是阿姊却听了十分感慨。”
    “
    沈渺望着济哥儿迷惘的眼睛,轻轻道:
    济哥儿,人唯此一生,也只此一回。我们读书不能受功名利禄的裹挟,一味求一个结果。你更要明白,你这辈子想成为怎样的人呢?你这一生最喜欢做的是什么事?阿姊希望你的一生也应当是有自己的追求,能够快乐地度过一生的。至于什么
    要成家立业、要顶立门户,其实都不是你的责任。你或许觉着阿姊很辛苦,一个人经营这个小铺子。你能心疼阿姊,我很高兴。但是么,阿姊也要告诉你,阿姊其实是心甘情愿的。我很喜欢做饭烧菜,我也喜欢有个小店忙碌,我就是喜欢挣钱啊。”
    沈济先是震动、惊讶,却又忍不住被阿姊最后一句那样坦荡荡的“我就是喜欢挣钱”逗笑。
    沈渺见他听进去了,便也笑了。
    “那徐霞客在外游历时,也总有遇上强盗抢劫、同伴病逝、身体病痛等等磨难,可是他没有停下,没有放弃自己的志向,他仍然用双脚丈量了天下,哪怕患上腿疾再也走不动了,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因为他的手却还能动,所以最后,他依旧写下
    了十分宝贵的《徐霞客游记》。
    沈渺拍拍济哥儿的肩头,“所以,考得上考不上,有什么关系呢?不要颓唐不要难过,你尽心尽力了,也问心无愧,这便足矣。”
    阿姊掌心的温度落在肩头,又轻又暖,却又像一阵风,轻易便拂去了他肩上自己强加在身上的重担。
    他忍了又忍,才将眼底的酸涩憋了回去。
    他没哭,可是铺子里,却另有人嚎啕出声。
    沈渺吃惊地转过身去。
    铺子里那年轻男人,哭得手抖,他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哭得涕泗横流,浑身颤抖,仿佛多年来积攒在心中的郁气与颓唐,全被沈渺一番话说中,此刻终于如开闸放水般倾泻了出来。
    之后他又哭又笑,好一会儿,竟就这样哭哭笑笑、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
    “人唯此一生,何为真乐?人唯此一生...唯此一生......哈........我这半生,才是笑话......”
    “抱歉,抱歉。不必找了。”那书童见此情形,来不及数钱,忙掏出一大把钱来会账,又向沈渺长揖一礼,就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沈渺与济哥儿对视了一眼,实在没闹明白怎么回事。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就成这样了?看来古代的年轻人压力也挺大啊.....……沈渺摇摇头。
    不过人走了,正好关门。
    “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隔日一早,沈渺已经忘了昨晚那奇奇怪怪的食客,打着哈欠起来开门,门前果然又排起了买方便面的食客,但明显没有前几日那样火热了,人少了不少,都不用发竹签了。
    但没想到头一个竟然......
    她揉了揉眼,以防自己看错了。
    “九哥儿?”
    谢祁站在晨风中一笑。
    这时,她睡眼惺忪地看着谢,却忽然又记起了昨夜那撒酒疯恸哭的食客。
    她恍然大悟??她总算知晓为何她觉着那人模样十分眼熟了。
    那奇怪的人生得与九哥儿还有些相像嘞!眉眼和鼻梁都有一些相似。
    等把方便面卖完,铺子里暂时安静下来,沈渺才有空招待买了三份方便面却没走的谢礼,好奇地问道:“九哥儿似乎有什么事儿?”
    谢祁点点头,正了正衣冠,郑重地站起来道:“沈娘子,有关这速食汤饼,我与阿娘思量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决定冒昧前来相问,不知能否与沈娘子合办一家专做速食汤饼的汤饼作坊?由谢家出银子、出靠得住的人,由沈娘子出方子,还有后
    续速食汤饼膳味和技艺的新变……………”
    沈渺眼眸瞬间一亮!
    方便面经由她的手提前了数百年问世,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原本那群厢军来吃时,她便开始冒出“要不要办个泡面厂”的念头,并且细细思量过,奈何自己手头没银钱,也没门路,便搁置了。如今谢一说,她立刻便两眼放绿光地点头:
    “好。”
    惹得谢祁一句:“还请沈娘子慎重考虑……………”卡在喉咙头,一时吞不下吐不出的。
    他不由睁大了眼:“.....沈娘子,此事其实事关重大,我们家想办这个作坊,其实并不是为了在汴京挣银钱,而是想将这个作坊办在幽州,你你你先别贸然答应,且听我细细与你说来,你听完后再答应无妨。‘
    沈渺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谢祁无奈地叹笑道:“我虽是谢家人,却并不希望沈娘子吃亏。”
    “九哥儿放心,我这人什么都爱吃,就不爱吃亏。
    沈渺狡黠地眯起眼,伸出五个手指:
    “实不相瞒,这事儿我先便想过......九哥儿不如也先听听我的想法:君出财帛,我献技艺,这没问题。但是!我要持有那作坊三成所有权,我可以不管日常经营,但希望能岁岁按此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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