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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皇帝不经意般的一问,步度根心中猛然缩紧。
这个年近五旬的鲜卑大人,额头上竟瞬间就冒起了冷汗。
当此汉末魏初之时,不仅是中原之地战乱频仍,草原上纷争也一样不少,鲜卑几乎与同时期的汉朝一样陷入了衰落分崩。
檀石槐在时,鲜卑乃是一个东至大海丶西临西域,幅员万里的政治实体。到了檀石槐孙子这一辈,居于太原丶雁门的步度根即使再没落,部族里控弦之士也是能凑出上万轻骑的。
好歹也是鲜卑一部的大人,步度根在自己部落里威福自专,虽说对汉人低头,但也只是形势所迫。
可今日皇帝当着众多匈奴人丶鲜卑人丶乌桓人的面,第一个点到了自己,还问到了与中原王朝有深仇大恨的祖父檀石槐。
这到底是什麽用意?
让他怎能不惊,怎能不惧?
步度根缓缓站起,头颅半低轻声说道:「禀陛下,臣祖父就是檀石槐。」
曹睿瞥了一眼步度根的紧张样子,继续问道:「你祖父昔日全盛之时,在灵帝丶桓帝两朝,统领控弦之士十馀万。」
「祖父如此,后辈也不该弱小。」曹睿眉眼不动,嘴角微微上扬,盯着步度根道:「如今你是朕丶是大魏的臣子,朕夙来对下不吝赏赐。」
「你有何志向?朕愿助你。」
步度根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流汗,大脑以几十年都未有过的速度飞速运转着。
几瞬之后,步度根躬身长拜道:「陛下,臣在并州得大魏庇护,寸功未立,哪里还有什麽志向?惟愿保守部族,安度此生而已。」
「别无他想,别无他想!」
曹睿没理步度根,而是看向了另外三名鲜卑人。
「素利,你受轲比能欺压,从渔阳郡迁到此处。田将军屡次助你,你如今可还安乐?」
素利也如步度根一般行礼,压低声音答道:「臣这条性命和臣的部族,全赖陛下天威所保,如今已是无虞。」
曹睿又看向年近四旬的泄归泥:「泄归泥,你父扶罗韩是步度根兄长,檀石槐是你高祖。你心中可有志向?」
步度根精瘦沧桑,一看就是在草原上被风吹久了的相貌,泄归泥的身材就肥壮了许多。
泄归泥道:「陛下圣明,臣素来听臣叔父的,没有志向。」
皇帝在问着三名鲜卑人,最后一名鲜卑人丶也就是轲比能的第二任女婿贺齐布,站在帐中手足无措丶微表情不断,颇为不安。
曹睿最后看向贺齐布,冷冷问道:「贺齐布是吧,轲比能就派了你来,自己却不敢来见朕?」
步度根丶素利丶泄归泥三人有些幸灾乐祸之感。他们不敢随便看皇帝,看一看贺齐布倒是没有半点心理障碍的。轲比能可憎,他这个新女婿也定不是好种。
贺齐布倒也混不吝,直接跪下叩首道:「陛下,陛下!臣实在不知大王为何不来,臣只是奉命而行啊。」
坐于一侧的满宠冷冷说道:「轲比能的附义王封号,不是在黄初四年被褫夺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大王?」
贺齐布本能的抬起头来,双眼看向满宠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两人似乎都面色不善。
曹睿轻哼一声,回应满宠道:「如此说来,轲比能乃是僭越了?」
满宠拱手:「正是。」
「那便是叛臣了。」曹睿挥了挥手:「来人,把这个贺齐布拉出去处斩,明正典刑。」
贺齐布霎时间惊恐至极。他的心中猛然发觉,今日帐中所有人都是素来对大魏恭顺的,唯有他一个是所谓的『外人』。
他所能依仗的三千轻骑,在一个中原皇帝面前,真如孩童手中对付壮汉的木棍一般,全无半点作用。
周遭的匈奴人丶乌桓人素来与鲜卑不对付,如同看戏一般。步度根丶泄归泥丶素利也饱受轲比能欺压,也无半点动静。
两名全身重甲的虎卫重步上前,左右各拿住贺齐布的一只手臂,瞬间就将其向后拽倒拖走。
贺齐布情急之下高声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臣喊错了,是臣喊错了,陛下就饶臣一命吧!」
曹睿微微抬手,满宠随即让虎卫停下,贺齐布被拖行了几个身位,停下来后如同窒息后的舒缓一般,胸膛不住起伏喘着粗气。
心中顿时对派自己来此的轲比能生恨了起来。
「方才你说喊错了?错在哪里,又该喊什麽?」
贺齐布连忙跪地辩解道:「陛下,是臣喊错了,轲比能不是大王,是臣的错!」
满宠站起身来,指着贺齐布呵斥道:「轲比能违背朝廷之召,又屡次侵扰边境,其罪昭彰,是大魏罪臣无误。」
「贺齐布,若你依旧视轲比能为主,那你今日除死之外,再无其他出路剩下。」
说罢,满宠朝站在贺齐布两边的虎卫眼神示意,两人当即有拎起了贺齐布的手臂。
贺齐布情急之下,大喊道:「陛下,陛下!是轲比能作乱僭越,都是轲比能的错,我是受他蛊惑才这般说的,绝没有与大魏为敌的意思!」
此话既出,帐中一片寂静。
匈奴人丶乌桓人当然是站在一旁看戏。
步度根丶素利等人虽然与轲比能为敌,但在见到与自己同族的贺齐布如此没有骨气,稍微恐吓之下就将自己的大王兼岳父卖了,瞬间也起了嫌弃之意,别过脸来不愿看他。
每个人所处的境地不同,反应也是不同的。
若真让素利或者泄归泥处于贺齐布的处境,这两人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一些。
转瞬之后,贺齐布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呆呆跪在帐内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被抽了脊梁一般。
没人再去理会于他。
曹睿又细细问了五名匈奴部帅的名字出身,还与一名唤作刘豹的左部帅多聊了几句。对待素来对大魏恭顺的乌桓人,更是和颜悦色。
曹睿淡淡说道:「今日凡匈奴丶乌桓丶鲜卑,在朕面前的共计十二人,你们名字出身朕皆记下了。」
「既然你们对大魏恭顺,朕也不会亏待你们。」曹睿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此前朝廷敕封关西羌人之时,各部贵人都是如何安抚的?」
司马懿起身,一对鹰眼朝着帐中的一众胡人扫视一遍,而后朝着皇帝拱手道:
「禀陛下,朝廷对待羌人赏赐丰厚,各部首领恭顺者皆可封侯。」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曹睿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今日是朕初次接见各部首领。你们对朕恭顺,朕也不会吝惜赏赐,都各自封为亭侯,由朝廷供给俸禄。」
众人闻得皇帝话语,尽皆跪地谢恩,唯独落下一个贺齐布不知所措的跪在原地。
司马懿拱手问道:「敢问陛下,这个贺齐布又当如何处置,也一并封侯吗?」
曹睿轻笑一声:「诸位大魏亭侯都起身吧。」
「贺齐布,你愿受朕的封侯之赏吗?」
贺齐布今日的心态大起大落,已经接受不了更多的冲击了,连连叩首应道:「臣愿意,愿意为陛下效力!」
曹睿微微点头:「那好,给这个贺齐布也一并封赏了吧。」
「各自退下吧,各回营中准备一下,明日动兵前往代郡。自会有朝廷官员与你们沟通封侯的礼制之事。」
一众胡人纷纷拜谢而退。
……
而另一边,云中郡故地的鲜卑王庭里,轲比能也见到了出使此处的钟毓和刘弃二人。
锺毓这般年轻,又是初次出使,虽然态度端着但也和声和气,总算是与轲比能顺利的寒暄了一番。
轲比能看了一眼诏书,就放在一旁的毛毡毯上,反倒是拿起盖了印鉴的诏书多看了几眼。
「锺侍郎,」轲比能操着一口流利的并州口音问道:「洛阳的诏书如今都用纸张来做了吗?我也见过中原的纸,却从未见到过这般好的纸。」
锺毓不卑不亢的答道:「这是太和二年,洛阳将作监改良过的左伯纸,自与旧时的纸张不同。」
轲比能的声音浑厚但不浑浊,若细细听起来,与出身太原的枢密右监王昶倒是有几分相似。
「纸张是不错,可这官印倒是怎麽回事,莫不是个假的?」
刘弃被田豫点拨了一番,这种可能会吵起来的问题,自然要替锺毓顶上:「阁下莫不是在说笑?陛下诏书里说得明白,诏你率军前往代郡相见,到时再册封于你。」
轲比能却也不恼,伸手从皮袍里摸出一枚同样大小的金印来,对着锺毓丶刘弃二人晃了一晃,微微摇头道:
「汉人最重形制。先帝封我为附义王的时候,其上分明写着『亲魏附义王印』。如何这次的却只有『鲜卑单于』四个字了?」
锺毓来时想了很多问题。脑补过与轲比能大义凛然的对峙,脑补过唇枪舌剑的交锋,却从未想到过轲比能会讨论什麽印鉴的形制。
锺毓急中生智,笑着拱手说道:「阁下有所不知,如今大魏册封王爵都是这个形制,许是阁下与大魏隔绝太久了。」
轲比能淡淡点头:「代郡吗?锺侍郎,贺齐布已经率三千人先去,我再率七千人可否?」
锺毓愣在了原地,却怎麽也没想到过轲比能这麽好说话,仿佛与自己此前书中见到的丶别人处听到的使节遇险完全不同。
见锺毓没有说话,刘弃拱手道:「七千人可以,共计一万轻骑。不知阁下愿何时启程?」
轲比能道:「今日是十四日,轻骑纵横有四日足矣到代郡了。明日便出发吧!」
「两位使者,且随我部下至一处宿下,明日同行。」
锺毓丶刘弃告辞而去。
入夜,两人宿在同一个帐篷之中,锺毓睡不着时轻声问道:「刘参军,今日轲比能为何如此恭顺,与我此前听说的状况截然不同?」
刘弃叹息一声:「彼辈夷狄,若你真要打他,他们真的比谁都恭顺。还不是看在陛下中军到来才会如此。」
「我久随田公军中,却从未见过轲比能如此形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