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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坪镇距韶阳三百里开外,但从酆都回韶已过三股二的路程。
纵有万急,便连先回来报个平安的工夫都不能抽么?有事好商量,自己也会派人帮忙……
想起之前许如凉先同他说过要去酆都,而他没理会,结果外孙女自个儿开溜,到现在有事都不找他帮忙了,如佑老脸一窘。沉吟片刻,令道:“郡主于归途中发生何事,事无巨细,你且从实道来。”
兵卒遂将归途中师徒二人行事一一道来。
皆尽吃饭、打尖、赶路,日复一日,并无不同,唯一特别便是在孝坪镇遇人寻亲,许如凉驻足看了片刻。
“寻亲?”如佑疑道:“何人寻亲?寻何人?”
“听那仆从自言乃宁朔漆雕门下,寻的是门漆雕族内一子弟,不曾具名,”兵卒道:“似曾在南边求学。”
再往后,他们追着许如凉跑远了,家仆说了什么他们也没听见。
如佑与如校有志一同看向对方,显然都注意到了“宁朔漆雕”,也几乎想到了一块儿去。
遣传令兵卒退下,如佑道:“你亲自走一趟,把两个娃娃抓回来。”
如校心思微沉。
义父说的是“抓回来”,意味着不欲他们在外逗留。
“若郡主……”
“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回来!”如佑袖手一负,定了决心。
当年如襄去得不明不白,他定然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只眼下两个孩子都还小。一切都没到动手的时候。
得等两个孩子先长成。
八年都等过来了,何惧再等八年?
不过……
想起之前许如凉同他说的“如襄托梦”。如佑心头一凛,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当保重才是。
身体才是讨公道的本钱。
如校领命便要出发。
如佑忙道:“等等。”颇不自然地嘱咐道:“途中莫忘作息进食,不必日夜兼程。”
“义父?”
如校心生不解。往常外出行差,不说日行千里,也是马不停蹄。餐风露宿是常态。能按时吃些干粮冷水果腹就算不错了,想要吃得精致、睡得舒坦,纯属奢望。
但他都习惯了,行伍出身,不拘小节。
此次突然叫他不必日夜兼程,还要按规律作息进食。是要他一路优哉游哉去?
又说就算绑也要绑回来。
那到底是想还是不想让他们查到什么呢?
如佑拧了拧眉,终究解释了一句:“娃娃们都还是娃娃,还离不得你我,你我都一样,要保重身体。迟几天,料他们也不能马上就查到蛛丝马迹。”
至于许如凉和方长清的人生安全,有四队亲卫暗中随行保护,问题不大。
如校明白过来,长揖到底感念义父关心。却不觉此行能有丝毫放松,反而觉得肩上责任更重。不仅要守护家人,更要保护好自己。
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够庇佑想庇佑的人。
如佑点点头。待如校走后,去了泠泠堂。
取出早已尘封多时的祖传御赐长枪,赫然起势。
灌铅芯漆桐油枪杆破空。大开大合嚯嚯有声,威风八面。雪亮枪头破空划裂,似银龙出海。无与争锋……
如家枪法四十八式,幸未辱于他之手。
收势立身,对亡妻的神位笑笑:“小楚儿,你看我耍得好不好咯?”顺手抹一把脸上汗水,袖子都湿了。不好意思地憨笑,“小楚儿你看,你走咯,襄妹儿也走咯,没得人管我,我都变成邋遢老头咯,你们娘儿俩可莫要笑话。”
顿默许久,又怅然地道:“也莫要太想我,莫要太早来迎我。”
与亡妻诉说衷肠的韶国公未料到,在外奔波的外孙女,获得消息的时间会来得那么快。
行至孝坪镇临时转道北上,少不得给方长清解释。
许如凉隐约觉得,漆雕家要找的人,应该就是在韶阳被揍了一顿的漆雕有才。漆雕有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可能出自许如净的手笔。
但也不排除漆雕有才到处耍贱,被其他人收拾了。
走宁朔,就是为了确证此事是否与许如净有关。
若事与许如净无关,那自然最好。若是有关,就得看看许如净行事有没有留下痕迹,没有最好,若是有,得想办法抹干净。
诚然这一节不能与方长清明说,许如凉只道:“宁朔漆雕家乃我家中夫人的娘家。”
亲戚家走失人口,她去看看,也没什么。
方长清便同意了。
师徒二人一路向北行,一路商议,一致认为单凭两人之力,势单力孤,行事多有不及,有些事也不方便直接出面。
渡江之后,方长清提点许如凉:“君子善假于物也。”
许如凉从善如流,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宗旨执行得很彻底:花钱雇人,雇人,雇人……
受雇的探子伪扮成商队,前往韶阳至宁朔沿途打探消息。
采用的借口还是“寻人”。
正事有了眉目,行到汉中府白河县的时候,方长清又提醒许如凉:“国公爷那里也得遣人回去报声平安。”
此时他们已经渡江北上又行了四天的路程。
就算韶国公不欲他们在外逗留,现在下令派人出来追赶他们,也赶不上了。
方长清计算周详,此时才提,许如凉却以为他才刚想到,一眼掠过茶楼里,在自己的位置周围的茶座,和一些貌似专注饮茶的茶客,但笑不语。
外公那里,需要她亲自报平安吗?
她已不是天真孩童毫无警觉,重出军营后逐渐就发现了这些亲卫。
若非为方便他们时时监视,随时向外公报平安。她又怎会不要相对独立清静的雅间,而坐在敞开的大堂里?
方长清轻轻地弹了她一个脑崩儿。“即使如此,也该报信。”
许如凉微愕。师父也发现亲卫存在?
无怪乎她心血来潮决定去宁朔,师父也不担心。
方长清笑得一脸和煦。
若说从江寒阴差阳错转移到韶阳,更多的是被御风阁迫害所致,只体会到了江湖险恶,要想活命便要全力搏命,无心它顾。此番有准备的酆都之行,乃至半途折道的经历,却令他受益匪浅。
途中所见所闻开阔了他的眼界,他在过程中成长起来。行事也变得越发周全老练。
陈老太君所言非虚,既读万卷书,更须行万里路。
外出历练着实于自己大有裨益。
方长清心中感念恩师。
却不知,陈老太君突然让诸弟子出门历练,其实是受了一句话的点拨。
而在陈老太君跟前提起这句话的人,则是受了颜茗的点拨。
颜茗之所以点拨此人去传此话,不过是为把他弄出先锋侯府,方便暗杀。又不能把目标做明显,于是广撒网。言及“诸弟子”混淆视听。
许如凉莫名觉得师父的笑意中添了几分高深莫测,不及细究,在第二个脑崩儿弹下来之前问小二借来纸笔,写了几句话。
又随手指了个人。令小二将信送去,随同一句话:“那位姑娘说,您几位的茶水她请了。”
收信的正是周总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敢情自己哥儿几个早就暴露了?
瞥见其他三队人马嘲讽的神情。周总旗脸红得厉害。指人带信回韶阳,这边硬着头皮继续强装茶客。
就看见许如凉又招了小二去吩咐几句。
随后小二高唱着“好嘞”。端着花生米往各桌发。
不多不少,但凡坐着公府亲卫的,都发了。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三队人马顿时笑不出来了。
风水轮流转,周总旗端起茶盅遮住脸,可疑地抖了抖肩膀。
许如凉邀功似地问方长清道:“这样可以了吧?”
方长清点点头。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该提点的也都提点了,接下去可以随意一些,反正打听消息也需要时日。
师徒二人放慢北进步调,优哉游哉。
途中在陕西司下蓝田县城中停留了数日,缓解长途赶路的疲惫。
方长清的身体已恢复,稍事休整只为补充元气。许如凉担忧了大半月的心这才放下来了,才有了做其他事的心情。
首先一件便是采买蓝田玉。
虽然自前朝陕西地动后,玉山受灾,蓝田玉古矿脉就寻不到了,但之前尚有遗玉流落在外,且本朝显-祖年间又发现了新矿,蓝田县蓝田玉的开采并未枯竭。
师徒二人绕遍县城,收获颇丰。
于是继送信亲卫之后,又两名亲卫被支使,押运两大箱蓝田玉先回韶阳,同时也是向如佑报告行踪。
亲卫前脚踏出县城大门同时,师徒俩在县城一家不起眼的茶楼里接见了北边回来的雇探。
按事先商议,许如凉坐在屏风后,由方长清出面应对。
一身土灰盘领袍的雇探自袖中取信递上,站着等雇主有疑再问。
方长清拿信传给许如凉。
许如凉看过,不过是按时间记录了漆雕有才几件生平事,全无半点她想要看到的内容。便将信给方长清。
方长清瞄了一眼,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顺手将信丢还雇探,冷声道:“要你查漆雕公子回程途经,却拿永和十三年的事来应付,居心何在?”
更何况是记录漆雕有才偷窥妇人沐浴此等龌龊事!
想杀这雇探的心都有了。
雇探弯腰捡起信,褪去原本的平和神色,露出无赖般的轻蔑之色,伸手道:“那我可管不着,你们当时只说要知道漆雕有才的事,我给你们问来了,这赏钱……”
当初为防宵小骗佣金,才定下先付一百钱,回报再据情况给赏钱。
不过,还是遇上宵小了。
方长清眯起了双眸,“事没办成,还想要钱?”
毕竟是策划过谋杀御风阁主,甚至狠过心无视许如凉和许如净两个无辜当陪葬的,发起狠来,周身陡然拢上一层煞气,三丈之内生人勿近。
雇探心底发虚,忙不迭往门口退去。
两小孩看着是小孩,却不好惹,还是保命要紧。
只是觉得辛苦一趟白跑了,到底不忿,唾了声“晦气”,骂咧咧道:“小姑是王妃了不起啊?就是当上王母娘娘,也改不了是个下-贱野-妓生的下-贱外室女,千人骑的货-色,真当谁不知道,稀罕个什么劲?还‘漆雕公子’,我呸!”
方长清头顶黑气聚拢,就要出招教训。
许如凉蓦然出声道:“师父且慢。”待方长清冷静下来,才望着雇探远去的身影,问道:“上次毒青蛙的药粉,师父可有带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