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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行皇后薨逝,皇上哀恸至深,眷念旧日夫妻情分,一直未再立新后。故如今后/宫之中便以位同“副后”的容皇贵妃代行统帅宫眷之职,明贵妃“协理”。二人受礼后齐率一众命妇、女眷往设宴处行去。
直到此时,期混在济济人群之中,我依然不敢稍稍分心去看周围景致。唯恐一不留神行差踏错半分,便要贻笑大方。好不容易撑到落座,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才终得舒缓精神。不经意掠眼一瞥,看到房忆蓉正正坐在对面的位置,我便对她笑了笑。
她也淡淡的对我笑了笑。可那半温不火的笑容里,似有若无总透着几分轻蔑和鄙夷。
自恃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嫡女,便可如此目中无人么?心下哂然一笑,我佯装不曾觉察到她的不友好,只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打量四周围:万盏宫灯高悬,星火璀璨。五步一长瓶,插桂枝之馥郁;十步一铜雀,掌灯火之通明。红铜炉鼎焚龙檀之玄香,雪浪流光,火树银花。宝珠见明光相映成趣,青爵碰银霜熠熠生辉。好一派皇家筵喜气象!
真真是比之文章所记述之繁华奢靡,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我暗自惊叹时,只听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盖过了所有的喧嚣,“皇上驾到!”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全场完全肃静下来,男男女女呼啦啦跪了一地,迎接天子大驾。气氛顿时沉静得有些瘆人。过了好一会儿。我已觉得膝盖有些生疼,才听见太监拖着尾音喊“起——”
随周围人一起起身,顺势偷偷往御台九龙金椅上瞄了一眼。
出乎意料。身为十几个孩子的爹,皇上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大腹便便、老态龙钟,而是个精气神十足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头、身形健壮。
冕旒之后的雄浑面庞上噙着温和的笑容,摆摆手,对阶下人说:“难得过节,都随意些。坐吧。”
众人齐声应过“谢陛下”,才各自落座,却是分毫不敢真的就“随意”了。直到酒过三巡。气氛才渐渐打开。自有那年纪小、坐不住的小王子离了座位,三五成群相互嬉闹在一处。
有了孩提的稚嫩笑声相伴,俨然胜却鼓乐无数,大人们也随之意兴渐浓。祝酒声、闲谈声渐起。
左右一边坐着大嫂。只与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另一边坐着项婉婷,眼里只有乔珎,刻意孤立我。如此,我也只好独自逍遥寻乐了。
早听闻宫中玉液美酒皆由各地进贡,种类繁多,各具地方特色,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佳品绝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言。这一品醇香沁人心扉。入喉温和,劲道温和。正是桂花酿!
“好酒!”窃窃一笑,贪杯多饮了几斛。
正暗自得意此行不虚了,感觉有人扯我袖肘子。瞥眼看去,竟是乔彦。这小鬼头乌圆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张口就问我:“你有冰糖葫芦吗?”
此时此刻此番情形下,我怎会有冰糖葫芦?
可是想起之前项文提过,这小鬼头从小不爱吃别的,唯独对冰糖葫芦情有独钟,我就不忍心驳了他满心的希望。俯身对他眨了眨眼,“今日进宫来得急,忘了带来,后日我再送你家里去,好么?”
为什么不是明天是后天?因为我不确定中秋之后皇上还会不会让乔湛出宫,所以多请了一天的假,权作观望的缓冲期。而请假,也就意味着,我不能出府。
至于后天,即使确定我不能出府,也好提前请项文帮我代送。反正项文似乎常去越王府,而且看样子和这小鬼头好像也很熟稔。
乔彦眸光一黯,嘟嘴不语。
我于心不忍,就允诺说:“如果后天我能亲自去给你送冰糖葫芦,那我以后也可以经常给你送。”
可能这句话逻辑有点绕,小小的乔彦一时反应不过来,迷迷茫茫地抬眼看我。
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哄道:“别不开心了,笑一笑。”他动了动嘴角,却始终没有做出笑容来,扭身跑开了。
不会吧?这么小的孩子就不会笑?面瘫也会遗传吗?
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小小背影,我满心无语。之前是有传闻说乔翊是“冷面王”,从不苟言笑。可项文说过,是经历过诸多不幸之后才变了性情,原来不是这样的……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豁然惊觉全场竟是静得鸦雀无声。眼风四下一瞟,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我对面位置。
顺眼看去,房忆蓉端坐着,脸色铁青,明眸含霜。牵强的笑意凝结着累累的沮丧,似乎在看周围所有人,却又好像目空一切,脱离凡俗。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她已徐徐起身,离座,款步朝御台走去。分明看到,转身之际,那一脸阴郁和绝望瞬间化作了无尽的喜悦欢笑。
这笑容,似曾相识……
视线不由自主地随她身影往御台方向移动,才看到,乔翊正端着酒爵站在台中央。
什么情况?脑中灵光一闪,我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果不其然,待房忆蓉走到乔翊身边,两人双双跪了下去,朝皇上磕头。“谢皇上恩典”几个字,幽幽的飘进我耳朵里。
分明只是波澜不兴的谢恩之言,却俨然平地一声旱天雷,骤然炸响在我心头,拉回我的神思。
不是要给乔珎册妃么?怎么男主角变成乔翊了?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谁和谁结婚,那都是喜事一桩啊。
瞧了一眼已然空荡的酒爵,我准备斟酒,待会儿好向二人道贺。手才刚伸出去。却被大嫂拉住。大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朝我摇了摇头,动作幅度是那样微小。几不可见。
我一怔,警觉地收回手,静观其变。
龙椅上那个笑容可掬的男/人,笑声爽朗,仿佛衷心乐见一对璧人喜结连理。底下却一时无人应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气氛顿时显得有些诡异。
一个妃子笑着说:“憾哥儿常羡慕别家孩子有母亲,如今可是只有别人羡慕他的份了。”
一语道出。缓了尴尬,场上众人遂纷纷好似醒活过来似的,忙举杯向二人道喜祝贺。又恢复了言笑晏晏。
乔翊一一回敬,虽依然不多言笑,总归是多了几分朗心开怀之色。房忆蓉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随他而动。大有夫唱妇随之姿。
可我总觉得,房忆蓉的笑容,十分僵硬牵强。是我的错觉吗?
“她好像不太开心啊。”我不解。
大嫂微微含笑说:“可能是喜从天降,一时激动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吧。”
是了,嫁人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可是事关一辈子的大事呢!我释然地笑了笑,遥遥的对房忆蓉举杯致意,祝贺她觅得如意郎君。
房忆蓉没有回应我。不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却懒得睬我。
只听耳边一声嘲弄:“上赶着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还不领情。真是自甘作践!”
“无论她看没看到,反正我心意已到。”我悠悠地回了一句,自将爵中佳酿一饮而尽。
我能理解项婉婷心情不好的原因。
她是揣着强烈的期盼来的,只觉今夜她成为全场焦点是十拿九稳的事,一路上甚至已经对我展现出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可如今皇上只宣布了乔翊的婚讯,却对乔珎的婚事只字未提,她可不是希望落空了么?
这样的失望,心情能好就怪了。
不理会她冷言冷语的发泄,我自顾找自己的乐子。
饮饮停停又过了小半时,只觉全场再一次静了下来。再看去,竟是项文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正往御台上走。这一次,御台中央站的是乔湛。
不会吧?!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好在项文站定后没有和乔湛一起双双跪地谢恩,只是平静地作揖说:“在于弘扬正大光明的高洁品德,引导百姓仁爱和睦、明理向善……”
恍然,原是考校《大学》来着。
定是乔湛答不上来,就故技重施,让项文给他扫尾。没新意!心下鄙夷地一嗤,我也没兴趣再关注了,随手往嘴里丢了颗颗葡萄干。
却听见乔湛嘈声嚷嚷的声音:“怎是儿子不知?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罢了!”
呦呵,这一句倒是说得挺顺溜。我不禁打眼朝他们看去。
乔湛脸红脖子粗,一副被人误解、憋极了委屈的样子,急赤赤地嚷道:“先生说了,她在‘先生’之位,便要谋先生之事,将道理讲予我听。我在‘学生’之位,便要谋学生之事,将道理听进去。”
不事文藻的言语,虽然浅显易懂,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就显得失了格调。听得一众男宾皆隐隐含笑,揶揄之意再明显不过。
皇上嗔他道:“你这样子,可像是听进去道理了?”
“怎么不像听进去道理了?”乔湛脖一仰,背一挺,理直气壮:“先生说了,我在学生之位,却不在治者之位,故,‘听了就听了,但不要想太多’。儿子这不是谨记着先生的教诲了,怎么是没听进去?”
他搬出了这一套歪理,皇上一时也拿他没辙,只好同身边嫔妃调侃起他来缓解被反将一军的尴尬。
乔湛得意洋洋地转身逡巡四下,远远的看见了我,就对我比了个剪刀手。看得我一阵汗哒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那些话是我说的没错,可我不是叫他这么用的啊!
这样的愣头青,以后我是决计不敢再教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