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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正殿
溧阳长公主堪堪地在绣墩上坐下来, 拿着帕子的手遮着嘴角, 时不时地看了眼天乾帝, 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行了, 在朕面前还装什么样子,是来问少奇的事吧?”天乾帝笑道。
“还是皇兄慧眼!”溧阳长公主将帕子拿下来,满脸笑意地说,“皇兄勿怪, 臣妹就这么一个儿子, 昨日人都未见, 就让个小厮匆匆来整理个包袱, 不免这心里记挂,他媳妇儿还在家里等着呢, 听说得一去好几天,臣妹就不请自来了。”
她说着说着, 眼睛一转,起来欠了欠身:“当然,若是不便告诉臣妹,皇兄就别为难了,横竖都是您器重他。”
天乾帝闻言抬起头失笑地看了长公主一眼:“你的嘴啊,有理没理都让你给说了。”
接着他放下折子,接过黄公公递来的茶,呷了一口道:“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之前有人密报太州粮仓以霉米换新米, 以此贪腐, 便让少奇连夜出京传朕的密旨命总督彻查罢了。”
长公主一听,顿时放下心来,玩笑道:“原来真是密旨啊,这让臣妹如何是好?”
“也是。”天乾帝顿时严肃了神情,“这若是传出去,那便是你说的,朕唯你是问就是。”
长公主瞪了瞪眼睛:“啊……”
天乾帝看她惊呆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昨日这一出城,就不是秘密了,无妨。”
帝王居然跟着也开玩笑,长公主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嗔道:“皇兄你也真是的,吓死臣妹了!朝堂的事儿臣妹妇道人家哪儿懂这些,再说少奇去办事儿,我做娘的怎么能扯他后腿?”
帝王笑着点了点头。
长公主想了想,又道:“皇兄怎么忽然间想起少奇来了,臣妹记得这样重要的差事一般可轮不上他。”
“怎么,你是在怨朕不够器重他?”天乾帝佯装不悦道。
长公主闻言大喊冤枉:“哪儿敢啊,他是您嫡亲的外甥,您总是不会亏待他的。”
天乾帝叹了一声说:“朕忙着倒还真忘了他了,幸好昨日太子提起来,说少奇在禁军当朗将已经几年了,是该放出去历练历练,朕觉得也是。”
长公主惊讶:“原来是太子啊!”
“是啊,平日他俩看着不亲近,不过毕竟是表兄弟,都是记挂的。”
溧阳长公主离开了清正殿,出了宫,上了马车之后,那张带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天乾帝不知道旧怨,她却明白,太子绝对不会好心地提拔詹少奇。
这次会给詹少奇机会,一定有鬼。
她手里拧着帕子,却听到身旁服侍的嬷嬷问:“长公主,大少爷得离开那么多天,那……少夫人怎么办?”
贺灵珊还关着呢,但是总不能一直关个十天半个月吧。
而嬷嬷这么一说,长公主顿时心中一跳,她眼色一凌,命令道:“回去马上查一查,前夜她的人有没有出去过,去了哪里。”
嬷嬷立刻领命:“是。”
然而长公主回到府里刚坐下,便听管家禀告道:“长公主,魏国公府来人了。”
顿时,长公主变了脸色。
魏国公府来的是大夫人身边的林嬷嬷和一个管家,以及几个下人。
林嬷嬷带着人行礼道:“奴婢见过长公主,冒然来府上打搅,还请长公主见谅。”
长公主端着茶没说话,她身边的嬷嬷便开口问:“贺大夫人派你来所谓何事?”
林嬷嬷叹了一声,面露愁绪道:“最近我家夫人身子不太好,只是府里事忙一直没顾得上,昨日头疼便早些歇下了,可没想到今早却脸色苍白,身子虚弱地起不来,又是咳嗽又是发热,府里匆忙请了大夫过来看,却是身子太虚,染了风寒,来势汹汹的。”
长公主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可得好好修养。”
“可不是嘛,大夫说风寒就是退了,也得修养个把月,否则怕是要落下毛病。”林嬷嬷说着,目光中带着歉意,她又欠了欠身,满脸为难道,“长公主也知道,夫人膝下就大姑奶奶一个女儿,早些年母女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是以我家夫人病倒之后,嘴里就念叨着姑奶奶……”
林嬷嬷说着便询问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后者脸上带笑,眼睛却冷。
她于是便不卖关子了,直接说:“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长公主是最宽容大度的婆母了,对待我家大姑奶奶犹如亲女一般,定然愿意成全我家夫人病重心愿,请大姑奶奶回去侍疾吧?”
若是以往,长公主不知道贺灵珊跟詹少奇之间的事,自然是乐于做个好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她非常不愿意将贺灵珊放回娘家。
前夜公主府里大闹了一场,昨晚正要收拾贺灵珊,詹少奇却被连夜紧急派了出去,今日贺大夫人病床上起不来要女儿侍疾,这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想想也不可能是个巧合!
“贵府大夫人若是病了,还如此严重,怕是没有精力再掌家了吧?”忽然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出声道。
长公主一听,顿时眯起眼睛看向林嬷嬷。
大夫人好不容易掌了家,难道就这么交出去了?
而林嬷嬷却是面不改色,只是带着遗憾道:“可不是嘛,我家夫人有心无力,只得一早命奴婢将对牌还给国公爷。国公爷命二夫人暂代理家,让我家夫人好好修养,等好利索了,再接手回来。”
居然真还回去了!
长公主拿起帕子将惊讶给遮掩了,还凑到嘴边轻轻咳了两声,她的嬷嬷立刻会意,拍着她的背道:“虽说少夫人已经嫁到了公主府,按照常理,哪怕娘家的路再近,也不好随意回去。只是大夫人重病,长公主却不忍拘着少夫人不让侍奉母亲,就是……”
说到这里,嬷嬷也担忧地看着长公主说:“最近长公主身子也不好,也病着,而大少爷又不在京中,府里也只有少夫人……”
两方都病着,作为出嫁的女儿,自然得以婆母为重。若是弃了婆母,侍奉亲娘,这传扬出去,大夫人就得被人戳脊梁骨,还得影响两位正在相看的国公府姑娘。
林嬷嬷瞧在眼里,顿时眯了眯眼睛,她忍下心中怒意,面露关切地惊讶道:“长公主也病了呀,这严不严重,若只是小病……”
长公主闻言立刻加大的咳嗽声,她的嬷嬷说:“自然是严重的,太医昨日也来瞧过,说要好好养着,边上得让人服侍。少夫人一向细心,是最妥当不过的。”
“原来如此。”林嬷嬷闻言不禁面露疑惑,“都病成这样了,长公主还进宫见皇上呀,就不怕过了病气?”
此言一出,主仆俩顿时齐齐变了脸色。
林嬷嬷心中冷笑,她道:“如果真是如此,大姑奶奶就不好回府照顾夫人了,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她说着欠了欠身,转身便要离开。
长公主手上的帕子绞紧,终于闭了闭眼睛说:“等等。”
林嬷嬷闻言,嘴角一勾,停住了脚步。
一直关在屋内的贺灵珊看到林嬷嬷,那一刻眼泪瞬间就迸了出来。
已经两天了,她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两夜,终于见到了母亲身边人。
而林嬷嬷瞧着贺灵珊苍白的脸,肿大的眼睛和眼下青黑,那憔悴的模样,简直像把刀一样戳进她的心窝子。
她心底愤恨,可脸上却是不显,扶住贺灵珊,帮着擦了擦眼泪,大声说:“夫人病重,思念小姐,非得让奴婢将您请回去。幸好长公主大量,已经准许了,小姐,您收拾收拾,跟奴婢赶紧回府照顾夫人吧。”
贺灵珊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急切来,她顾不得自己,连忙问:“娘怎么忽然……”
“夫人没事。”林嬷嬷快速小声地说,给她使了一个脸色,接着又放大了声音道:“您还不知道夫人,贯是要强的,身子不好也不说,还忙着忙那,这不,熬不住就病倒了。”
她说完,瞪了还在一旁的茉莉和芍药:“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替小姐收拾,我们马上走。”
茉莉和芍药立刻欢喜起来,手脚麻利地捡了贺灵珊的几件衣裳,还有些体贴小件,前后不超过一盏茶,便簇拥着贺灵珊离开了院子。
正屋内,贺灵珊垂下眼睛,跟长公主清清淡淡地告了个别。
长公主心中有气,心底不甘,不过面上还是热络地说:“去了,好好照顾亲家母,让她安心养病,我有空会去看她的。”
“是。”
“若是好了,记得回来,你的家毕竟在这里,娘家总是客,国公府今日不同往日,总是呆不长久,你是知道的。”
“我很清楚。”贺灵珊道。
“那就去吧。”
直到上了马车,林嬷嬷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贺灵珊,哭道:“我的小姐啊,你受苦了!”
旁边的茉莉将始末道来,说到那一晚上,也是啜泣不已。
林嬷嬷不知那晚凶险,听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这颗心都要碎了!快给老奴看看,伤口深不深?”林嬷嬷抬起贺灵珊的下巴,一瞧那暗红的伤口痕迹,气地直哆嗦,“这还是人吗?怎么能这么对待您!”
“是我自己刺的,不然就被那畜生得逞了。”贺灵珊低下头,不想多谈,她忽然问道,“娘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是惜朝告诉你们的吗?”
林嬷嬷点头:“昨日一早,惜朝少爷身旁的夏荷就匆匆来见夫人,让夫人这两日将您接回国公府。夫人一听是您求救,哪儿敢耽搁,本想昨日就派老奴来。可惜朝少爷说昨日来,长公主不会放人,还会打草惊蛇,只得等到今日。夫人担心了一整夜,就怕詹少奇虐待您,不过听说被皇上临时派了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贺灵珊听着连连点头,笑着抹去脸上的泪痕:“还是惜朝有办法。”
“是啊,如今回家了,您放心吧,夫人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您的。离府里还早,您休息一会儿。”
贺灵珊被林嬷嬷搂在怀里,不去想临走前长公主的话,只是觉得能再见到母亲一面,心里也是高兴的。
工部,军器局
军器局的管事正围着贺惜朝,研究着他画出来的简图。
“这大炮和地雷大概就是这个模样,我的图画得不够精准,应该能懂一些吧?”贺惜朝跟军器局的管事介绍道。
能做军器局管事的自然是懂兵器制造的,然而饶是见过诸多图纸,还是第一次见到贺惜朝别出心裁的图样,不禁恭维道:“贺大人真不愧是大才子,连这画都别具一格。”
“你就直接说看不懂不就得了。”贺惜朝对自己的绘画水平心知肚明。
“不敢,不敢。”管事讪笑道。
贺惜朝也懒得再分说,道:“你们这儿画图纸的是谁,我跟他详细说说,最好懂火器。”
他想找个会画画的,可惜这种机密事情也不好随意让别人知道,想抓萧弘来画,然而这人比他还抓瞎,最终贺惜朝只能自己咬牙上了。
当然结果就是他看得懂,别人茫然。
管事一听,连忙下去请了局里最厉害的几位师傅过来。
工部尚书陪着萧弘站在一边,看着贺惜朝跟几位器具师傅在激烈商议,不禁连连感慨道:“没想到小贺大人不仅才貌双全,精通商贸之道,连兵器制造都懂,如此广博实在是太让人惊叹了,下官实在佩服。”
军器局的这些老师傅们,工部尚书知道,手上若是没点真本事,甭管多大的官儿,都是不搭理的。
可如今能跟贺惜朝讨论地热火朝天,可见这位小贺大人的确不是外行人。
萧弘闻言,骄傲地一挺胸,嘚瑟道:“那是,我家小贺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战场就是军师,到朝堂就是能臣,下了田还知道怎么种地,啥不懂?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不会生孩子了吧。”
“啊?”工部尚书一愣,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萧弘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工部尚书的胸口:“开个玩笑嘛,别当真。”
工部尚书干笑了两声,实在不知道怎么搭萧弘的话,便转了话题问答:“殿下怎么忽然间关注起火器来?”
“上过一次战场,就知道大齐与匈奴之间的差异,想在有生之年找回场子,你觉得有可能吗?”
萧弘似乎随口一说,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调子,然而神情却意外地认真,目光坚定。
他没开玩笑。
大齐人如今闻匈奴已经不似曾经那样色变,然而能将他们阻挡于关外,防止进犯就已经心生满足了,何曾想过还要主动出击,进攻匈奴呢?
这要是提出来,朝廷上下怕是得反对个遍,就是皇上都不会赞同。
工部尚书这回是真愣住了。
“啊呀,怎么这么不禁吓啊!”萧弘一把搂住工部尚书的脖子,拉到跟前说,“又不是要出征了,这不是在想法子克匈奴嘛。”
他朝那边讨论的一群人努了努嘴。
工部尚书看着萧弘,忽然觉得肩上的压力特别大。
“廖大人,可得帮孤盯紧了。”萧弘放开工部尚书,还好心地替他理了理衣裳。后者抬了抬手道,“太子殿下放心,老臣晓得轻重,定然不会传出去的。”
“嗯,大人做事一向让人放心,不过父皇问起来就照实说吧,这可是他儿子的大志向。”
萧弘说完,过了一会儿,贺惜朝那边也结束了。
“好了?”萧弘带起笑容,问道。
贺惜朝点点头,然后朝工部尚书行了一礼道:“大人,若是这边有任何问题,还请立刻告知于下臣。”
“小贺大人客气了。”
“那走了。”萧弘说。
工部尚书弯腰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出来的路上,贺惜朝道:“我去西域之后,你这边就一定要盯紧了,关系到咱俩的未来,晓得轻重吧?”
萧弘说:“当然,我每天都会派人盯着,不过我也很想问一问,惜朝,这你都行?”
萧弘之前还只是听贺惜朝说说,直到今日算是彻底再一次刷新了对自家小贺大人的认识。
“我不会。”贺惜朝想也不想地否认道。
“那刚才……”
“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我不过提供了一个方向而已,就如棉花一样,只要给予时间,应该就能结出成功的果实。就刚才跟师傅们的讨论,我很有信心。”
贺惜朝笑着,一回头,就看见萧弘面露崇拜:“惜朝,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你说你这样的,会不会有一天父皇担心我不够吸引你,让你弃我而去了呀?”
“若真有这么一天,咱俩也就苦尽甘来了。”贺惜朝叹了一声,他看着远处赶来的阿福,然后说,“你回府去吧,现在,我要去处理另一件事了。”
“詹少奇?”
“嗯,你说我该拿这人渣怎么办呢,作为表哥的你,不如给点意见?”贺惜朝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弘道。
萧弘瞄着贺惜朝眼里的杀气,不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哪儿敢有意见,你说了算呗,那个,我要不给你递刀,把他那个掉?”他抹了一下脖子。
贺惜朝低低地笑起来:“那也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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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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