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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结束, 天乾帝通常都是一个人回到清正殿。
已经封朝, 没什么奏折要批, 不过离休息的时辰还早, 他不禁问道:“北境可有急奏?”
如今还能直达帝王御前的也就北境的战事。
黄公公道:“回皇上,急奏倒是没有,不过太子殿下的贺表到了。”
每逢重要节日或是帝王大寿, 百官必上奏贺表以示忠心及祝福。
萧弘这份已经算是晚了,不过帝王并不在意。
天乾帝坐在暖阁之中,发现除了贺表之外还有一份信函。
一年当中百官上贺表的日子太多, 这种类似于正是公表的折子, 一般都有贺状元执笔, 加以润色之后,便是一份出色的表笺, 萧弘拿来就能交差。
天乾帝粗粗地看了看, 便搁下不提,只要不想到这两人之间的糟心事,他朕觉得这两人一文一武,简直是君臣相得益彰的表率。
可惜……
他叹了一声, 打开了信函, 萧弘那独有亲切的表达方式便映入了眼底。
第一件事便是问候了他的父亲, 伟大的皇帝陛下, 有没有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
“儿子在外, 心里老挂念您, 春节,应该没什么人拿糟心事再烦您了吧?您可得趁着这段日子好好养养。至于战事,您放心,有儿子在呢,大齐一定能胜利!对了,老黄是儿子的监工,您是瞒不住我的,嘿嘿。”
“真是越来越放肆,敢明目张胆地窥视御前?”天乾帝骂了一句,可脸上却并未有愠怒的模样,眼中反而带着一抹笑意。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黄公公,顿时拉下脸来:“黄吉。”
“奴才在。”
“你是越来越大胆了,敢将朕的饮食起居泄漏给太子?”天乾帝低沉不悦,目光危险地看着他。
黄公公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跪下来,喊冤:“皇上明鉴,奴才哪儿敢啊,太子殿下的嘱咐老奴是收到过了,不过却从未敢回信,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回呢,毕竟皇上您前两日还得了风寒,不肯吃饭呢!”
天乾帝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看着黄公公面色不善。
黄公公满脸小心翼翼:“皇上? ”
“朕已经痊愈了。”
“是是是,那奴才还是别让太子殿下担心了?”黄公公斟酌地问。
天乾帝慎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冷哼道:“行军打仗不容片刻分心,还有空操心这些,你告诉他,若是身上添了伤口,回来看朕如何收拾!”
互相伤害啊,谁怕谁?
黄公公默然:“是……”
天乾帝顿时舒坦了,想想便催促道:“你现在就去写。”
“奴才遵旨……”
黄公公下去之后,天乾帝摊了摊手里的信,继续看。
“关城虽已守住,可石城沦陷,如今怕已经成为人间地狱。儿臣作为储君,眼睁睁看着百姓遭难,成为匈奴刀下亡魂,实在愤怒难消!恨不得率军直面出击,夺回城池,手刃仇敌!可天时地利人和不占边,儿臣作为统帅,无法凭意气行事,只能将此仇埋于心底。可对您发誓,此生,大齐之兵必将踏入匈奴王廷,大齐之军威震四方!”
萧弘的字丑着丑着就习惯了,可写到这里,那锋芒和愤怒从那潦草的笔锋之中流泻出来,可见其愤怒和不甘。
这个怒气比之江州知晓吕家的所作所为更盛,因为这是遭到外敌的侵略,杀害的是他的子民,可他无能为力,保护不了!
好在他虽年轻气盛,却也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
天乾帝放心的同时,又很心疼。
直达匈奴王庭,让其俯首称臣,这是哪一个皇帝都希望的千秋伟业。
萧弘是真敢想,然而天乾帝摇了摇头。
接着便写了一些琐事,一点所见所闻,似乎这样那股愤懑和悲痛的心情才稍稍有所缓解。
等到最后,便是替镇北军的请功,特别是镇北王府,宣家女将,天乾帝没想到萧弘还有这样赞美一个女子的时候。
“儿子曾经以为这世间的女子皆是柔弱娇嫩无法立起来的菟丝花,远观欣赏挺美,凑近相处累得很,让人只有敬而远之。可宣灵却让儿子觉得曾经的偏见实在太过狭隘。世间有害羞带怯,欲拒还迎的小女子,自然也有坚强大方,勇武果敢的大女人,宣灵如北境的白杨树,风沙吹不倒,冰雪压不弯。能教出这样的女儿,爹,镇北王定然也是一个豁达开阔的人,儿子心生敬佩,可叹时不待我,无法见上一面。”
相比其他的将军,萧弘在宣灵上花了浓重的笔墨,可见其真的被宣灵给震撼了。
萧弘见不着镇北王,可天乾帝忽然生出了跟他的妃子们一样的想法,想要见见这位宣家女儿。
想想萧弘从未正眼看过任何一名女子,曾经的王家女也好,西安伯的姑娘也罢,就是永宁侯的女儿,看重的也只是她们的家世。
等跟贺惜朝纠缠之后,连那点家世,他都不想要了。
而宣灵是他第一个有所好感,并不排斥的姑娘。
哪怕帝王从信中没觉得萧弘有那方面的意思,却也忍不住对宣灵另眼相看起来。
而此时,关城也同样在过新年。
关城临塞北,旷野豪放,军兵众多,他们过年跟京城不同,不在室内,而是在外。
萧弘离开京城前心心念念的篝火烤全羊终于实现了。
一大片的空地上,中间熊熊燃烧的火焰冲向天空,映照着天空瑰丽的颜色,带来热情热烈的新年气氛。
巨大的篝火边上还围了一圈的小篝火,拔了毛,去了内脏的一只只羊架在了这些篝火上,油汪汪的皮肉,沁出十里的香味,再加上开了封的酒香,馋得周围一圈的兵将猛咽口水。
去了衣裳,赤膊的大汉手持着棒槌,将军鼓敲得震天而响。
几个将领被手下副将撺掇着上去表演,配着打鼓耍枪打拳,或是亮着嗓子嚎几声,引起阵阵叫好声和唏嘘哈哈声。
没人笑话,就是图个喧嚣热闹。
萧弘受邀参加,还有除了见沈长泽之外就一直在王府里养伤的宣灵,也没有拒绝。
这个姑娘不管在人后如何悲伤难过,可在人前一直都是冷静坚强。
她不需要人同情,也无需安慰,默默地舔着自己伤口。
宣灵全身素净,长发用一根白缎在脑后系成马尾,额前绕了一圈细细麻花辫,就再无装饰,看起来干练清爽。
她席地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却一点也不突兀,看着篝火前的军兵们热闹的样子,她嘴角噙着微笑,安静地喝水。
她其实想喝酒来着,可是被边上的同袍给按下了,就是羊肉,都只给了可怜的一小块。
真的很小,就比指甲盖大了那么点。
她嫌弃地瞟了一眼,阿月无奈道:“小姐,这还是奴婢背着太医给您偷过来的,若是让他们看到了……”
宣灵嘴里其实根本没有滋味,就突然想试一试应个景,闻言便罢了:“你吃吧。”
“灵灵,再等一等,伤口好了,叔给你切最好最嫩的,让你吃个够。”边上的老将军安慰道。
宣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容:“好。”
她如今行动不便,又无法跟将士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便有些百无聊赖,忽然想到远道而来的太子殿下。
萧弘能连夜兼程提前两日过来支援,甚至还敢以几千的骑兵佯装十万大军进攻匈奴,这份勇气让宣灵刮目相看。
初见萧弘,宣灵发现这位跟想象中的实在不同。
高大英俊先不说,惹得镇北王府的侍女们好几颗芳心。战袍在身,挡不住的威武锐气,若不是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尊贵,倒是像军旅出生的将门之后,风沙旷野的北境,与他却是极为相适。
于是目光一瞥,就见到了不远处一边跟着啃羊肉,一边举酒坛子的萧弘,而在他的面前已经留下一堆羊骨头……寒风之中,潇洒豪迈,果然适应地良好。
相比起来,他身边的文弱书生倒是看起来比较艰难。
哪怕病弱的宣灵也没裹成这副球样,从头到尾,就露了个脸。
手也不过是在接过太子递来的羊肉时,才堪堪伸出来,宣灵仔细瞧着,细白如玉,修长脆弱,北境的风沙根本养不出这样温润的手。
跟他相比,宣灵被长剑磨出厚茧,变得粗糙宽大的手简直不能看。
当然更令她惊讶的是,太子递给他的羊肉是被细细剔下的,操刀者正是太子殿下本人,而剔下的骨头,萧弘就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
如此画风奇特的太子,宣灵也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她也只见过这么一个太子。
不过这并非明目张胆的,贺惜朝的胃口不大,油腻吃不了太多,萧弘偶尔才给了他一点,两人有说有笑,挺热乎。
旁边还有两个太监伺候着忙上忙下,不打眼。
只是宣灵看得仔细,才发现了端倪。
贺惜朝的大名就是远在北境也听说过,不管文状元对行伍之人来说并没什么在意。
宣灵初见只觉得这也太小了,太子殿下是疯了身边还带着这么个风吹见跑的文弱书生。
来干嘛,暖床吗?
别怪宣灵这么想,军营里都是男人,这种契兄契弟的见多了。
更可况贺惜朝长得的确好看,年纪小,鲜嫩,太子殿下看着真是照顾有加,呵护备至。行兵打仗不能带女人,这样的人也的确合适。
不过当贺惜朝带领这几位文官,在短短半个月时间便将关城的粮食军备等物资摸透,重新记账整理,再加上随军押送来的这些,以及将所有的后勤公务,安排地井井有条之后,宣灵顿时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惭愧。
贺惜朝保证了将士们除了上阵杀敌就再无后顾之忧。
这样军师凡是打仗的谁不想要?
可叹这么小的年纪能考上状元,果然不是没理由的。
萧弘带着他来,实在是个明智之选,柔弱一些也没啥,但万万要坚持住别倒下。
宣灵看了贺惜朝好几眼,有些可惜,这人要是能留在北境就好了。
宣灵落在贺惜朝身上目光,引起了萧弘的注意。
他顺着看过去,就见宣灵举起水囊,对着他抬了抬。
如今的镇北军在沈长泽死后,以她为首,哪怕朝廷其实并未封过宣灵具体的品级军职,可她是镇北王的女儿,守住了关城,便有了这个威望。
萧弘举起酒坛,回敬。
这时,忽然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镇北军中的一个勇武将军在众人起哄下,走了出来,对萧弘抱拳道:“太子殿下,今日除夕,光喝酒吃肉没甚意思,北伐军远道而来,两方军队并不熟悉,咱们镇北军,向来以武会友,诚邀请几位将军切磋一二,请太子殿下恩准。”
还不等萧弘说话,这边北伐军就先起哄起来。
“宣将军以为如何?”萧弘问。
宣灵道:“若不是末将身上有伤,定请太子指教。”
这话说得可谓狂妄,不过却惹得镇北军大声欢呼,他们的女将军就是这么威武霸道。
“孤亦有同感,那便等将军康复。”萧弘爽朗一笑。
从京城而来的文官们也聚在一起坐一边。
看着场中的将领间的比武,虽然都是文弱书生,可看得也热血沸腾。
酒气一上,便诗兴大发。
许多脍炙人口,又流传千年的诗文便是在今日诞生。
镇北军毕竟损失惨重,好几名英武的将领在这场守城之中没有了。
自然输多胜少。
两边的叫好声持续不断,篝火烧的越发热烈。
然而越是热火朝天,却衬地人越发孤寂。
再一次分出胜负之后,宣灵忽然听到身边的一个将军可惜地叹道:“这永宁侯顾家的拳路的确厉害,不过要是沈长泽这小子还在,可不会输给他。”
这只是随口的一声感慨,然而却出人意料却将宣灵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坚强,瞬间轰塌了。
今日在人前一切的爽朗淡然全部化成了眼泪,浮在眼眶里。
新年,她最爱的那个人不在身边,回不来了。
仰面灌下一口水,却呛了满口,她一边咳一边让眼泪顺势留下。
阿月拿出帕子给她擦脸和衣襟,连同那眼泪不着痕迹地抹去,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哭过了。
贺惜朝手里捧着暖炉,看着这个场景,他忽然撇过脸对萧弘低声道:“你去看看吧,该送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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