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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信再是蹊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据此找到写信之人,还是先审张五为要。
如今郑府尹对谢少卿信服得紧,一边往大堂走,一边还在与他议案情:“若拐走陈大娘姊妹的另有其人,作案又恰选在张五家附近,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这张五与他们会不会是同伙儿?”
谢庸道:“还是先审一审吧,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巧。况且从地方选择上来说,张五家附近,也确实适合作案。张五家在常安坊南北主路与小曲交接处往西两百步之处,左右邻居都有百步之距,格外荒凉;从张宅再往西,离着常宅就近了,再往东,则到了主路,主路上未免人多,不好下手;张五这样的老叟,即便上元节,其宅前也必不是灯笼火把格外明亮的,故而选在这里作案,有其道理在。”
郑府尹点点头。
“从作案者特质上看,也不太像一拨人。张五猥琐贫穷,家中没有半张字纸,残害这些女子是为发泄其淫·欲,其藏尸方式是家中庭院,又把各种赃物堂而皇之放在家中。”
“而这写信之人,颇读过些书,又以两千钱压信——两千钱够张五过几个月了。若拐走常玉娘并陈氏姊妹的是同一伙人,他们先是设计诱引常玉娘,作案后又扫尾,送信给陈三,明显是有谋略的,与自家院中藏尸的张五,不是一类。”
郑府尹又点点头。如今郑府尹颇信服谢庸,这位谢少卿虽年轻,说话却有理有据,又正正经经,不似那两个……
不知道自己又被腹诽的周祈和崔熠也在后面嘀嘀咕咕地说案情。
“一个擅写墓志铭笔风的诱拐者……我怎么觉得后脊背发凉呢。”崔熠又想起自己那梦来。
周祈是个敢在坟地埌子睡觉的主儿,从未被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困扰过。周祈教导崔熠独家法门:“你这心里就不能打怵。你还是跟我学套剑法吧,比收两张符有用。莫说做梦,便是真有什么邪魅,拿剑捅了它就是!”
“捅了它……”崔熠看周祈。
周祈一脸悍勇:“来一个捅一个,来两个捅一双,一下不行捅两下,把它捅成筛子!”
崔熠突然想起周祈从前说的什么“身在法随,勇猛强刚,倚仗手中之剑,擒拿鬼怪妖魔,涤荡人间凶戾”之类来,难道莫非,莫非难道,不都是鬼扯?
“学不学?”周祈还在兜售她的剑法。
崔熠咬咬牙,学不会也不过是再被这货笑话两句,“学!”然后又觉得这“好事”不能落下谢庸,“连老谢一起。”
周祈懂崔熠的心思,丢人这种事,搭伴儿最好啦!只是谢少卿这样的性子,恐怕不会答应。周祈又觉得,谢少卿虽是个文弱书生,但估计是个胆大心硬的文弱书生。
几人来到正堂,因是命案,依旧是郑府尹和代表大理寺的谢少卿堂上主审,崔熠、周祈堂下坐着。
衙差把张五掼在堂前地上。
郑府尹拍响醒木,“张五,还不把你所犯罪行从实招来!”
张五如一团烂泥,只知道萎在地上哭。
郑府尹审案审了几十年,很知道如何攻破嫌犯心防,“莫以为你不说,便不能定你的罪。本官实话告诉你,单凭那些证物,就足够斩了你的,只是有份口供,还完整些。你老老实实招了,免得临死之前,还受皮肉之苦。”
张五折磨杀害那些女子时或许心狠手辣,临到自己身上,却怂得紧,不用郑府尹真让人拿出棍棒,他便一股脑都招了。
埋在院中下层的那个女子是同坊杨大先之女,九年前的清明节,来张五院中寻掉落的纸鸢。
“她那纸鸢坏了,我看小娘子可怜,便说让她随我进屋,我帮她修。进了屋子,我修纸鸢的时候,看那小娘子一身衣衫很薄,又跑得脸红扑扑的,便鬼使神差地想替她拭汗,她一下子叫起来,又要跑。”
“若让她这样跑了,我在坊里还怎么住?我去拉她,她越发挣扎,我便堵住她的口,把她摁在了地上……我没想杀她,真没想杀她,但,但堵住口鼻的时候太久了些,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动了……她死了,我怕让人发现,又没处藏她,便把她埋在了院子里。”
便是郑府尹这种审案多年的,也听得面沉如水,“另一具尸骨呢?”
“七年前的上元节,我在门口拐了脚,恰同坊的许二郎娘子经过。那许二郎带着孩子出门看灯了,许家娘子怕孩子冷,带着大衣服出来寻他们。我请许二郎娘子帮我进宅拿拐杖。她虽生了两个孩子,但身姿还挺好看,我没忍住……”
这许家娘子是做惯了活儿的,不是年轻力小的女郎们,制服她并不容易,张五甚至还被抓破了脸,“……我便有些怕了,不敢再下手。”
听他把两件杀人案交代得还算细致,郑府尹点点头,“说说门外马车的事吧。”
“我正在院中拨灯,隐约听到外面一声女人叫喊,我走到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借着月光,隐约能见到路边一辆车,两个男的正把一个女的推上车……”说的与在其家审问时所述相同。
郑府尹也问了这两个人及车马特征。问过之后,郑府尹目视谢庸,自己问完了,看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谢庸冷冷地看着张五,“你七年前上元节所谓在门口拐了脚,是设下的圈套吧?你杀了杨家女儿后,或许开始时还知道害怕,但后来却更起了兴致,偷盗那些女子衣服再不能满足你的淫·欲了。但你一个老叟独居,鲜少有小娘子撞进你家门,你便趁着上元节主动出击。”
张五抬起眼皮看一眼谢庸,哭得越发大声。
郑府尹拍响醒木,张五哭声小下来。
“尽管你提前做了准备,但许家娘子不是那些年轻力小的小娘子,她让你费了很大劲,甚至如你所说,让你受了伤,你便越发谨慎起来,只伺机挑选那些娇弱的独行女子。”
“上元节这样的日子,你又得手过一次,自然不会错过。或许每年的上元节,你都躲在门后,如蜘蛛一般,等待‘猎物’。但常安坊地广人稀,经过你家的只有坊内西南部的人,其中,独行的,娇弱的,就更少了——直到今年上元节。你还不从实招来!”谢庸冷冷地道。
张五身子一震,“我,我……”
郑府尹与谢庸倒也配合无间,当下便要让人用杖刑。
张五磕头:“我说,我说……那年上元节,我确实是假装拐了脚,骗许二娘子帮我的……我,我实在忍不住啊。”
郑府尹怒道:“今年上元节呢?你还不招来!”
“我在门缝,看到一个小娘子和一个郎君一起走过,借着月光,能辨出那小娘子是常家女儿。”
“那郎君呢?”郑府尹急问。
“那郎君不是我们坊的,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细高个儿,长得也好,穿长袍,像个体面人。”
崔熠看周祈,周祈点头,这说法与之前大家的推测对上了。
“他们走到那边一辆车前,离着远了些,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似乎是那郎君让常小娘子上车,小娘子犹豫。然后,大路上走过来两个小娘子,看体态,像是卖油的陈大娘姊妹。她们说了两句什么,那赶车的汉子跳下来,用手砍在陈家姊妹脖子上。常小娘子喊了一声,便被那年轻郎君捂住了嘴,那赶车的汉子也往她脖子上来了一下,然后两人便把小娘子们搬上了车。”
所以,果然拐走常玉娘的和掳走陈氏姊妹的是同一拨人。他们本来想带走的是常玉娘,陈氏姊妹是受了池鱼之灾。
郑府尹实在想不到这张五死到临头了,还有所隐瞒,更想不到,这样一个只知道哭的猥琐老叟,竟就像谢少卿说的蜘蛛一般,伏在那里设套害人,若是没抓到,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女子被害。郑府尹又反反复复审问了几遍,见他再说不出旁的,谢少卿也没有要问的了,才让人把张五带走收监。
虽则常玉娘和陈氏姊妹失踪案审出些进展来,但去哪里找这伙儿人呢?谢庸、周祈这些旁司的只管坐在偏厅为此发愁,而京兆府的人还要忙着让人带那两具骸骨的家人来认尸,录证词。
听着外面的哭声,周祈轻叹,突然说了句真心话:“这一行做久了,就觉得人命如灯烛,灭得太容易。”
谢庸看她一眼,“所以还亮着的时候,就可着劲儿地闪耀跳腾。”
周祈也看谢少卿,他这话是说自己,还是说我?想想他那舒服的小院,好吃的,肥猫,袖筒子,应该是说他自己。
让他这句“可着劲儿地闪耀跳腾”,周祈又兴起花钱的心来,这阵子太忙了,钱都留得快长毛了。春天来了,该买买买了啊。
见她沉静着,谢庸猜,她或许还在感慨生命无常吧。想起她种种浪子行径,成天一副天当被地当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或许也跟见多了这些事有关吧。一个小娘子家……谢庸的目光温柔下来,拿案上的壶给周祈倒了一碗饮子。仆役要上前伺候,谢庸摆摆手,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然后便又琢磨起案情来。
暗室的门打开,一个矮胖子端着灯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形容俊秀的年轻人,又有一个中年男子。
年轻人道:“从前贵府说要个这样的,其实我觉得那个也不错。”说着抬下巴,看向陈阿芳。
三个女子都瑟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