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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郎君——大约是害羞。”绝影总是严肃的面孔上带着些笑影儿。
谢庸也笑了,又问:“还叫了周将军?”
“是。”
谢庸沉吟一下,到底微笑点头答应了。
绝影叉手,告辞出去,谢庸也走出来,去寻正在院中浇水修剪花枝子的王寺卿。
王寺卿拿着大剪子咔嚓咔嚓,左看看,右看看,又咔嚓咔嚓,“咱们这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忒旺,刑部、御史台他们那儿的就差一点儿,大概是咱们这儿风水好?”
看着老翁略带得意的嘴脸,谢庸想起另一个说其院子风水好的来,不由笑了:“是。”
王寺卿又咔嚓了两下,满意了,与谢庸坐在树下石榻上。谢庸呈上最近审的两起涉军案的卷宗:“请您过目,若没什么,我就将之移送北门狱了。”
王寺卿拿过卷宗文书伸着手臂微眯着眼看,这两场他都听审了,故而看得极快,“送吧,判词抄送御史台一份。”
谢庸点头:“是。”
“北衙禁军那帮子权宦虽霸道,但这两案离不了大褶。咱们证据翔实,没刑讯没诈供,正正经经摆证据审出来的,扎实。他们翻不了案。”
“说到权宦,您对蒋大将军熟悉吗?”谢庸笑问。
王寺卿扭头看他:“怎么问起蒋丰来了?”
“有些好奇。圣人身边宦者第一人,听说圣人尝说,他‘比后妃皇子公主还要亲近些’,北衙禁军中的实权人物,又统领干支卫,但这位大将军却不似旁的权宦那样性子张扬……”
王寺卿确实知道一些蒋丰的过往:“听说这位大将军原先是太后宫里的,后来跟了圣人,那时候圣人还没登基呢。”
“他还舍身救过圣驾。圣人初登基那几年,根基未稳,有反贼行刺,蒋大将军以身相挡,身中毒箭,据说差点救不回来了。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乡下小子,这些事也是听说的。”
谢庸点头,站起郑重行礼:“下官还想问件几十年前的事——戾太子案。哪怕过了二十年,戾太子案余波犹存,下官着实好奇得紧。”
王寺卿抬手让他坐下:“是啊,皇储大案,余波犹存……”
“听说当年此案未经三司推事,抓人审问都是北衙禁军做的?”
王寺卿点头。
“太子谋反,据您所知,可有证据?”
“我其时尚在外任,也是从邸报、书信还有在京友朋口中知道一些。太子谋反有证据——他调了南衙的兵,围困圣驾。据说当时圣人正在紫云台上,太子带兵围住台子,北衙禁军与南衙禁军对战,双方死伤不少。”
“太子谋反,之前可有端倪?”
“太子性子颇宽仁谦逊,据说对圣人也孝顺。但在事发前一阵子,太子突然反对修建紫云台,将之与殷纣王之鹿台相比——或许是因为那几年天灾多,户部吃紧,入不敷出?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是其岳丈秦国公。”
谢庸点头:“听说当时受牵连的大臣极广?”
王寺卿叹口气:“是啊。”想起几位被连累的故旧。
谢庸站起赔礼:“下官之过,让您想起伤心事。”
王寺卿摆手:“开始坏事的先是朝中几个与太子走得近的亲贵大臣,后来牵连就广了,朝中倾覆将半,杀的杀,流的流,贬的贬……”
……
周祈手里摇着泥金芭蕉扇,晃进东市。
这么热的天,头一处要去的自然是石家糕饼店,这是一家卖胡式糕点的店铺,其做的酥山绝美——只是每次都要排队轮候。
周祈是个为了吃不怕麻烦的,真就站在大太阳下排起队来。她挽起袖子,拽拽领口,用扇子遮住头顶,不时歪头数数前面还有几个人。
今天不错,周祈暗自庆幸,上回排了二十多个,足等了小半时辰,今日只有十来个,快!
“你去那边等着。”
周祈扭头,对上谢庸微笑的眼睛。
“……”
“去吧。”
周祈嘿嘿一笑:“多谢啦!”走去阴凉地儿,刚走两步,又回来把扇子递给谢庸,“遮一遮。”
谢庸微笑接过。
周祈便去树荫下待着。
谢庸看一眼那扇子上富丽的山水,不由一笑,到底是阿祈的东西,镶金嵌银的,扇一扇,微有一点甜香气,莫不是吃果子糕点蹭上了?但扇子也看不出脏来。
扇子下吊着半尺长的丝线穗子,很是顺滑,谢庸把穗子轻轻绕在手指上。
队排得颇快,谢庸买了两份最大号的鲜果酥山走去树荫下,周祈迎上来,笑道:“辛苦,辛苦!”
“嗯,吃吧。”递给周祈那个看上去果子格外多的。
周祈接过瓷碟,拿碟旁木勺连带酥油蔗浆鲜果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凉,香,甜,滑,糯……
“哈——”周祈把这口酥山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咽下,怎么就这么好吃呢。宫里的,达官显贵家的,都没有这个味道。
谢庸含笑看她一眼。
“嘿嘿,回头一定要可着劲儿笑话小崔,他也有今天,嘿嘿嘿……”周祈说起今日来东市的由头儿。
“嗯,是该如此。”谢庸道。
“东都留守裴家女郎……我倒是见过那位东都留守裴公,样貌颇为清雅,想来其家女郎相貌不俗。”
谢庸只笑,不好评价人家女郎相貌。
“小崔总说不婚不娶保平安,看他这回说什么。”周祈笑道,“等回头他成亲被新妇子家下婿,让阿姊阿嫂们拿擀面杖揍的时候,那才好看呢。头发也毛了,衣服也皱了,还呆头鹅似的笑……不行,想到这场景,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听她说,谢庸仿佛见到了崔熠成亲时的狼狈样子,也笑起来。
两人一边吃,一边拿崔熠磨牙,没人提昨晚的事,就好像那只是一场被夜风吹走的梦。
吃过酥山,还了碟勺,依旧没见到崔熠影子。
周祈揣测:“小崔该不会在家里沐浴熏香一套一套换衣服呢吧?”
谢庸笑道:“也不无可能。”
“也或者是小娘子在打扮,小崔在等着?”周祈啧啧两声,不由分说给崔熠扣了帽子,“以后小崔定是个娘子奴。”
谢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走吧,逛着。”周祈又摇起她那富丽堂皇的泥金芭蕉扇。她头发用玉冠束着,一身湖水碧的绸袍在阳光下微微闪光,腰间缀着玉环、荷包等物,十足十的五陵年少扮相。
谢庸则穿半旧士子白袍,戴幞头,是街上普通读书人的样子。
两人走在一起,谢庸突然想起春天的时候拿花枝子“比武”她自比“恶少”的事,脸皮又薄,性子又直,总怕亏欠旁人,就这还“恶少”呢,只会装样子唬人……谢庸扫一眼周祈风流倜傥的袍子角儿。
两人一路往南走,来到笔墨书肆街,与周祈一块摆摊儿的和尚道士们有一半儿没出摊儿,估计都在寺庙道观里猫夏呢。两人又钻进书肆。午后这个时候,书肆里人也不多,店主人抱着本书,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店伙计也抱着鸡毛掸子,倚在书架上打哈欠。
不过书肆里倒是凉快。周祈站在门口传奇架子前翻一翻,竟然没有什么新鲜的,读书人们也热得没劲儿不爱写了吗?
“没有看中的?”谢庸走过来轻声问。
周祈点头。
“我写了一些,你回头先拿去看。正好挑挑毛病,我好改。”
周祈笑道:“那敢情好!”
周祈又笑问:“对了,谢少卿,你是想着把陈生的探案故事写到他封爵拜相还是写到年老致仕?还要写多少卷?下一部写什么想好没有?”
谢庸看她一眼:“还没想好。慢慢写,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