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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郎连环杀人案告破,周祈便又闲下来。
闲了便想买买买,但算算手里的钱,也只得作罢。那就请谢少卿和崔熠去丰鱼楼吃饭吧,请他们吃饭的钱还是够的。
谢少卿这个人,不只有点儿暗里的风骚,还有点闷坏。上回自己送他——不对,送唐伯两丛挺贵的牡丹,他知道自己没多少钱了,偏挤兑自己,提这请客的事,又说什么“言必信,行必果”君子不君子的。
周祈总觉得,“不君子”的行径,是合该留在大事项、留在刀刃儿上用的,请人吃饭这种事,还是君子一点儿得好。
周祈便又攀上墙头儿,一边听谢少卿吹箫,一边儿想着请他吃饭。
周祈坐在墙头儿上,微耸着肩,塌着腰,两手拄墙头,当啷着两条腿,还一踢一踢的,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在诠释着什么叫“坐没坐相”。
月光很亮,隔着谢少卿家的西跨院,能看见他家主院。谢少卿正站在中庭花树旁吹箫。
今天吹的不是《杏园春》了,要安宁悠远一些。
周祈微闭着眼细听,觉得好像有月有星,有一缕薄云蒙住月亮,又很快散开,有夜鸟抖动翅膀,有微微的花香味儿……
这样的箫声让夜显得很是宁静,周祈的腿都不踢腾了。
箫声突然一转,活泼轻快起来,仿佛一只猫蹿上墙头,轻快地飞檐走壁,又低头对墙下的主人撒娇,喵喵两声。
周祈睁开眼睛,找了找,并没找到胐胐,对,那位是娴静怕高的……不由得有些失望。
谢少卿一曲吹完,周祈正想故技重施,用小石子小土块砸他们家院子,却见谢少卿朝西跨院走来。
周祈的小腿又开始晃荡。
她歪着头看谢少卿:“吹得真好。”
谢庸笑。
“这支曲子叫什么?”
“《春夜月》。”
“从前没听过,是新曲吗?还是旁的什么地方的曲子?”
“就算是新曲吧。”
就算是……周祈对曲子不甚了了,便不问了,“明日中午散了衙,别在公厨吃饭了,叫上小崔,我们一起去丰鱼楼。”
谢庸笑,过了片刻,道:“后日就是休沐了,你且来这边吃烤羊肉吧,丰鱼楼以后再吃。”
这样拖拉拖拉,也就到了月中发薪日,周祈笑起来,偏又说便宜话:“我是想着要‘言必信,行必果’……”
谢庸微笑点头:“君子行事,倒也不用拘泥。”
周祈弯着眉眼,腿不再晃荡,改而虚虚地别在一起,用脚尖儿画圈圈。
谢庸看她的样子,想起胐胐来。每当高兴了,得意了,偷吃了肉,伸出爪子去戳鱼,把鱼吓跑了,回头看看,以为没人发现,便都眯着眼,尾巴竖着,尾尖轻摇。谢庸看一眼周祈的脚,又避开。
“总是偏谢少卿的好饭,实在心里不安,回头我带两坛梨花白来。”周祈笑道。
“你还不如早点来给我打个下手。”
“……啊?”周祈脚不画圈儿了,看着谢少卿。
谢庸微挑眉毛,“周将军不方便?”
“……方便。”
谢庸点头。
“不是……我是怕有我帮忙……行吧!”周祈到底点点头,“我切肉应该不错,好赖也练了那么些年刀。”
谢庸微笑。
周祈顺嘴问起谢庸他练武的事:“谢少卿是跟学里骑射先生学的剑法?”
谢庸点头,“县令郭翁是个重文教的,故而汧阳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县学却颇像样儿。礼乐射御书数皆有人教,教骑射的先生也教剑法,但我的剑却主要是跟教诗文的先生学的。”
“先生爱诗爱酒爱剑,喜于月下舞剑。”
这位县学的杨先生,据说是前朝皇族之后,做得好诗文,为人洒脱不羁,早年的时候也做过官,后来不知道为何罢了职,游历到关内道,便停了下来,隐居于此。这位先生颇看重谢庸,不只指点他诗书文章,还教他剑法。
虽只一句话,周祈也能想象得出这位先生的风姿,笑道:“难怪你的剑法一股子文人雅致气。”
谢庸接着道:“后来去书院读书时,有位师兄好剑,也得他指点过。”
周祈这好为人师、又喜与人切磋的毛病又犯了,笑得似只大尾巴狼:“我夜观星象,今晚是个适宜以武会友的日子……谢少卿与某切磋一二如何?”
谢庸看着她,略沉吟,抿抿嘴,“嗯。”
然后又补一句:“请周将军赐教。”
周祈折了两段杏花枝,然后从墙上跳下来。
两人各执一段树枝,周祈摆个起手式,笑道:“请。”
谢庸微笑:“请。”
周祈先出招,用花枝扫谢庸腰腹,谢庸错步避开,转身用花枝刺周祈右肩。
周祈略侧肩膀避过,第二式转攻谢庸脖颈。谢庸歪头,用手里的花枝格一下,两个枝子一触即离。周祈改刺为劈,斜着劈下来,是一式从刀法中化出的剑法。谢庸再避过,刺周祈左肩……
周祈的剑法与她的刀法一脉相承,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略显霸道,又带着长期与人打斗,刀头舔血中练出的诡变,即便用树枝子,即便出招不快,又未用力,还是带着些隐隐的凶悍气。
谢庸的剑法则君子得多,不刺人要命处,不攻下三路,给人留下余地。
周祈发现他只攻自己胳膊、双肩和腰部,连前胸都避开,不由得一笑,这般君子,小时候若与街上孩子打架,肯定时常被打哭。
想到哭咧咧、瘪着小嘴的谢少卿,周祈心下痒痒,可惜不得一见,不然捏一捏他的腮,胡噜两下子脑袋上的乱毛,“走,我去给你报仇!”嘿!嘿!
却全然忘了谢庸比她还要大四五岁,谢少卿能街头打架的时候,她比桌案高不了多少。
周祈心思越发歪起来,突然出招加快,用花枝刺谢庸胸口,谢庸仰身避过。
周祈一式连一式越发紧地攻其胸腹,如大多数对手一样,谢庸一边闪避,一边用“剑”来格挡。周祈又是极凌厉的一“剑”攻其左胸,谢庸侧身,正待来格,那“剑”却中途变招,顺着谢庸手里的花枝向上,前刺,然后便抵在了谢庸的脖颈处——
在西北诸道颇有些名气的大盗“飞猿”陆十三郎,前年冬天来京里接连作案七起,便是被这一式拿下的,周祈还用剑尖在他下巴底下留了个印子。
谢少卿自然是不能留印子的。
周祈轻抬花枝子,谢庸抬头看她,周祈眯眼,轻佻一笑。
谢庸抿着嘴,拂开挑着自己下巴的树枝。
周祈越发笑起来。
谢庸没绷一会儿,到底也笑了,却还是轻声斥责:“女郎家,总做这副街头无赖的样子。”
“今天不是无赖,今天是恶少。”周祈纠正道。
谢庸:“……”
周祈想象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狗腿恶仆,正打马街头,突然看见出来游春或者买书的年轻士子谢少卿。自己见他风姿好,就这么用剑鞘挑起他的脸,哎呦,好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郎!
自己自然便动了色心,先言语调戏之,谢少卿自然是不从的,且定然还义正辞严地斥责自己,嘿嘿,像自己这种恶人,自然就越发来了兴致……
看她笑的样子,再顺着她说的“恶少”一想……谢庸耳朵微有些烫,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花枝子,“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
“行吧。”周祈笑眯眯地道。
谢庸送她出去。
恰遇见半夜饿了,来前院找吃食的罗启——因谢庸看书看公文时常睡得晚,唐伯便时常给他备些清淡糕点。
罗启:“……周将军。”
周祈冲他打个招呼,走出院子。
阿郎先是吹箫,这会子又送周将军出去……周将军莫非是循着箫声来的?罗启看看月亮,看看院中花树,啧啧两声,今天的事也要跟唐伯说说。
谢庸站在门前,目送周祈回了家,便也回转。走进堂内,看看手里还捏着那两个花枝子,上面大多数花瓣都尽落了,只还两个极小的未开的花苞,谢庸顺手把它插在了案头白瓷水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