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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柱等人连声说不敢,周兴详细的问明了情况,可心里未必确信,这些人太会蒙蔽上司了,如果他不亲自过来,也许在这些人的手脚下,早不知被坑死几次了,周兴又问他:“你是本府的人?”
“回大人,小的是武陟的保正。”齐大柱道。
既然是府县安排的,那自然是举贤不避亲了,周兴沉思一会,高府台在后面干笑着道:“总督大人,学生一府灾地绵延,早已报及巡抚衙门与朝廷,但不知款项朝廷批了没有?还请大人明示,下官心里好有个底,不然终日见此生灵涂炭,下官寝食难安。”
“原来高府台请示的是这事,我与董中丞商议过了,拨下来给武陟县的款项,共有五十万两白银,因为此地灾情最重,特批三十万,另外二十万还有黄河沿岸的郑州、开封、兰考、商丘,需要加固。所以本督这里有三十万两银子,都要下发,以备口粮、薪资、材料等。我看你也有意,不如到我河道总督署领十万,作为购买原料之钱。”周兴一口气就十万两银子的价,淡淡的对贾芸道:“你拿我的牌子,到账房给高府台支钱。”
贾芸犹豫了一下,忽然点了点头,高遂感激涕零,作揖不跌,自以为是周兴也认了他做门生,十万两在这个实行火耗归公的当口,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他正想着如何钻空子,陈潢道:“大人,在下愿意随着高府台共同联络。”
周兴点了点头,高遂也不介意陈潢过来,毕竟陈潢虽然是举人,但却没啥权力管他,就连周兴,也只是在河道上管到了所有人,其他地方是没办法插手的,于是叫了李福,再加上陈潢、贾芸,四人共同回去了。
过了几天,周兴一边视察工作,一边巨细无遗的上了八道奏疏,包括此地官场情况、堤坝进展、基层架构等等,这时回总督署支了银子的贾芸回来了,走进帐篷坐在下首:“这高府台也太不要脸了,我们猜得出是他加大了堤坝的口子,他还敢跟大人要钱,实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贾芸分别陈潢时,告诫陈潢说,按照大人询问齐大柱等与高遂的意思,高遂李福是要办的,但不能咱们来办,你好好监视就是了,陈潢连声答应,两人就这么揣摩着周兴的意思。柳湘莲道:“高府台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那不是徒劳无功么?拖延了咱们的时间。”
“没有办法,审案是讲究铁证如山的,没有铁证如山,怎么办他们?只有欲擒故纵,故意让他们露馅,到时也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破费一点,换来此地长久安稳,不然他们这种人待长了,年年靠黄河吃饭,暗中做手脚,说不定要吃掉一百万的,现在破费十万来换将来,你们说划不划算呢?”周兴道。
柳湘莲贾芸微微点头,别看周兴前前后后处理了很多国家蛀虫,朝廷禄蠹,实际上要扳倒一个人,是没那么简单的,就比如高遂李福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按理他们的罪证是故意毁堤淹田。但是,这个罪名加不到他们身上,只能拿别的罪名来安,这是一种律法的缺陷,但也是一种变通。
陈潢如今也算发达了,因为他先是算中了高遂李福的毁堤举动,然后根据实际情况,与周兴走访堤坝、询问耆老,实事求是的提出了很多治河方略,主要以“束水冲沙、加固堤坝”为核心,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再加上山子野、周兴各自的智慧,博采众长,取得了不凡的效果。所以,陈潢备受周兴重用,连设立河道基层结构的参案都交给了他,这也是周兴用人的一个突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陈潢,因为带头大闹河南学政衙门,得罪了董光地、学道,差点被革去功名,而地方官是见风使舵的人,中丞大人不待见陈潢了,哪怕你是举人,我们能给你好脸色看吗?因此高遂一直无视了陈潢,陈潢在本地也是斯文扫地,但是作为一个读书人,陈潢对此是非常怨恨、愤懑的,此时有了机会,三人在县衙花厅边谈边喝。
高遂因为陈潢成了周兴的门人,又变了脸色做足面子,到了掌灯时分,才遣退两人,陈潢在酒席上抓不到一点把柄,等李福也回了后院,陈潢便后脚一退,踉踉跄跄的回来,在房外夹道之中,用手戳破窗糊纸,忽然看见高遂在里间教训一个糟老头:“不是做孙子的怎么样,祖父有家不回,逗留在县衙乞食,岂不是丢尽了我的脸面?你这样让我有何面目见怀庆的父老乡亲?”
糟老头低着头道:“不能乞食,我又能如何?咱们高家是山东济南历城人,不过历城你又没给我留下一丝半缕的产业,叫我靠什么吃饭?跟你到了河南怀庆府,你又和你夫人给我些残羹剩饭,撵我到柴房马厩去睡,有一次我就说要点儿米,你却说:今天要米,那明天不是要肉了?两口子关起门来数落我这糟老头子,我除了乞讨,还有何办法?但你放心,我在外绝不说是你祖父,免得给你丢人。”
“还说不是我祖父?”高府台桀桀冷笑:“我还要感谢您老呢,有一次就因为你说破了,山东的同乡听说了,在京的会馆联合商议,说是要参我大逆不道,连带着败坏了山东翰林的名声。做什么又要吃米又要吃肉?你以为我这官好当吗?我一年的俸禄都拿不到二百两!你知道吗?还吃肉?睡象牙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陈潢在窗外听得大吃一惊!这高遂竟然人性灭绝到了如此地步?他以前只是看出这人虚伪至极,残忍至极,没想到连亲爷爷都虐待,陈潢想:如此太守,活该五雷轰顶。又想他连毁堤都做得出,这点算什么呢?陈潢义愤填膺之时,不妨酒气上涌,打了个喷嚏,把高遂惊得出来道:“原来阁下还没走呢?惭愧惭愧!我半生学习圣人之言,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身无分文,所以有此魄境,还望尊兄不要取笑。”
“哪里哪里,高大人言重了,晚生适才喝多了,到后面出恭了一下,并不曾听得你们说什么,这就告辞。”陈潢装作踉踉跄跄的走了,心里却想着如何拿此事大作文章,说什么也要告他一个忤逆之罪、贪污公款之罪,让他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