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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涯?
唐时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笑,可是想想又不知为何没有笑出来,兴许是他看到了汤涯那颇为兴味的眼神。
这一位貔貅楼的大鉴定师,似乎根本不是什么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只看着人在浮云阶上这独具一格的穿着便能够知道了——汤涯是别致,乃至于另类的。
他穿得太过华丽,一点也不像是个道修。藏阁、丹阁、器阁大约都是大荒几个阁当中的土豪了,可是那丹阁之中的层主也没像他一样这样穿……完全不像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修士,在第一次看到汤涯的时候,唐时便知道这人很独特了。
跟汤涯过手三招?唐时坐在原地,看向了清远,清远则看向了汤涯。
而后,汤涯很自然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便在浮云阶上一抬手,接着身形不动,转瞬之间却已经出现在四方台最下面了。
唐时也起身,却是慢慢走进来的。
他脚下的名字,血红色外面镶嵌着金边,便是唐时之前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能够这样令人触目惊心。
来到汤涯身前三丈出,他也不拱手躬身,只这样站着。
整个气氛,忽然就凝重而压抑起来。
唐时乃金丹后期修士,而汤涯……
虽然很想直接开口问汤涯他是什么修为,好歹两个人要开始过手了,只是毕竟汤涯说过要给主角开后门,唐时不能暴露自己跟汤涯之间有什么甚密的过从,如今只能装作是不认识。
汤涯也是一副不怎么认识唐时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客气了一句:“英雄出少年,按照规矩,唐小友只要接住汤某人三招便可以晋级到下一轮了。”
唐时真是骂娘的心都有了,现在的人数是十九人,如果唐时顺利晋级,那么下一场的人数便是十人,继续进行下去会出现五人,三人……
如果唐时一路轮空下去,那下场几乎是已经确定了——被整个浮云阶上的所有大能修士给轮上一遍。
卧槽尼玛,这能忍?
他没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小子不知深浅,汤先生手下留情。”
汤涯一推自己的眼镜,便随意的将两脚分开一些,一副闲适模样,便道:“我乃渡劫中期修士,你只是金丹后期,所以我会将自己的实力压制在元婴以下,四方台会本质上还是以公平为主的,你不必介怀。”
“……”介怀尼玛……
唐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主办方,主办方,这货到底是什么,快把这妖物拖回去啊!
渡劫中期,唐时略略一掰手指,从金丹开始,元婴、出窍、归虚、渡劫,四个大境界,汤涯的实力根本就是碾压性的好么?即便只是将实力控制在元婴以下,汤涯的实力也不可能比唐时更弱——因为汤涯毕竟是大荒之中的渡劫期修士,一旦到了渡劫后期便要度天劫,天劫之后便基本可以说是一片坦途,大乘之后便是飞升了。
所谓的飞升期,其实只有一个境界,也根本没有具体的界定,所有大乘之后的境界都是飞升,在等待飞升契机的日子里,都是飞升期。
渡劫期的汤涯……
以前虽然是猜测汤涯的修为不低,可也没达到这样恐怖的层次,唐时一抿唇,便看向汤涯,汤涯缓缓地勾唇一笑,却抬起了他那修长的手掌,“第一招,乃是我筑基期所悟,定名为扶风掌。”
话音落地,让汤涯那手掌一摆,手腕一转,便像是兜住了一缕风,而后袖袍鼓起,便想着唐时一掌拂去——扶风便是乘风而起,这一掌名为扶风掌,却是要唐时乘风而起。
迎面来的哪里里是什么和风?这汤涯起名的本事真是烂透了,唐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暗光微闪,这根本就是狂风,劲风,扶风掌这样温和的名字起出来,不是搞笑呢吗?他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一面脚尖点地迅速后撤,到了灵力波动正常的地方的时候便直接启动瞬移,到了汤涯的身后去。
他想的是暂时避开这一招,可是汤涯出手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风往哪里吹?本无定数!
唐时只一瞬间便被这风困住了——可是在这一刻,便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劲风刮面如刀,几乎要从他喉间割过,唐时瞧见了汤涯微冷的眼神,忽然有些看不清——这人若是想要杀他……
暂时不想那么多。
在这带着蓝色灵光的缠人风中,唐时忽然用力一跺脚,借着独尊台的反作用力翻身而起,便已经身体凌空,那风还在唐时的下方,连带着汤涯也在他下面,于是唐时再不犹豫,手中起笔,便见那黑色的三株木心笔在他指间了,灵光微闪便是一汪湖蓝。
笔尖聚拢灵力,便有细小的光点汇聚到了一起,被这笔尖点住,唐时看向了汤涯,汤涯这一招已经出完了,这个时候只是在一旁站着,并不再继续控制灵术。
此刻汤涯是要看看,唐时会怎么解决。
这扶风掌虽然是他筑基期时候的本事,可是现在汤涯的修为造诣如何高?根本不是唐时所能比,即便是最普通的刀到了汤涯的手中也会割断他的脖子。
如今周围的的人也知道这三招不过是一种意思,汤涯既然会控制住自己的实力,唐时就自然不会输得太惨,只不过——旁人很容易从汤涯与唐时的这三招过手之中看出唐时的深浅来。
毕竟唐时在这次四方台会上的风头还是很盛的,关注他的人在绝大多数。
即便是夏妄这样的人,在见识过唐时的本事之后也是有些轻微的忌惮的。
现在东山那边是最好奇的,金丹中期的唐时和金丹后期的唐时,实力到底又有怎样的提升?
唐时现在想的则略有不同,一是迎敌,二是隐藏自己的实力。
在没有遇到最强大的敌人之间将自己的底牌全部翻开绝对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在自己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之前,更何况他的对手们根本一直潜伏在暗处呢?
只是现在唐时一点笔,却是口中吐出两字:“无风。”
洞庭,潭面无风镜未磨。
妙术忽然出现的感觉,给了汤涯很大的惊喜。
汤涯原本只是随手试探一下唐时的,毕竟他还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初见的时候他还是个筑基期修士,现在不过十年过去,修士的容貌变化虽然小,可是唐时的修为却已经到了金丹后期,屈指一算,他也才二十几吧?
汤涯凝目,便看向了已经自由了的风。
这无数的风在凡人的眼底是无形的,可是修士能够凭借一双灵目看到风的轨迹,从哪里吹来,是什么形状,又将往哪里去。
唐时方才伸出了笔来,那风正向着唐时迎面袭来,他便这样正面当着那风,一笔点下,便如同定住了风波一样——无风。
只是先要有潭面。
于是唐时的笔下,瞬间平铺开一片清澈的湖水,风在接触湖水的一刹那,便通通一头扎了进去,消失个无影无踪,这一片潭面不曾受到这风的任何影响,始终入古井一样,未起半分波澜。
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唐时头顶上那四方台,无比清晰。
风息,湖水便也缓缓地消失了,像是被唐时这一支笔吸了进去,而后无影无踪了。
风是不曾出现的,湖也是不曾出现的。
汤涯曾想过无数种办法,也有无数人用无数种办法破掉了他的这一招,这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唐时会用这样的办法来破他这一招。
这唐时,随时随地出手就有不一样的灵术,这灵术是自己创的还是原本就有什么呢?
在那一片湖水出现的时候,众人的眼光便已经骤然之间改变了。
方才那一片湖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唐时之前出手的时候将整个独尊台染成墨池的那种手笔——洗墨阁的灵术,似乎也不是全不可取,至少这样的东西能给人无限的美感,并且成功化解了汤涯的那一招。
虽然众人很少有人能够窥破其间奥妙,但只要知道唐时这厮不简单也就好了。
现在除了唐时之外,还有另外的十八人晋级,汤涯那风看似是简单,只不过是异常缠人。众人是感觉不到的,只有唐时能明白。
于是在普通人的眼中,反倒是唐时这最后一笔点出一片湖泊的手法很是赏心悦目,众人无形之间倒是觉得唐时的手法更为高妙了。
汤涯也不怎么在意,他要拉拢的是唐时,这个时候最好还是放水,第一招只是平平无奇的试探——他倒是真的想知道唐时是个什么水平,有什么办法是可以试探,却还能不暴露唐时,甚至是帮到他的呢?
有了……
汤涯微微一笑,也不多话,手一伸,也不知道是哪里摸出来一把扇子,普通人不认识,出自大荒的诸人却是很清楚的。这是汤涯三件出名的法宝之一,名为“露台扇”,乃是中品灵器。
只见汤涯狠狠地将这扇子一翻,便看见那青绿色的扇面上落下无数的烟雨,一瞬间将唐时笼罩了。
唐时一时为汤涯恐怖的灵识震慑,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困在了这一片烟雨之中,他眼前的场景,一下便改变了。
一时之间便怔忡了。
外面汤涯将那扇子重新翻回来,却依旧有一片朦胧的烟雨将唐时整个人笼罩,他站在里面动也不动。
汤涯在外面笑道:“这一招乃是我成名技,名之曰烟锁重楼。”
浮云阶上的清远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汤涯是不是跟唐时有仇,怎么连这样招数都用了出来。他道:“你这……”
汤涯却没理会他,而后将那扇子收起来了,却右手手指随意地往虚空之中一摘,也不知道何处来的星光忽然之间被他握在了指尖,便向着困锁了唐时的烟雨之中一扔,星光满天,像是这整个四方台的底部都化作了无尽的星空,他汤涯像是站在了高楼之上,将那星辰摘取,而后一切都落向了唐时。
清远不过是道阁第七层层主,虽说每一阁的层次对应的人的修为不一样,可清远依旧是个渡劫初期的修士,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汤涯的这一手之绝?
只听汤涯淡淡道:“摘星之术,与烟锁重楼乃是绝配,一连两招,我也算是与他过完了这三手,至于他是不是能出来,可不是我能管的了。”
“你——”清远声音忽然发冷,“对一名金丹期修士使用摘星之术,不违背我大荒道义吗?”
“实力早已经控制在了元婴期以下,用什么术法不就随便我了吗?”汤涯冷笑了一声,却一闪身便重新坐到了浮云阶上,而后一挥手便将还困在场中的唐时往最边缘扫开。他藏阁本来就不是什么传统道门,最厌恶的便是死板的道门成员叽叽喳喳没个完,所以即便是清远乃是这四方台会第一战的主持者,汤涯也不准备给他面子。当下汤涯便道:“能出来是他的本事,我这也不过是金丹巅峰的本事,能出来了是他厉害,出不来他也不过是失去晋级的机会而已。”
众人:“……”忽然觉得唐时好可怜。
恐怕在听了汤涯这一番话之后,无数人是在心里悄悄给唐时点了一盏蜡吧?
唐时这边既然已经被甩到了一旁,下面的晋级比试便可以继续了。
剩余的十八人自然要开始比试,可唐时……
唐时此刻陷入了一种很难言的境界之中,他暂时还没感觉到杀机,只有一片奇妙。
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走进了一片迷幻的白雾之中,烟雨朦胧之间,走过去这面颊都是湿润的,唐时抬起手来,便将一点雨滴接住了,手掌心也是一片温和的湿意。
他抬眼望去,这周围困锁住他的重重烟雨,忽然之间便向着周围退开去,只是一直没有消失。
唐时的眼前,立刻是江南图景了。
他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路面上,人们走得多的地方是微微凹陷着的,一片青石古旧的颜色,可是两边常年少人践踏的地方,便生满了青苔,唐时抬眼望,两边是低矮的黑白矮檐的建筑,有雨滴落下来。
唐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的灵力存在,他只是那样一想,却已经出现在了巷子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可是到底熟悉在哪里,又根本不清楚……
一切便这样模糊着,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心悸感。
巷子口前面是一条冷清的大街,到处是一片盎然的古意,青柳在河岸边,那柳条垂落到潺潺流淌的河水里,河水里还有河灯,前面的石桥下停泊着一只乌篷小船,唐时便从这临水的街上,一步步走向远处的那石桥。
还没走到桥上,便瞧见了那桥的名字——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给桥起名的人倒是怪了,二十四桥是二十四桥,却不是这“二十四桥”。
唐时弯唇一笑,只觉得这汤涯的灵术奇怪到了极点,这应该是幻境吧?只是现在还没出现什么杀伤力而已。
他一步踏到了台阶上,从桥的这一头缓缓地走上去,隐隐约约的箫声竟然真的起来了,似真似幻便在唐时的耳边。
他一步顿住,那一身画裳却已经不知道何时变成了普通的青袍。唐时举起自己的袖子看了看,又想要循声望去,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声音,一会儿又觉得这声音来处不可寻。
无处寻觅的箫声,从一开始的淡然似云天,竟然声声呜咽了起来。
烟雨江南,于是跟着一片悲戚。
唐时听着这样的声音,拾级而上,忽然便看到自己的对面的桥下,出现了一顶青色的油纸伞。
唐时便站在了桥的这一头,没走了。
来人打着一把伞,似乎要将这缭绕的烟雨遮去了,只是烟雨撩人,如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哪里能够凭借一把伞就全部遮了呢?
唐时一时觉得这人太傻,那月白僧袍隐隐有些湿润的痕迹,那人的脸完全被低垂着的青伞遮挡住,只能约略地看见一点形状优美的下颌,还有那胸前的长长挂珠。檀香的味道,忽然就近了……
眼看着那人要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唐时却忽然一步移到他面前来,闪身便到那人伞下,一把伞遮住两个人。
唐时眯着眼,伸手去掐他脸,便道:“为何伤我?”
那人没说话,一如既往地用那带着怜悯和慈悲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垂下眼。
二十四桥,没有明月夜,有这无数的江南烟雨,一把青色油纸伞,将两个人遮住了。
唐时凑过去吻他,哪管这似真似幻,又觉得不过是幻境,怎么做也无所谓——只可惜,心魔依旧在。
他不理,它照来。
舌尖勾住他的舌,便按住了他的肩膀,吻了个彻底,唐时引勾他,而他却依旧是八风不动,云烟不染。
“无聊……”
便是连幻境也无聊的。
这人在他的想法之中只不过是无聊,也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说他天赋出众,那与唐时没什么关系,说他慈悲心肠兼济天下,也与唐时无关,说什么他好他仁善,关他唐时屁事——这人留给他的全部印象就是无聊,从头到尾的无聊。
活着不为了自己,以己度天下却不曾有人能度他出苦难,又傻又无聊。
对这样的人动心,一定是唐时脑抽了。
唇分,他又回去将他的唇描了一遍,只是抬眸却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于是唐时抬手,将他双眼盖住,继续加深这个吻。
苍白的,没有回应的,唐时的心早就是冷的了,他笑了一声,道:“汤涯这疯子,我若是出去了,总有一日要将此人大卸八块,方能消心头之恨。”
此刻这人便是他心中最伤最痛处,却偏有这汤涯以“烟锁重楼”之术逼出他心魔,要让他堕入万劫不复之中。
此人用心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
唐时的手轻轻松开,于是退一步,让到一边去,那青色的伞从他头顶缓缓地掠过,那一袭月白僧袍便这样远了,随着远去的还有他捏着的一串手珠,佛香的味道,消弭在这淡淡的烟雨之中了。
唐时站在这石桥之上,萧管声声,他却漠然无言。
于是转身,从这石桥而下,便到了一片长堤之上。
这分明是诗词之中的瘦西湖,长堤化雪,一座孤高楼阁立于水上,烟波浩渺。
他知道这是一个幻境,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如果在那十八人的比试结束之前,唐时不能回去,兴许这个人战也就不用回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石桥,冷清的街道,横斜在桥下的乌篷船……
又将目光转回去,湖面上的高楼。
他走过去,便抬手将方才桥下那乌篷船画来,落在水面上,而后上船,不多时便顺水流飘到了湖中央。
那高楼之下。
开尼玛的玩笑啊……
唐时扯着唇角一笑,他曾想着映月井,望江楼,现在这里竟然真他妈出现了一座望江楼。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神。
□□神。
这个词忽然像是触动了什么,唐时脑海之中闪过那无数看不懂的文字,依旧是晦涩难懂的。
映月井望江楼,都是他原来那个世界之中的东西,那映月井是不是有都还根本两说,望江楼的名气就大了,一切只因为那一联绝对。
唐时只一闪身,便已经到了楼上去,却忽然觉得这楼不大对劲,只是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那高楼之上一副狂草对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唐时提笔,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戾气,便这样抬手蘸墨。挥笔便是长长一划,一笔将这气势纵横、酣畅淋漓的狂草勾去!
原本气势磅礴的对联,被唐时这一勾,忽然就像是破相了一般,唐时这一笔,像是纵贯天地的一剑,生生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这一切的气势破坏干净。
杀机——
便从唐时那果决的直直一笔上显露。
一笔,从上到下,墨色不曾决断,在收尾处顺着手劲儿而散开,于是就有了一种锋芒毕露的味道。
唐时看着这已经被自己破坏干净了的对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畅快的感觉,大有“管你个傻逼多牛逼现在还不是被老子干成了*”的爽感。
望江楼在这儿也就罢了,这里是瘦西湖,根本就是唐时想到哪里,这幻象便跟到哪里的。
只是他到了楼前一望,便听到江流声声,声音不小——方才那清平的湖面,早已经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乃是大江奔涌,一直到落日的那头。
——果然还是他心中的幻境。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压抑。
唐时不愿再去想那么多,他只就地盘坐起来,这汤涯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这幻境到底有什么作用。
摘星之术,其实是一种上古秘术,星辰与人,存在着一些暗示。
总有大能修士以星辰自比,并非没有道理。
汤涯最后一个术法是摘星之术,便是命理推算之术。
唐时虽不知道自己遇到的这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可是总归与他命理有关。
左右都是个幻境,乃是烟锁重楼和摘星之术的结合,唐时想着摘星之术太过枯涩,他恐怕无法解决,不如专心破去一个,一样可以脱出困境。
早些回到独尊台,才能晋级。
四方台会一甲子一次,这一次若是留了个遗憾,下一次大约他就没机会参加了。
因为唐时相信,一甲子之后自己必定已经扬名大荒了。
耐不住寂寞的人,不会甘于隐姓埋名默默修炼的。
唐时闭上眼,便坐在了原地,而后使出那嫁衣之术,不过这一次却罕见地失败了。
汤涯毕竟是渡劫期的修士,他使出来的幻境并不是唐时这金丹后期的修士能轻而易举地嫁接过去的。所以唐时无法用嫁衣之术接管他那烟锁重楼之术,也就无法窥破其中的奥妙,更不要说摘星之术了。
对同等级的修士使用,这是无往而不利,可若是对更高等级的修士使用,便失去原有的效力了。
唐时心经运转起来,终究还是决定使用最普通的方法了。
幻境魔障无非从他心中起来,那么这一切从他心中灭掉便好了。
可偏偏……此刻的唐时早不是以往那心境,如今一切修炼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莫名想起了当初离开小自在天的时候,他答应枯心禅师,说要度是非——当初想的是,他不想染上心魔,所以度了是非也当是度了自己。可事实上,他不曾度是非,而此刻有心魔,也让自己入苦海,所以无法静心。
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一个是非。也只有一个是非。
唐时手指一动,那黑色的玉简便在他手中了。
而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谁的注视,便抬眼看,他正盘坐在他面前,低眉敛目,似乎是坐在佛前,一脸谦恭的虔诚之色。
唐时不知怎地便呕出一口鲜血来,“你既入魔,又何苦还要缠我?”
他唐时修的不是魔道,是魔心。
天生的邪魔心,狠辣气。
那是非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罢了,可是只要眼前这幻象坐在那里,唐时便无法修炼,他眼底忽然红了一片,便涌出无尽的杀机来。
望江楼消失了,江流也消失了,远处的小桥、青石板路、重重烟雨楼,也都消失了。
唐时现在坐在一片迷雾之中,隐隐约约之间有星光闪烁,便像是那天上的星宿都被摘下来了一样,落在唐时的身周,将他重重困锁起来。
烟锁重楼,又有摘星术,这才是真的厉害。
唐时一直盯着自己眼前这人,他抬手起来,便要一掌落下,将眼前这人毁去了,便能静心修炼了。
只是如何能下手?
手指一颤,又微微蜷曲,唐时收手,掐住手指间那一枚黑色的玉简——无情道。
人若无情,即便是动情也能让这情消弭于无形之中。
他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不看眼前这让他杀不了的人。
有情人修无情道,无情人修极情道。
极情道为有情者墓,无情道为无情者棺。
无情道总纲吗?
这样离奇古怪的总纲,唐时几乎已经将这东西背下来了。
他看了无数次无情道,却无数次地放弃了修炼。
可现在既然有一种很难言的心灰意冷的感觉,修炼似乎也不成为什么难事了吧?
外面激战正酣,可是唐时却始终盘坐在那一个角落里,不受战局的影响。
十八人战九场,转眼之间杜霜天也败给了洛远苍,路玄鸣败给了秦溪,周雍则击败了无极门一名修士,李自知惜败于成书,应雨击败横剑派一名弟子,再次“险胜”晋级。
南山二十一人,除去唐时,此刻仅有两人晋级。
北山无极门连遇强敌,除了夏妄之外竟然只有一名修士晋级,而两仪宗则是全线溃败,只有横剑派的成书了,北山竟然也只有三人晋级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开始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东山,上三门之中竟然各有一人晋级,不管是秦溪、洛远苍,还是作为座首的尹吹雪,竟然都表现出了一种所向披靡的态势,此刻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东山与北山旗鼓相当的场面。
相形之下,西山就格外惨烈了,现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乃是泓觉对阵横剑派的一名修士,横剑派剑修剑气冲天,而小梵宗说是半个佛修,其功法是向着小自在天看齐的,所以偏向于温和,对战起来时间难免拖长了。
与众人看得焦急无比不同,南山这边诸人只巴不得这最后的一场比试拖得越长越好——唐时还在那烟锁重楼的幻境里困着,若是一直不得出,那可就麻烦了。
作为座首,唐时的实力明显已经得到了众人的承认,可是现在却被那汤涯困住,想想就让人觉得无比憋屈。
如今战斗已经到了尾声,便是连汤涯都忍不住要皱眉了。
这唐时,怎么能如此磨蹭?按照他的计算,唐时困在这样的幻境之中,应该很快就要出来了,可是现在……
见鬼了。
汤涯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暗中动一下手脚,却已经立刻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
那迷幻的烟雨之间忽然透出无数清浅的光来,只将这烟雨轻轻驱散,隐约之间能够看到唐时抬手一指,便是墨气闪动,他大笔一勾,便忽然之间睁眼,而后狠狠地一划,像是将他眼神什么东西用这一笔勾掉了。
墨气晕染开了,唐时唇边一缕鲜血渗出来。
他在泓觉获胜的同时站起来,用袖子擦干净唇边的鲜血,便冷冰冰地看了汤涯一眼。
那一双堪称纯粹的黑色眼眸,眼底似乎已经戾气消尽,却冰冷寒彻!
汤涯在望见唐时这一双眼眸,却没有发觉这眼底的任何情绪的时候,他陡然一惊,只觉得像是进入了寒潭一样,然而转瞬之间唐时的眼神便闪了一下,略带了几分温度,似乎是嘲讽地扫了他一眼,而后便转开了去。
烟锁重楼,乃是修心的幻境。
据汤涯所知,唐时经历的战斗颇多,这样的人比道门之中清修的人更容易抵制各种邪魔外道的入侵,因为经历得多的人,心志也就更加坚定,汤涯以为自己使出的这一对“组合道术”应该是唐时略需要费劲儿一些就能够解决的,可是现在唐时却……
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汤涯对自己的灵术还是有信心的。
现在唐时身上发生着很诡异的一幕——他脚下踩着的他那名字在灰色和红色之间闪动着,一会儿暗淡一会儿明亮,明白地显示着他此刻身体之中混乱的情况。
只是随着他从独尊台的边缘逐渐地走到中间去,从四方台的正下方穿过去,这血字的闪动便变得缓慢下来。
泓觉刚刚结束了这一场比试,以那来自小自在天的是非法师传授给他的大慈悲掌既不伤人也不伤己地胜了,这一会儿正顺着自己脚下那忽然之间延伸出去的血线看过去——于是瞧见了方才走过来的唐时。
唐时也看向了他,竟然是小梵宗的和尚。
但凡是和尚,都是惹人厌恶的。
唐时无情无感瞥了那和尚一眼,便走回了原地。
他脚下的血字,在他离开四方台的阴影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稳定在了一种鲜艳的红色之中。
唐时的顺利归来,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南山这边众人都露出一脸庆幸的表情。
应雨看着唐时,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呆滞,喃喃道:“疯了不成……”
唐时却像是不曾听到应雨这一句自语,他对着众人一笑,只道:“运气太好,还是出来了。”
“洗墨阁现在竟然要靠你跟应雨小师妹这两位绝对的后辈,真是让我们这些个入门早的人面上无光啊……”白钰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出了一句无良的感叹。
唐时看向应雨,微微一笑,道:“应雨师妹不是普通人。”
或者说不是人嘛。
应雨嘴角僵硬地冲动了一下:“多谢六师兄夸奖。”
整个洗墨阁这边是其乐融融,百炼堂跟阳明门的看着他们开始耍宝也觉得有趣。
很明显,唐时是已经晋级了,对唐时来说那可能是一场苦战,可他们看唐时的表情似乎是不想说什么的,所以也便不问。
最郁结的是汤涯,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第三轮终于结束了,唐时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十个晋级者名字的最后。
第四轮便是十进五,若是再遇到什么轮空——唐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别他妈再抽中他了,这运气太好简直要天怒人怨的。
他是第四轮五场之中的最后一场,对手便是方才胜了最后一场的泓觉。
第四轮的对战表一出,唐时便已经能够闻见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了。
第一场,东山天海山秦溪对战北山无极门夏妄;第二场,北山无极门薛浩对战南山洗墨阁应雨;第三场,南山阳明门周雍对战东山点苍门洛远苍;第四场,东山吹雪楼尹吹雪对战北山横剑派成书;第五场,西山小梵宗泓觉对战南山洗墨阁唐时。
每一场都可以说是经典之战了。
秦溪对夏妄,唐时已经知道结果了,只是秦溪能够逼得夏妄走到什么地步却还很难说;而那薛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应雨获胜的可能还是很大的;第三场周雍对洛远苍,虽然唐时很希望周雍能赢,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胜的人一定是洛远苍;至于第四场,却是最精彩的了——剑修!
尹吹雪乃是剑修,成书也是剑修!
早在四方台会一开始的时候,便有人在期待这两个人的相遇了,如今在十进五便遇到,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惜,可是在这样的可惜之后,紧接着的便是无尽的期待!
剑修是公认攻击力最强的一种修士群体,以剑为修炼的中心,剑便是心!尹吹雪是东山的座首,在之前的比试之中已经显露出了强横的实力,而成书则是北山横剑派成名已久的剑修,同时也是北山的座首,这两人如果遇上……
唐时只这么一想,便隐约有一种战意翻涌的感觉。
他看向了尹吹雪,却只见那白衣男人坐在地上,双膝上平放着那一口吹雪剑,不曾有半分的表情。
其实旁人也期待唐时跟泓觉的对决——这一场,也是座首对座首。
第三轮和第四轮之间有两个时辰的修炼时间,唐时一看自己是第五场,便起身出去了。
众人:“……”卧槽尼玛,这货又要玩儿失踪?!
唐时走得潇洒,过了半个时辰,汤涯也忽然消失在了浮云阶上。
众人忽然就回过了一点味儿来,这有点不大对劲啊。
作者有话要说:_(:3)∠)_明天作者菌一定早上六点起来就码字,简直受不了了,这破拖延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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