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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之中,大周诸人皆已安置好了院落,然而使节礼官们却毫无休息的心思。
永安公主身布红疹之事,他们也是今日在西蕃王宫方才知晓,这般模样,不知和亲事宜能否顺利。
一名礼官忧心忡忡地看向裴攸:“世子,依着公主眼下情况,这和亲婚仪恐怕是要往后延了……”
和亲虽是西蕃所请,然而,这满目红疹、不堪入眼的和亲公主,那西蕃王未必肯欣然娶之。
也不知,是否要凭白再生出旁的波澜来。
裴攸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轻凉:“赵礼官倒无需忧心这个,说不得,西蕃那处反要急着将公主迎入宫中。”
“只不过……”他坐直了身子,目光从在座的使节及礼官身上扫过:“诸位需记得,即便如今身处西蕃,但公主仍是我大周的公主,血脉尊贵。”
“眼下公主身子未愈,万没有就这般匆匆入了西蕃王宫,叫人看轻的道理。”
“这……”姓赵的礼官不禁一愣,面带犹疑地望向他,“世子的意思是……即便西蕃那处催请,这和亲婚仪也需等公主痊愈之后再办?”
裴攸微微颔首:“正是如此。于公主、于大周,和亲婚仪皆是大事,焉能让公主顶着病体参加?自是得等公主痊愈,让那西蕃以盛典相迎、万民朝拜,如此才不负公主矜贵、不败大周声望。”
“可……公主这红疹……若是一时好不了……”礼官吞吐道。
毕竟,今日听永安公主那意思,她这红疹也有几日了,暗中也寻了医官及玄士去瞧,可却依然这幅模样,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愈的。
若真如此,这和亲的婚仪便要一直拖着不成?
“一时好不了,那便再等些许时日又有何妨。有我大周诸多能人在,还愁治不好公主病症不成?”裴攸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看向那礼官,“莫非,赵礼官将公主送至西蕃王都后,便急着回周?”
“岂会岂会……”赵姓礼官讪讪一笑,“下官也只是怕时间拖久了,影响两国和亲事宜罢了。”
裴攸轻“嗯”一声,道:“不急便好。公主为大周立下的赫赫功劳,诸位也是知晓的。而后公主自请和亲西蕃,更是心怀万民的大义之举。”
“在这异国之地,你我故臣便是公主背后的依仗。无论如何,也得将公主安置好了,才能放心……”
他语声微叹,片刻之后继续道:“不过,于西蕃而言,你我这些大周之臣率兵而来,确然是个麻烦。”
一千精兵虽不算多,可也没谁愿意自己王都内外,驻着这些需要时时警惕的异国之人。
“正如我先前所言,西蕃那处说不得为了早早打发走你我,反倒要不顾公主身子未愈,早早办了婚仪。”
话说到此处,礼官使节们便明白其意了。
自古以来,和亲公主到了异国,日子总归要艰难些。虽然永安公主尤为不凡,可眼下她身布红疹,容貌尚不知能否恢复,若是就这般入了西蕃王宫,后续怕是难以立足。
裴攸明显是要诸人暂留此处,为永安公主撑腰。说不得,这也是永安公主的意思……
那心思快的使节,又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西蕃与大周素来摩擦不断,如今借和亲之机,裴攸方能率精兵前来。
这位可是使得一手好剑术,年少之时便在北境战场上立下过不少战功,此次前来,当真只是为了护送永安公主?
还有永安公主,那般绝伦的才智与手段,就当真甘心和亲西蕃,入了异国王宫做一只笼中鸟?
她……便没有旁的打算?
想到此处,他突然萌生出一股茅塞顿开之感。不过,这些也只可意会罢了,他觑了觑裴攸神色,聪明地将这些话头咽了下去,暂埋心头。
裴攸见状,站起身轻拂衣袖:“诸位既已明了,那么婚仪之事,便劳烦诸位与西蕃那处周旋了。”
使节礼官们闻言应是,拱手俯身送他离开。
裴攸出了门,脚下一转便往萧令姜院中而去。
屋中,萧令姜正在琼枝的伺候下擦抹药膏。
她本来康健的很,想要陡然生出这遍布全身的红疹,可不是得另施些手段来。
只是这法子施得确然狠了些,红疹子是冒出来了,可还有那破裂冒水的,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非得留疤不成。
琼枝看着她那身可怖的肌肤,叹息道:“公主,您瞧瞧,哪家小娘子会似您这般,非得将自个儿白皙如玉的肌肤折腾成这般模样。若是留了疤,可该怎么办?”
萧令姜轻轻一笑:“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再说,不有你在这么?我们琼枝娘子素擅医术,这小小红疹又甚可担忧的?”
琼枝不由嗔笑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您当真是太大胆了些,世子也是,竟由着您来。”
萧令姜闻言莞尔:“他呀……不由我来,怕也是没法子……”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说笑间,便听阿满禀道:“公主,世子来了。”
萧令姜翻了翻身,拢好了衣衫:“请世子进来吧。”
裴攸进屋时,便见萧令姜斜倚在在窗边的软塌之上,琼枝则手持青瓷药盒,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在上药?”他走过去,轻声问道。
“嗯。”萧令姜低应了一声。
“我来吧。”裴攸伸出手,示意琼枝将手中药盒递给他。
琼枝悄悄觑了眼萧令姜,见她没有反对,便依言将药盒递了过去,屈膝行了一礼退至门外,轻轻阖上了门。
裴攸用食指蘸了蘸药膏,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屈膝在一旁小凳上坐下,偌大一个人蜷坐在那儿,瞧去倒有些好笑。
他看着萧令姜面上已然破裂的疹子,眼底不由流露出一股心疼之色,蘸了药膏的食指轻轻点在上面,唯恐弄疼了眼前的人。
萧令姜冲着他眨了眨眼:“我眼下形容如何?我瞧今日那木赤赞普看到我的样子时,可是颇为不忍直视。看来,这幅样子当真是惊了他一跳……”想到今日殿上诸人面上精彩表情,她便觉得好笑。
裴攸垂首看着她面上笑意,语声温柔,一双眼睛更是直直望进她心里:“那木赤赞普没眼光罢了。无论何时,阿姮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最独特珍贵的。”
他的食指轻轻从萧令姜脸颊拂过,在她眼角处轻点:“这双眼,纵然别人读不懂,但我会懂……”
阿姮,他在心底藏了许多年的阿姮,即便换了身躯模样,即便布满红疹、几无完肤,亦永远是他眼中、心中最独特、最珍贵的唯一。
说着,他俯身在她唇间落下一吻。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缝中斜斜穿过,金色的光芒洒在二人身上,恍若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