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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安都胆大妄为,为成全其一人之功,竟敢悍然毁约坏盟,使我国沦为不义之国,当真可恨,宜加严惩!应将此徒擒缚送往魏国,交由唐王量刑惩处,期能化解嫌隙,复盟如初!”
在接见过历阳的使者之后,陈霸先便召集朝中众人商讨该要如何回应西魏的质问,太子陈昌作为最支持与西魏结盟合作的人,自然是将矛头直指侯安都,对其痛加斥责一番。
有份列席参会的始兴王陈顼在听到太子这一番话后,下意识的眉梢一挑便要反驳,可是念及之前叔父陈霸先对其敲打,又暗暗望向兄长陈蒨,见陈蒨只是皱眉沉吟不语,便也按捺下来,没有急于出头发表自己的意见。
徐度曾赴京口负责与齐人秘密沟通联络,自然深知侯安都此举可不只是贪功毁约、见恶西魏那么简单,更加不宜将侯安都交由西魏惩处。
他见皇帝陛下双眉紧锁,便站起身来开口说道:“西江公乃国之元勋,今又奉命于淮南督师北伐。战场形势向来瞬息万变,为将者权宜行事亦无不可,当时情势或有不得不如此之变数,西江公临事权变、果决应之,侥幸事态能得善果,亦是让人倍感欣慰。
魏国唐王知兵善谋,想必也深知这样的道理,今魏使来问,未必就是责我坏盟,只是想要探知当时具体情势变数,稍后西江公入朝,使其将战报详细奏来,以期能得魏国谅解。两国结盟以来互助互利,各自得益,魏国想必不会因此小事而与我决裂。”
“徐侯此言,莫非戏我无知?淮南何事,人皆有闻,齐国势力消弱,已经难能据守,退令也已下达,将士都无战心,又有什么变故值得我大军急出攻之?侯安都趁此以进,若仍不胜才当真是自取其辱!”
陈昌听到徐度这一番话后,当即便冷笑说道:“此事无非悍将贪功,违弃盟友约定,以此事实与魏人解释清楚,尚可不失坦荡姿态。明知是非如何而仍固执狡辩,才是真正的隐恶于内而曝丑于外。一将尚且难制,又有何大事可相与谋?”
“这、这……”
听到太子作此诘问,徐度一时间不免有些语竭,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而陈昌见到这一幕后才又收回脸上的冷笑,转而一脸肃穆的向着父亲作拜道:“臣作此诘问,并非一味的畏强慕大。强弱之势,事实有判,今国中论此,臣稍作诘问,国人便无从应答。魏人之智谋意气,岂弱于我?实在不可妄想能够轻松化解此事。
以小事大,以勤以诚,可得始终。妄想以诈成盟,最终只会伤害自身,殃及臣民。侯安都贸然出兵,看似收复广陵、国人大悦,实则淮南余诸郡县俱难再为我有。若我国当真有力一己收复淮南,又何必拖延至今?今既借仰魏国之力,却又以小戏大,若以此为功,臣恐祸不远矣!”
说完这话后,他才再拜而起,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由其父亲自己权衡。
陈霸先听完儿子这一番话,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明白陈昌是在表达什么意思,趁着眼下还能稍作解释,把侯安都这个自作主张之人交出来给西魏处置,可以避免西魏拿住这一点继续借题发挥,从而迫使南陈付出更多的代价。相对而言,这对南陈算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如果抱着侥幸心理,指望着瞎糊弄就能蒙混过关,一旦混不过去,那整个南陈都要处于一种非常被动的状态。
原本的盟友如果变成敌人,这对南陈而言乃是最为严重恶劣的后果,到时候可不是凭着一腔热血意气便能解决的问题,怕是需要面对魏军的金戈铁马,还有国中各处割据势力此起彼伏的叛乱滋扰!
可是陈霸先的顾虑却是要更多,并不能做到陈昌这样的唯利弊考虑。且不说徐度所担心的若将侯安都交给西魏处置,与北齐的暗中谋议细节怕是要瞒不住,关键是侯安都追随他多年,对南陈的建立可谓功不可没,这样的人物都要被逼交给魏国处置,那陈霸先又凭什么再去安抚告慰并号令国中臣民?
陈昌本身的立场便偏近于西魏,再加上没有亲身经历和感受过父辈创业的艰难,对于侯安都这样一个开国元勋也乏甚特殊感情,认为对方闯祸,那就要就事论事的加以处罚,从而避免付出更大代价。
当然陈昌在持此看法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侯安都也曾对他“就事论事”的搞了一次。或许两个人注定没有什么君臣相得的缘分,尽管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他更早的回到了南陈,但彼此间仍难和睦相处。
对于儿子偏近西魏的立场,陈霸先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一方面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有雄才大略,能够将自己忙碌半生创下的这一份基业继续发扬光大,使他们南陈国业永传下去。
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凭他们南陈目下的国力,实在很难支撑起太大的野心。尤其如今西魏的李伯山断崖式的领先天下群雄,哪怕以北齐之强盛,李伯山执掌西魏大权仅仅数年便完成了对其超越逆袭。
这样的雄才大略,就连陈霸先都自叹远远不及,一想到儿子若将与这样的人物为敌,那也绝对是非常可怕的难度。但若能秉持一种乐天知命的豁达态度,倒也不失为一富家翁的余地。
作为一个君主,陈霸先对于自己这个继承人是颇有不满的,认为陈昌欠缺一个嗣君该有的雄迈魄力。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又比较欣慰于儿子审时度势的眼光,懂得顺天应人,那就可以免于大殃。
抛开这些思计不说,当心思转回眼前事情的时候,陈霸先又是一阵头疼。他也有点搞不懂,侯安都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在自己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的情况下,居然选择了一个最差的处理方式。
侯安都这么做,既违背了与西魏一同出兵接收淮南诸郡的约定,势必会对之后诸郡的交接与归属造成恶劣的影响。同时又与北齐结下了深仇,使得刚刚有所好转的两国关系再次跌回了冰点。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贪功,侯安都早已经功成名就,这么做非但不能使其功业更上一层楼,反而还会招致陈霸先的警惕与提防。
不过思忖侯安都的行为动机并不是陈霸先眼下要操心的事情,该如何尽快给西魏一个交代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徐度所谓两国结盟互助互利,其实是有点给他们南陈脸上贴金了,如果两国邦交真的转恶,那么所受损失更大的必然会是他们南陈。
且不说当下的淮南问题如何解决、魏国会不会有针对南陈的军事行动,仅仅在互市商贸上加以限制,对于建康这座大部分生活物资都需仰仗外部输送的城池而言都会造成极大的压力。眼下建康城中士民衣食用度各种物料,极大的一部分都来自于历阳和姑孰的市场上。
陈霸先特意召开这么一个会议,倒也并不是为的能在会议当中商讨出什么完美对策,而是通过这一场会议将压力向侯安都稍作传达,让其人明白这么做捅了多大的篓子,之后再对其人做出什么安排的时候也就不要怀有什么抵触的心理。
最终这一场会议也并没有商讨出来一个结果,而等到会议结束之后,自然有人将相关的消息转告给了没有出席会议的侯安都。
侯安都原本还在家中盘算着此番将会获得怎样封赏,却没想到朝廷中竟然有了要将他交给西魏问罪的声音,一时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旋即便忍不住拍腿暗骂道:“主上一世英雄,不意竟得太子这般犬子!如此懦弱子息,常人门户尚且难以长守家业,何况天家!某等厮杀半生为主上创下这一番国业,不久后怕都要拱手让于旁人!”
对太子的吐槽并不能改变侯安都的险恶处境,他思忖一番后便连连夜前往台城负荆请罪,被皇帝着员召入内宫之中,君臣相谈到了半夜。
等到第二天,侯安都便被任命为东扬州刺史、离开建康前往会稽坐镇。
会稽虽然也是地处三吴,但其地接东阳、晋安等诸郡县皆为地方豪强势力所把持,并不处于南陈的权力核心,侯安都此去也算是形同发配。只不过陈霸先仍然感怀故义并爱其忠勇,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其发往东南,既能避开国中人事纠纷,也能顺便震慑平定那些地方豪强。
在将侯安都安排完毕之后,陈霸先又召来在京口坐镇的另一个侄子陈昙朗,着其作为使者前往弘农拜见唐王,并持自己亲笔书信前往解释致歉,顺便代替返回国中的陈昌和陈顼,作为质子留于魏境之中。
为了凑齐前往魏国赔礼道歉的礼货,他甚至让后宫皇后并诸妃嫔们将各自金银首饰全都捐出,融金铸器以为赔礼,姿态可谓放得极低,态度极为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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